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娇靥在线阅读 - 第12节

第12节

    啾啾不见了。

    南藤楼啾啾待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仿佛那里从未住过人。她寻遍云泽台都找不到她。

    赵枝枝余光看见孙氏女与翡姬朝她而来,她知道她们想做什么,她认命地将脑袋低下去埋在膝盖上,眼里含了泪。

    这里好多好多人,唯独没有啾啾。

    她想啾啾。

    啾啾不会欺负她,啾啾会温柔地为她擦眼泪,还会耐心地教她识字。

    她想和啾啾待在一起。

    孙氏女牵着翡姬来到赵枝枝面前,才刚伸出手,前头越女斥声:“你们做什么!给我滚过来!”

    孙氏女看一眼越女,越女正瞪着她,目光尖厉。

    孙氏女遗憾地扫了扫赵枝枝,牵翡姬走开。

    一天一夜焦急的等候后,被扔出去打探消息的奴随终于回来了。他在混乱中被公卿私卒砍掉半个胳膊,奄奄一息地躺在云泽台第一阙的大室外,用生命最后一刻完成了主人对他的使命,喊道——

    “是殷人,殷人的军队进了城,帝太子领着殷军回来了!”

    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众美人激动不已,喜不自胜。

    “老天保佑,帝太子还活着!他回来了!”

    “我们不会有事了,云泽台是他的,我们也是他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片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中,赵枝枝沮丧地埋低头。

    帝太子是否回来,不关她的事。

    她只想知道,啾啾去哪了。

    殷王室与夏宗室旧贵间的第一次较量,以夏宗室全军覆没惨败告终。

    先是扰民,再是诛杀贤士,而后意图弑君,一桩桩一件件,夏宗室旧贵所做之事,是谋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从殷军入城砍杀谋逆之人到城中清算各家闹事的公卿旧贵,这场腥风血雨持续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云泽台再无夏宗室旧贵,只有殷王室及殷国贵族,以季衡为首的殷国公卿彻底取代从前的帝台旧贵,成为帝台名副其实的新贵。

    时已深冬,大雪埋城。王宫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离王宫相近的云泽台,隐约能够听到王宫传来的丝竹之乐。

    赵枝枝倚在门边看雪,阿元和金子将今日出现的木箱搬进屋。

    “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个月来,每隔几日就有木箱扔在小室门口。有时候是吃食珍馐,有时候是锦被银炭,凡是过冬用的物什,都齐全了。

    阿元期待地等着赵枝枝打开这次的木箱,好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低声唤了几声,赵枝枝全然没有听见。

    阿元颇为担忧,拽过金子到一旁:“贵女怎么了,最近总是魂不守舍。”

    金子摇摇头:“自从贵女不再将食物往外拿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阿元和金子两人同时叹气。

    赵姬是不是又被什么人捉弄了?

    她心肠好,容易轻易他人,别人挤几滴泪随便三两句就能骗到她。

    天空纷纷扬扬又下起雪。

    赵枝枝拢好裘衣,一脚迈进雪里:“我去外面走走。”

    王宫。

    各家公卿献上厚礼后,该轮到王子们向王父祝酒了。

    三王子姬阿黄牵着两个弟弟,脚步踉跄朝大殿的方向而去,因为穿不惯女子的衣饰,好几次差点跌跤。

    六王子姬泰山鼓着肥嘟嘟的脸甚是不满:“三哥,为何我们今日穿这个?我已经五岁,王父说我不用再穿女孩子的衣裙了。”

    五王子姬冬冬老气横秋地昂着头:“定是王父觉得我们应该穿女孩子衣裙更合适,所以又让我们穿上了。”

    姬泰山撅嘴:“可我不喜欢穿它!”

    姬冬冬:“姬泰山你不要任性!连四哥都是穿到七岁才换回男儿衣着。再说了,你可不是不喜欢穿女孩儿衣裙,你是嫌我们今天穿的这身不够华美不够鲜艳,比不上你平时穿的那些。”

    姬泰山说不过,张嘴就嚎叫:“姬冬冬你欺负人!姬冬冬欺负人!姬冬冬是坏人!”

    姬冬冬嚎得更大声:“我是你哥哥!不准你直呼我的大名!”

    “你比我早生一刻钟而已,算什么哥哥!”

    “早生一刻钟也是早生,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臭臭!”

    “我才不是臭臭,你才是臭臭!昨晚你还尿床了!”

    姬阿黄被两个年幼的弟弟吵得耳朵嗡嗡,“不要吵了,都住嘴。”

    姬泰山和姬冬冬住了嘴,开始互相掐对方的脸。

    姬阿黄急忙将两人分开,一时没注意脚下,自己摔个狗吃屎,两个弟弟缠做一团,混乱中一人一脚从他背上踩过去。

    姬阿黄倒在地上气得不想起来。

    “三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

    姬阿黄抬头一看来人,更气闷了:“殿下。”

    双生子安静地跟在姬稷身后,不再吵嘴不再互掐脸蛋,手牵手,乖巧极了。

    姬冬冬小声:“四哥也穿着女孩子衣裙呢。”

    姬泰山:“四哥穿,我也穿,我和四哥一样,我喜欢穿它了。”

    姬阿黄郁闷地板着脸,高壮的身体装在曲裾深衣下,五官周正的脸被丹色深衣衬得更为黝黑。他已行过冠礼,早就束发戴冠,此时做彩衣娱亲的女子装扮,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简单挽一个髻,而是整齐梳高髻戴满金钗。

    姬阿黄自觉走在离姬稷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并不越过他去,幽怨睨眼打量。

    姬稷虽也个头高,但终究是个十七少年,还在长身体,比他矮上一截手指,生得瘦白,冰肌玉骨,穿绛色深衣,踱步缓行,即使做女子打扮,亦是高高在上的清贵做派。

    姬阿黄心中埋汰,他不就是听季大夫说姬稷装消失躲在城内时是穿女装行事,所以多问了几句吗?他发誓,最多仰天大笑笑了三声。谁听到能忍住不笑?堂堂帝太子,藏身宫外,竟然要靠扮作女子避人耳目,王父听后,不也憋笑了吗?

    结果今天宫宴,姬稷提议,为表殷王室齐心协力,依照殷国民间旧俗,众王子需彩衣娱亲献孝殿前。

    反正他已经扮过女子,不介意再多扮一次,兄弟们一起来。

    对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姬阿黄只恨自己当日多嘴,所以才招来今日之事。

    弟弟们年纪小,穿着女童衣裙白白嫩嫩可可爱爱,可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壮硕汉子,穿起曲裾梳起蝉鬓像什么样子?他又不像姬稷,生了张白俊清隽的脸。

    姬阿黄无比羡慕远在殷地国都的姬小白,躲过一劫。

    “真要进去吗?”姬阿黄脚步踟蹰,搁不下脸面向姬稷求情。

    姬稷:“三哥怕了?”

    姬阿黄最怕人说他没胆,“有何可惧!我大殷赳赳男儿,从无可惧之事。”

    入了殿,满殿憋笑。

    此次宫宴只请了殷人,大家还和从前在殷国一样,与君同乐,并无太多忌讳。当即有将军吹起口哨,“上将军!好样的!”

    姬阿黄脸都青了。

    酒过三巡,两个小王子玩得开心,在殿中央跳起竹板舞。众人鼓掌打起拍子。

    姬阿黄坐在他的将从中间,醉得东倒西歪,嘴里大嚷:“王父,啾啾欺负人,他让我穿花衣服!”

    “轻点声,被他听见,又要瞪你了。”殷君姬阿轲坐在高位上俯视底下众人众态,寻不到姬稷身影,同身边皇后鲁氏问:“太子哪去了?”

    鲁皇后:“方才见他出去了,要派人去寻吗?”

    殷君摆摆手:“大概是出去透透气,罢,不管了,我们喝我们的,晚上再多罚他喝几杯。”

    南藤楼。

    姬稷站在小室门边,并不进去,侧着半边身子,悄悄朝里探。

    从王宫出来,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这,这两月他忙得焦头烂额,清算作乱的旧贵,一堆事要收尾。王父将事情交给他和季衡,主要是交给季衡,但他身为储君,怎能坐享清闲,是以忙到今日宫宴才腾出一日空闲。

    等他回过神,已经来这了。

    竟然没人。

    昭明不是说那个小东西日日到南藤楼来吗?

    他还想今日来看看她,或许能见她一面,让她知道他一切安好,无需再记挂。结果没瞧见人。

    难道已经将他忘了吗

    姬稷鼓着腮帮子准备离开,才刚下木楼,眼中撞进一人。

    茫茫大雪中,少女身着狐毛裘衣,呆愣片刻,朝他奔来。

    姬稷猛不然被抱个满怀。

    “啾啾。”他听见她唤,一声声,含着泪腔,似敲在他心上。

    姬稷心里乱哄哄,手足无措,竟忘了让她放开自己。

    他拍她的肩,人前冷漠的声线柔软三分:“我回来了,别哭。”

    第10章

    “没哭。”

    赵枝枝鼻音浓重,悄悄贴着姬稷胸口蹭了蹭,自以为将眼泪擦干净了,抬起红红的眼,如扇长睫上犹沾着点点晶莹水汽,“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吗?”姬稷语气波澜不惊,抬手轻拭赵枝枝眼角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