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哦?”老太太惊讶地扬了眉头,“这倒是稀罕,难得四丫头勤快。” 付茗颂抿了抿唇,面上看不出来,实则心里那根线紧绷得就快断了,在老太太面前撒谎,实在考验人。 不过好在老太太并无意追究此事,话头一转,道:“听说你同大夫道,身上这疹子是因食了梨花?” 茗颂顿了顿,“是…也不完全是,那日贪嘴,食了许多零嘴儿,也分不清是因哪一样。” “云小娘照顾茗儿十五年,可知她是对哪一种吃食不耐?” 老太太这回马枪杀得云姨娘猝不及防,面色一僵,磕磕巴巴道:“额这,兴许是因为梨花。” “兴许?”老太太反问,“当初可是你毛遂自荐要将五丫头领到膝下,却连她身子不爽利的缘由都不知,倘若是二丫头,你这个当娘的也能不问不管?” 云姨娘叫老太太一番话吓得当即从椅子上弹起来,“是妾照顾不周,但、但妾也是很关心茗儿的,外头都说。” “外头说?你是如何作秀博贤名的,可否要我给你说一通!” 这话实在是严重了,云姨娘当即便跪下,连连喊着冤枉。 付茗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反应过来后忙道:“祖母,这事都怪我,怪我贪嘴不知分寸,祖母莫要气坏身子。” 此时室内,老太太气势磅礴、面色肃然地坐着,门内在的丫鬟仆人皆是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谁先出了动静要被老太太出气责罚。 忽地,老太太面色一松,“不怪你,怪你姨娘,养而不周。不过也是,一个二丫头尚且没教好规矩,不知嫡庶尊卑,哪还能腾出精力教养一个非自己所出的姑娘。” 话落,茗颂与云姨娘倏地一顿,纷纷抬头望向老太太。 “茗儿这疹子虽不是大病,可若照顾不周,怕坏了身子,妍儿那丫头又礼节不周,身为亲娘,也该全心全意教导。” 老太太话里停了一瞬,由安mama扶着起身,恍若在说一件寻常事似的,“既然如此,茗儿便搬去寿安堂,待身子好利索了,再定归处。” 搬去寿安堂。 再定归处。 这话里一连几个字,都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颗石子,一下荡起圈圈涟漪。 老太太说罢未曾久留,付茗颂与云姨娘一个忘了抬头,一个忘了起身,维持着那姿势好一会儿,直至姚mama上前将云姨娘扶起。 云姨娘看着受了不小的惊吓,惊魂未定的扭头看着付茗颂,像是要将她浑身上下看出一个窟窿来才罢休。 —— 老太太这话才刚放下不多久,整个付家便传遍了,老太太不满云姨娘怠慢,要接五姑娘到身边养着。 那头姜氏一听这消息,反而没意料中那么惊讶,这几日母亲对五丫头的转变,她也看在眼里。 姜氏合了账簿,“去我私库里挑几样好的给五丫头送去。” 吴mama是姜氏从娘家带来的婆子,做事利落,也不多话,领了吩咐不问缘由便下去了。 这付家上下,从主子到奴仆,没有一人不在心中猜测老太太的用意。 可除了知情的几人,谁也不会料到老太太是想拿付茗颂给付家换个光明前程。 元禄笑着摆好果盘,“付家老太太,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心思也不少。” 敢在帝王面前玩心机手段,可谓是犯了大忌,可闻恕这会儿也只勾了勾嘴角,并未动怒。 虽说老太太别有用心,但到底在进京前,那丫头日子能好过些。 思此,闻恕又不甚耐烦地问:“俞州几个涉事官员,罢官流放就可,何以停滞这么些日子?” 元禄听出来,皇上这是嫌周大人办事慢了。 “说是遇到些棘手的,不过这两日应当也快了,奴才正想着问,水路行至十日,陆路不过四五日——” “走水路,这事王沥去办。”闻恕打断他,顿了顿又说:“既都是回京,便让付家的一道回吧。” 元禄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笑着点头应下:“那是走一艘船,还是——” “要不要朕将码头的去处,走哪条水路都一并写下来给你瞧瞧?”男人冷笑着瞥了他一眼。 元禄倏地闭上嘴,不敢再有意打趣他,至于是一艘船还是两艘船,就全靠他伺候帝王这么多年的直觉了。 直觉说,他若是胆敢安排两艘船,恐怕是要丢去半条命。 是以翌日一早,元禄便动身去寿安堂同老太太商议了此事,美其名曰是沈大人随行护卫较多,若是付家一道赴京,可规避许多风险。 恰好今日付严栢来给老太太问安,闻言刚撑起胳膊,“这怎么好意——” “那老身便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沈大人好意了。” 老太太笑着截断付严栢的话,付严栢瞧了瞧自家母亲,讪讪往椅子里挪了一寸。 元禄走后,付严栢才赶忙扭头问:“母亲,这沈大人连大理寺少卿都要毕恭毕敬的,与我们同行,怕是不妥吧?” 老太太从鼻腔里哼了声,“你啊就是个一根筋的,人家为何要与我等同行,你当是给自己添累赘的?” 经老太太这么一点,付严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语气未明,“是…为着五丫头?” 老太太笑笑未答,但那意思就写在脸上了。 付严栢抿了口茶,略有犹豫,“五丫头还小,那沈大人也不知什么来路,如此这般,儿子觉得不大妥。” “你这会儿倒断起父亲的架子了?放宽心吧,老婆子我又不是要将五丫头卖了,那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那沈大人还能抢人不成?” 说罢,老太太又说:“何况他若真对茗儿有意,待到了京城,两家也能商议一番再做定论,他虽不知来路,但定位高权重,若能成了,是茗儿的福气。” 付严栢叫老太太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深思过后也觉得挑不出毛病来,只好点头应是。 此时寿安堂东面的寝屋里,安mama正帮着拾掇物件,见付茗颂往对窗看,顺嘴解释道:“那是兰姑娘的屋子,说来这不日便要赴京,老太太差人去庙里给兰姑娘递了信儿,这两日也该回了。” 付茗颂一顿,抬头又看了那紧闭的小小轩窗一眼。 安mama若是不提她险些要忘了,当年庄家夫妇在来探望老太太的途中遇了难,随后老太太便将庄家唯一的姑娘放在身边养着。 一养便是七八年,如今庄玉兰也已十六的年纪。 付茗颂应了安mama一句,“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兰jiejie了。” 安mama今日难得话多,道:“是啊,兰姑娘孝顺,两年前老太太那场大病过后,她二话不说便去了庙里为老太太祈福,一去就是两年,老太太本也疼爱她,如今这疼爱,怕是只增不减。” 付茗颂往琉璃瓶里插花的手忽地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安mama一眼,就在安mama要抬脚退下时,声音极低地道了句谢,“谢安mama提点。” 安mama摇头,“老奴哪敢提点姑娘。” 遮月捧着银丝托盘走过来,“姑娘,夫人差人送的,一套成色上好羊脂玉镯子,奴婢瞧着很是贵重。” 见付茗颂一脸深思熟虑,安mama忍不住笑道:“夫人一番心意,姑娘收下吧,往后这种事儿还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俞州这边剧情终于走的差不多了,下章就要赴京了啦~ 其实虽然老太太不是真心的,但茗颂宝宝现在也算是不知不觉躺赢中吧?吼 第14章 两日过后,一众贪官污吏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这阵仗太大,付严栢调任京城一事便也瞒不住了。 原本还上赶着安慰刺史夫人的那些人家头一调,纷纷跑到付家贺喜。 老太太许是想着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到俞州再见这些个墙头草,并未热心招待,敷衍地打发了不少人。 二月廿六,倒春寒过去,已至暖春,付家举家赴京,一时间付府这座小宅子显得空荡荡的。 姜氏扶着老太太出门,一边还回头问吴mama,“重要物件都搬到船舱去了?” “诶,都搬了,老奴盯着呢,剩下些不打紧的玩意儿,都和着银两分了,该遣散的人也都散了。” 姜氏这才扭头朝老太太道:“母亲放宽心吧。” 老太太点点头,又道:“可给扬儿与平儿递了信?” 付家两位公子如今正在冀州,拜在一位文坛大家门下,已是半年未曾回到家中了。 如今付家迁往京城,自然是要递信儿让他们知晓。 提到儿子付毓扬,姜氏脸上也有了笑意,“递了信儿,扬儿回信说过几月后学成了,便启程赴京,母亲宽心。” 今日便要上船了,老太太心中快意,面上也有了笑,“你办事,我总是宽心的。” 这时,一直不声不响跟在后头的庄玉兰亦是附和了一句,“有夫人在,姨奶奶才能少cao心呢。” 姜氏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确实是会说话。 庄玉兰昨个儿一早便回了府里,刚回来就能将老太太哄的笑呵呵的,这本事在小辈儿里可是难得了。 起码付家几个小辈儿,没人有这本事。 例如那五丫头,姜氏余光瞥了付茗颂一眼,见她垂着眸子走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趁今日老太太高兴,在人前多说几句好听话。 不过,倒也是个实心眼的。 忽然,付姝云从后头小跑着跟上,压低声音喊了付茗颂一声,随即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五meimei!” 自打上回药铺那事之后,付姝云总觉得她和付茗颂也算是共患难了,待她的亲昵也愈发明显。 庄玉兰不知缘由,本来回府后听说姨奶奶将付茗颂放在身边养就够惊讶了,这会儿见这个向来看不惯庶女的嫡姑娘同她走得这么近,心中的惊讶更多一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刻意,付茗颂莫名其妙地也瞧了她一眼。 庄玉兰尴尬一笑,很快就收回视线。 付姝云叽叽喳喳地在付茗颂耳边说着京城的景象,都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叫姜氏给撵回了车厢里。 付茗颂与庄玉兰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身侧,一路上庄玉兰都在同老太太话家常,多是说她在寺庙里被僧人指点悟出的理,老太太又信佛,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茗颂不敢插话,只挺直背脊端正坐着,一路下来觉得腰疼的慌。 好容易下了马车,她缓缓松了口气,就听不远处付姝云道:“今日码头怎这般空旷,往常不是人最多么。” 付茗颂眉头一扬,四处瞧了眼,果然没什么人,好似今日开船的只付家一家。 且这船也大得很,实在奢侈,府中账务一向由姜氏料理,她这回也是真舍得。 然而她一脚刚踏上甲板,就见东苑那位沈大人的家仆从船舱内走过,付茗颂一愣,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元禄恰好也看过来。 元禄脚步一顿,远远朝她低下头,似是行了个微不足道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