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故(9)余生(上)
“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还好余生有你,我会珍惜万分。” 在决定去现场调查之前,神谷真一曾和原田一郎有过一次“对话”。 市警察本部审讯室 “鉴于上次的测试结果,我觉得你是无辜的。” “什么?”原田一郎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第一次在警局听到这样的话。 “我觉得你是无辜的。”神谷真一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谢,我……太感谢了,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情,终于……”原田一郎激动得有些说不出来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别激动。”神谷真一面无表情,“我的话也能不代表对你的判决。” “我知道,先生,您叫神谷,是吧?神谷先生,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我……” “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神谷说,“要知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犯了罪。” “可我真的是无辜的!您……您真的相信我么?”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之前不打算说的事。” “什……什么意思。” “你曾有过想要伤害你孙女的念头,不是吗?” “我……我……那真是一念之差呀!”原田一郎流下了眼泪,“神谷先生,我承认,我心理不是很正常,可是,我不会伤害我最爱的人!荣子是我的唯一……” “如果你想要让我帮你洗脱嫌疑,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好……好的,我知道了。”原田用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我曾爱过一个女人,她也叫荣子……” 原田一郎把青木荣子的事告诉了神谷真一。 “哦?这么说你是恨她咯?所以给自己的孙女取名叫荣子,是为了报复她么?” “你错了!!!”原田一郎几乎是以吼的方式说,随即又平静下来,“对不起,神谷先生,对不起。我真的爱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爱她,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可是你说的事情跟你想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不是么?” “我只是从那件事之后,对女性的身体有些……”原田一郎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正常得迷恋,特殊怪癖、性瘾,像你这类人也不少。那件事刺激到你了,没错吧。” “也许吧,我很后悔,那一夜我不该去喝酒的!不该去的!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原田一郎一副懊悔的表情。 “我听说你和你孙女单独生活在一起,是这样的吗?” “是。” “你其他的家人呢?你的太太呢?你的儿子呢?或是女儿?” “……” 神谷真一发现这个“话题”使原田一郎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还好余生有你,我会珍惜万分。’这是我儿子里的话,他本来会成为一名作家的……” 随着原田一郎的泪花再次在眼眶里打转,这样一个故事开始了: 二十几年前 虽然是深夜,市的金融区仍像往常一样灯红酒绿。在一家叫“?pteμi?、”的酒廊里,靠窗的位置单独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眉头微皱,目光是那么幽怨;白皙的皮肤如玉般光洁,只是脸颊的颧骨位置上有些淤青。不知是不是喝了红酒的缘故,她的嘴唇有些泛红。 “您好呀,小姐。我能坐在这里么?” 年轻女子随着声音望去,一名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面带微笑站在了自己对面。她只是瞥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便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并没有回答他。男人虽没得到期待的回答,但他自己却坐在了女人对面的位置,向着女人的目光所望处看去。 “?pteμi?、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男人笑问道。 女人看了看男人,还是没说话。 “arteis,阿尔忒弥斯,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也是月亮女神。月亮的光,在这片灯红酒绿下,也是显得这么暗淡。”男人见女人的目光不再望着窗外,继续说道,“狩猎女神,她讨厌束缚,向往自由。而在这种没有自由的红灯区,取这样一个店名是多么讽刺呀!” 女人听着男人的话,欲言又止。 “你真漂亮。”男人微笑着说,“就像女神一样。” “可惜我没有自由。”终于,女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我听mama桑说过你的事。”男人说。 “哦。”女人冷冰冰地说道:“也许mama桑没告诉你所有的事。” “哦?没关系。”男人歪了歪脑袋,指向北边,“你看的那个方向,是北方。怎么,是向往的地方么?” 女人有些惊讶,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和自己之前所见的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但转念又想,来这种烟花之地的男人也不过就是那样,于是她还是说了一句:“我没必要告诉你。” “诶呦,你这是怎么和人说话呢,由美子!”也许是之前在不远处的mama桑一直在观察,发现这个女孩态度不好,便过来说说她,“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对不起哈,人,请您原谅。”说完,mama桑看向男人,满脸堆笑地赔不是。 “没关系。”男人笑了笑,做了个手势,示意让mama桑离开。mama桑见人没有介意,便走开了。 “这么说,你叫由美子咯?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谢谢。” “我来过这几次,发现你总是坐在窗前,当然,你和之前不太一样。” “嗯?” “你的脸……” 由美子下意识地捂住了有淤伤的地方,沉默不语。 “我听mama桑说,你不肯陪酒,是这样么?”男人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喜欢你,我觉得你和这里的其他女孩不一样,看来我的直觉还不错。” 听到“直觉不错”,由美子想起了刚刚男人问她是不是看着向往的地方,她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个男人,转而又望向窗外,语气略带轻蔑地反问道:“你来这种地方,想必你也和其他男人一样吧。” “我来这可不是喝酒什么的。”男人听了浅浅一笑,并没有生气:“我来这是为了找灵感。” “哦,那失陪了。”对于男人说的“喜欢”二字,由美子并不在意。她知道,男人都会使用花言巧语来骗女人的欢心,眼前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于是她又说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去,留下男人一个人坐在那里。 在接下来的几天,这个男人频繁地出入“?pteμi?、”。当由美子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时,这个男人便会亲切找她地攀谈聊天,尽管他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题,也会向由美子示爱,但由美子并不理会。偶尔,由美子也会躲在酒廊隔间的房间,透过窗户观察男人的举动。她发现,当自己不在时,男人也只是向mama桑打听她的情况,随后他便坐在老位置,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纸跟笔写着什么东西。最长的时候男人会一坐一个晚上,而且他从来不喝酒,也不找其他姑娘。 这样将近快一个月,男人几乎天天都来找由美子。由美子发现,身边的其他男人要不就是喝得烂醉如泥,要不就是左拥右抱,而眼前的男人除了带着一只公文包,什么也没有,身上也没有一丝酒味和胭脂香味。也许这个男人真的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渐渐的,由美子发现和他的共同话题也多了起来。在几次交谈后,由美子得知,男人的名字叫原田邦夫,而他痴迷于写作,最近在创作一部爱情,名字叫《余生》。 “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就是从我中走出来的。”邦夫笑道,“我真的喜欢你,你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嘛?‘诗织’,居然从故事里走出来了!对了,你还没看过我的吧?你要看看嘛?” “好。”由美子点点头。 邦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写好的稿纸递给她。由美子接过好奇地读了起来:“当一片雪花落在诗织的掌心,她想起了mama对她说过的话。自己的故乡在很冷的地方,但是却美丽无比” 邦夫见由美子读着自己写的故事,开心地笑着。 “在这种烟花之地长大的诗织,总想去外面看看,她觉得外面世界会比这里还要色彩缤纷……” “在男人的威逼下,诗织哭了。她在用眼泪作斗争……”读到这,由美子的心紧了一下。 “人的名字和过去只不过是符号和故事罢了,还好余生有你,我会珍惜万分。”而就在读到这一句话时,由美子拿稿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紧紧地捏着纸张,视线渐渐模糊。 “你怎么了?”邦夫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关心地问。 “没……没事。”由美子紧闭双眼,她把泪水憋了回去。良久,她平静下来,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你问的问题……” “我记得我们每次见面时的情景。”邦夫说。 “我是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我想去北海道看樱花,那儿的樱花应该很美很美……” …… “邦夫!你能不能干些正事!”原田一郎怒气冲冲地骂道。 “我写作就不是干正事了?爸爸,我会成为一名举世闻名的作家的!就像夏目漱石一样!”原田邦夫已经不止一次和自己的父亲原田一郎因为这事而争吵。 “写作!写作!你写到现在有什么成绩了!有什么出息了!你什么时候能找个正式的工作?!我费尽千辛万苦给你在学校办公室安排了个工作,你为什么不去!我都疏通好了关系,你却不去!你让我的颜面何在?!” “我不需要你帮我安排什么!我才不要你帮我铺设好我的人生道路!我为什么要活成你的样子?”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这样怎么生活!你现在也24岁了!你今后怎么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就是你最关心的么?!” “难道不应该这样嘛?!” “爸!你有真心关心过我么?!我喜欢写作,我写的东西你有看过么?!你为什么不能支持我?!” “你……你……你说什么?!不关心你?谁把你养大的?!”原田一郎气得脸色铁青,“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你死去的mama嘛?!对得起我嘛?!” 原田邦夫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原田一郎一个人单独把儿子抚养长大。 “你还好意思提mama!我现在终于知道了!mama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嘛!mama那么爱你,而你,你就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找女人!去酒廊!逛花店!” “你……你说什么!给我住口,住口!!!” “mama是被你气死的!”邦夫流着泪吼道。 “你!”原田一郎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起邦夫的稿纸,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你给我滚!滚!” 满屋子的稿纸飘飘洒洒,散落一地。 “走就走!!!”邦夫夺门而出跑到玄关,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留在房间里的原田一郎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却把桌上的相框给碰倒了。他扶起相框,照片是一张他与儿子的合照,那是邦夫小学时期拍摄的。照片里,原田一郎搂着自己的儿子,而邦夫手里拿着奖状,两人都笑得很灿烂。 “原田邦夫,荣获城山小学文章竞赛第一名,作品名《我的父亲》。” 许久,原田一郎俯下身子,把散落的稿纸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排好,放在书桌上,慢慢地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