第61节
“若动过刑呢。” 若动过刑…… 张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砍了考竟之人的手。然而过于荒唐不堪言表,他只得强压下性子,冷道: “那就押她回来。朕亲自问。” *** 席银觉得,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惹恼了张铎,否则,他不会把她关在掖庭这种地方。 徐司正问的话,她都听不明白。 比如她为何要去廷尉狱? 她照实而言,说是得了张铎手书,却被斥为满口谎话,受了一顿不轻的鞭责。 再比如,问她与岑照有何关联。 她自认与岑照是兄妹。此话一出,又令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甚至咂舌,不免又受了一顿皮rou之苦。 赵谦走进掖庭的时候,她已力竭。 长发披散,匍匐在地上,身上只剩一件凌乱不堪的禅衣。 “先不要问了。” 徐司正见赵谦亲自过来,忙起身行了个礼,抬头道:“这是宫人犯禁,将军过来,难道……是此事有必要移交给中领军吗?” 赵谦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是。你们问了些什么。” 徐司正道:“宫正司正要向陛下递录本,这个宫人,是刘必判臣的余孽。” 赵谦心思这傻丫头,定是在不妨之下,说了好些置自己于死地的话。 “销录本。” 他干冷地吐了三个字。 徐司正疑道: “将军何意。” “这是陛下的意思,无论你们今日问出了什么,一并勾销。” 徐司正听出了这句的言外之意,忙回头对录官道:“销录。” 赵谦看向席银,她静静地伏在地上,胸口轻轻起伏着,肩膀耸动,人在咳嗽,却好似提不上力一般。徐司正在旁轻声道:“她是琨华殿的内贵人,是以,宫正司也不敢动大刑……” 赵谦提声道:“没动大刑就把人折磨成这副模样了?” “是……我等有罪。” 徐司正不敢再辩,退到一旁,吩咐宫人去将席银扶起。 赵谦转身道:“把人带走。” 说完,又朝向徐司正道:“徐司正,你自己去向陛下回禀吧。” *** 琨华殿上灯火通明。 宫正司的人跪在殿外,张铎则立在屏后,身旁站着的人是梅辛林。屏内是内医署的女医,正点着灯,替席银上药。 梅辛林看了一眼张铎,转身朝后走了几步。 “陛下若要处置奴婢,就不该让臣给她治肩伤,真是多此一举。” 张铎受了这一句硬话,没有吭声。 梅辛林向来言辞随性,也不顾及张铎如今的身份地位,径直坐下来,亲手研墨道:“果然是一登极位就不念旧恩了。” 张铎回头道:“医正有话直言。” 梅辛林一面写方,一面道:“臣的话,还不够直白吗?” 说着,他抬头看了张铎一眼:“陛下也曾危在旦夕,那段时间,这丫头也是有功的,如今即便是犯了什么禁,功过不能相抵?” 他说完这句话,顿笔陡然转道:“陛下也老大不小了。” 张铎一怔。 “梅医正,慎言。” 梅辛林道:“慎言的人不够多吗?臣不做多余的人。” 他说着,将写好的药方递到宋怀玉手中,起身走到张铎面前:“陛下的父亲临死之前,托关照顾陛下,如今,臣不敢说“关照”二字,但起码不能做那虚言之徒。陛下看重这个丫头,就少对她施皮rou之刑。姑娘家的身子,本就比不上男人,陛下当她是赵谦那楞梆子,胡乱摔打得了?” 张铎反斥道:“医正休妄言,朕何曾看重奴婢。” 梅辛林仰头看向张铎笑道:“直言,慎言,妄言。陛下说得顺口,那臣也请问陛下,陛下是辱没臣?臣是医正,何必看顾一个奴婢。” 张铎哽在屏前无话。的 宋怀玉见状,忙上前道:“梅大人,老奴送送您。” 第54章 夏菱(七) 梅辛林起身弹了弹肩袖, 朝宋怀玉道:“夜里仔细,伤则易遭寒,这个时节, 弄不好也是要出人命。”说完方向张铎拱手作揖,告退而出。 宋怀玉也跟着梅辛林退了出去。 张铎这才撩袍跨入屏内。 翠纱屏是太医署为了给席银治伤上药而临时之置下的, 此时两个女医还在替席银上药, 陡见张铎跨入,忙扯过伯薄毯替席银盖上,垂头双双退到屏外。 榻边药膏还不及收放,清凉的气息散入张铎喉鼻。 席银醒着, 却将身子拼命地缩成一团, 朝角落里挪去。 张铎在榻边坐下, 却不想压到了她脚腕上的铃铛,她痛得失声叫了出来,张铎忙弹立起来,掀开薄毯, 眼见她的脚踝被铜铃压出了一道血痕迹。 “来人,把她脚上这串铃铛绞了。” “不要!” 谁想她慌地顾不上身上衣衫不遮,坐起来伸手拼命护着脚腕上铃铛。 那雪堆一般的肩膀从薄毯里露了出来。张铎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此时竟泛出了淡淡腥甜味。 “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你要这样逆我的意思!” 席银一手护着脚腕,一手捏着胸口的毯子, 那背上的鞭伤经了药,泛出一片桃(和谐)色。 席银抬起头来:“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都逼我。” 张铎撩袍坐下,“我逼你什么了?” 说完, 他忽觉自讽。 难道不是席银在逼他吗? “你逼我写字,我很努力地写,可你字太难了,我写不好。你还逼我留下,我留下做什么呢,服侍你和你妻妾吗?那我……那我不知道还要挨多少打。我每一回做不好事,你都要打我……” 她越说越委屈,却又不敢哭。 张铎沉默地望着席银,伸手捏住她压在手臂下的毯子,往下垮去。 席银忙夹紧了手臂:“你要做什么。” 张铎使了些手力,却也没有过于粗暴,试着力道与她僵持着。 “我要看你伤成什么样了。” “别……我我……我没有穿……” “松开。你根本不配。” 席银怔了怔。 此话刺耳是刺耳,到也没什么毛病,他一再强调,不准席银对他起心动念,又怎会在席银身上自我作践呢。 思绪一混沌,手臂就松了力。冷不防被他将毯子一路拖挎到了腰间。 席银失去了唯一的一点遮蔽,忙将双腿蜷在胸前,拼命地遮挡她不愿意让他看见的所在。 然而面前的人,却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那道影子静静地落在翠纱帐上。 窗缝里的风不劲,细细地,把席银背脊上的汗毛全部吹得立起,她惊恐,有本能的欲(和谐)望,又迫于从前的训诫,不敢流露,转而变成了一种羞愧。以至于,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张铎,怕看到那身楚楚的衣冠。 也不知道过了好久,耳边传来药膏盒与陶案面刮擦的声音。 紧接着,腰腹还及上药的伤处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席银低头,竟见张铎正剜着膏药,替她涂抹。 他低着头,宽袖挽折压在膝上。手上轻重适宜,力道像是刻意拿捏过的。 “虽然你这一次错得离谱,但是这顿打不是朕的意思。” 他说完,仍旧没有抬头,手指握了握,脖子也有些僵硬,像在竭力忍着什么。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已经直白地对朕说了,朕不需要拿刑具来逼问你。席银……” “……” 她没有应他的话,只是惊惶地死死盯住张铎的那只手。 张铎收回手,重声道:“你在没在听朕说话!” “啊……我在听。” 她胸口上下的起伏着,袒露自身对着张铎,哪怕他并没有玩弄她,甚至连亵看她的意思也没有,席银还是被逼得浑身冒汗。 “你听好,朕这个人,锱铢必较。朕教过的人朕……” 她听到“锱铢必较”这个词的时候,目光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听懂这个的意义。 张铎突觉无力,甚至觉得后面的话,都没有必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