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当温若甫的身影出现在堂屋中的时候，本来以为心湖没有波澜的温青若，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想象过很多次，父亲的样貌究竟是怎样的。她现在，终于能看清楚了。温若甫如今已经年近五十，可是容貌却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温青若看到了自己那双跟他极为相似的眼睛，还有高挺小巧的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老太太说，自己是跟父亲最像的。温青若忍不住看呆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上了不可泯灭的痕迹，但却还是那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温青若总算知道温家儿女出众的相貌都是遗传谁的了。老太太看到自己的儿子，几乎是立刻就留下了眼泪。温若甫穿着一件绛紫色圆领官服，一路上饱经风霜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见到自家母亲，上前几步，直接跪在了地上：“母亲，为儿的回来晚了，不能尽孝膝下，所幸皇恩浩荡，召儿回京，才能略尽孝心，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双手把温若甫从地上扶起来，宽言安慰道：“你回来就好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温青若注意到了跟在温若甫身后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自己那天在廊上遇到的，高夫人的嫡子温知新，还有另外一个年级稍微小一些的，大约是琴姨娘的儿子温林凡。 老太太和温若甫正在寒暄。温知新似乎意识到了有人看自己的目光，立刻转过头来，却对上了她略带着羞怯的眼神。不过少女很快回转过来，对他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温知新怔愣片刻，也回给她一个笑容。本来只是简单至极的事情，却被温青湘尽收眼底，再加上刚才的事情，她就更不高兴了。 这小庶女真的是一个狐狸精，喜欢勾人的心魂。这时，老太太先开了口：“女孩儿们也都想你了，见见她们吧。”说完，就吩咐兰花把几个女儿都带了过来。温青若深吸了两口气，跟在最后，也走了出来。 女儿们行礼之后，老太太先把温青若叫了出来，对温若甫道：“五丫头接回来了。五丫头，还不快些给你父亲行礼。” 第一次见到父亲，温青若知道自己要行大礼。就跪在地上，给温若甫磕了一个头。她的声音似乎是抑制不住的颤抖：“青若见过父亲，父亲万安。” 温青若低着头，不敢看他。片刻之后，她听到了温若甫有些冷淡的声音：“起来吧。” 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心绪。本来已经做好了答话的准备，可没想到，温若甫根本就没有问一句，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了温青湘的身上：“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温青湘生气地看了看温青若，刚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对上了祖母带着警告的眼神。她吓的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温若甫也没有询问其他两个女儿的情况，只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先走了。 女眷们转身离开了，公子也紧跟着出来。刚出了福寿苑，温青湘就几步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温青若的衣袖：“我告诉你，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 温青若莞尔一笑：“meimei回来许久，还没能让jiejie记住，实在是我的过失。不知道meimei还要做多少事情，才能让jiejie，印象深刻呢？” 温青湘眼睛一瞪，竟然扬起手来，温青若闭了闭眼睛，等着那巴掌打在自己的身上。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温青湘伸出去的巴掌，竟然直接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 众人全都愣在了原地。温知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他抓着meimei的手，神情十分严肃。温青若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跟温青湘拉开了距离，手指抓住栏杆，防备地看着她。 温知新开始斥责温青湘：“她怎么你了，你扬手就要打人？” 温青湘的声音里带着十足十的委屈：“哥哥，你没看到这个小庶女刚才是怎么对我的！她害我抄了五遍《女则》！”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温知新看向温青若，发现她一张小脸都委屈的块团起来了，而且他素来知道自己meimei的性子，知道她“自命不凡”惯了，所以这次大概又是她欺负别人在先，没想到现在连这个新来的柔弱漂亮meimei也不放过。 温知新安抚了一下温青若，又转头低声呵斥：“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别再出来了。” 温青湘恨恨地盯了温青若一眼，转身离开了。等到她走了之后，温知新才上前说道：“meimei，你没事吧。” 温青若立刻摇头，小声说道：“兄长别担心，我没事的。” 温知新只能替她meimei给温青若道歉：“五meimei，你别生气，我替我meimei给你认个错，可好？” 温青若看着他认真又愧疚的样子，也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哥哥若是要道歉，以后对我好点就是了，不用做其他的。” 温知新愣住了。温青若知道自己不能纠缠太久，就很快抽身离开了。回到江月阁，发现彩月正在那里收拾衣服，温青若上去看看，正是前日温青湘让自己给她洗的那件。彩月见二人回来，说道：“姑娘，前日你说给大小姐洗的衣服都已经洗好了，您看什么时候给她送过去。” 温青若连看都不看，坐到桌前喝了杯茶水：“不用送了，她估计用不到这件衣服了。” 彩月疑惑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温青若淡淡地回答：“到后面去烧了吧，我以后也不想看到这东西。” 彩霞悄声向彩月道：“你都不知道，小姐今天可厉害了，三言两语，老太太就把夫人让抄的那五遍《女则》，给大小姐抄了。” 彩月夸赞起来。温青若依旧坐在那里默默地喝茶，一句话都不说。许嬷嬷也听到了三人的谈话，忍不住出来劝她：“姑娘，你这么惹怒大小姐，只怕她以后会对你不利。” 温青若嗤笑一声：“反正她总归一直都不喜欢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费心讨好，她也不会高看我半分，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咱们自己也痛快。” —— 温若甫没说上几句话，就立刻换上官服，匆匆进宫了。临近午饭的时候回来，又赶到了温老太太那里。母子二人一起闲谈吃午饭，只有高夫人和温知新陪着。 温青若不用到前面去，倒也乐的自在。她这几日正在绣一个荷包，淡蓝色的仙鹤图案。今天刚刚完工，温青若把荷包悬挂在腰间，照着镜子。收拾香料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兰花今天嘟哝的要香饼没快没了的事情。 她对彩月道：“彩月，你去前面告诉兰花jiejie一声，她要的桃花香饼，我去给她买。晚上就给她送过去。” 彩霞知道温青若要出府，高兴的不得了，彩月也喜出望外，马上就出门到前面去了。温青若在屋里换好了衣服，就带着彩月和彩霞出府了。她带了不少银两，时间已是下午，主仆三人去了最热闹的一个商街。 温青若想到，已经快过端阳节了，就买了些五彩丝线，彩色缎子，打算回去坐些小玩意儿。逛着逛着，就已经快到黄昏了。温青若拿出兰花在走前给她的纸，按照上面的地点，找到了那个香料铺子。 这条巷子有点偏僻，人烟稀少，铺面的门脸也不大。温青若带着疑惑踏进去，刚一进门，就闻得到阵阵香味。这铺子别看表面上显得有点寒酸，可是里面的装饰却十分精致。柜面后坐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风韵犹存，正在摇着手里的扇子。 温青若走到那人面前，拿出手里的纸，说道：“温府来的人，来买桃花香饼的。” 那女人立刻站起来，笑言道：“哟，温府的贵客！可口渴吗？要不要坐下喝些茶水？” 温青若答道：“不了，府里还有事，我只买些桃花香饼就要回去了。” 老板娘转身看了看，打开柜子找了片刻，回身为难地说道：“客人，可不巧了，桃花香饼没有了。” 温青若“啊”了一声。拒绝了老板娘要给她些其他香饼的请求，毕竟老太太只喜欢这个。 老板娘便道：“我才想起来了，刚才有位官人买了好些桃花香饼去了，这季节潮湿，只怕他用不了那么多，不如姑娘就问问他去？” 温青若喜出望外，立刻问道：“他走了多久了，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板娘热情地把她带到门口，指着西边的巷子。又道：“那位相公才刚走，想必没走远，姑娘快点去追，应该能追上。” 温青若让拎着一堆东西的彩霞和彩月两人等在店内，自己提着裙子追了出去。跑了好一会儿，温青若果然看到前面有个身穿蓝色衣衫的高瘦男子。 第13章 看背影，那男子的手里端着东西，大约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温青若加快了速度，跑到男子背后，叫道：“相公请等一等。桃花香饼可否匀我一些，我可以……” 男子闻言，顿住脚，转身看向她。温青若看到那男人的样子时，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心里默默骂道，果然是冤家路窄。 竟然是那天在玉昌伯爵府戏弄自己的登徒子！那男子显然也认出了温青若，眼睛又弯起来，闪着戏谑的光。一看到他，温青若马上就不想再继续之后的交谈了。 她摇了摇手，转身要走，那男子把东西放下，几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把她带到了巷子深处。这男子虽然看着很瘦，但是力气却大的很。温青若挣脱不开，竟然就被他拽着直接到了巷子里一个僻静的角落。 男子放开了手。不过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他还是带着那个面纱，但是好像比上次见面戴的那个还要厚些，已经看不清他的鼻子和唇角。 不过，能生出这样好看的眉毛和眼睛的人，其他地方，应该也不会太差吧。男子高大的身影在温青若的头顶上散下一片阴影，温青若厌恶地瞪着他。不过男子却像没看到般，依然开口打招呼：“温家小姑娘，又见面了。这次要什么？”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一直在问他要东西。温青若扭过头，冷冰冰地回答：“本来想要些桃花香饼回去给我祖母，不过知道有这东西的人是你，我就不想要了。” 男子嗤笑了一声，又走到温青若面前，说道；“怎么，怕你以后的国师夫君生气吗？没事的。他是个活死人，不会知道今天的事情。” 温青若打开了男子的手，说道：“你要是真的缺女人，我出银子，你去找一个。别把自己弄的发情的野兽似的。”不过，她很快就疑惑起来，公卿之间结亲，而且又没有定数，这人怎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男子看着温青若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你虽然长得很漂亮，但还没达到让我疯狂的地步。” 温青若转过身，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衣角：“那样最好。今天真是出门不利，香饼没买到，还遇到你。后会无期。”温青若甩下了这几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男子却直接无视了温青若的讽刺，转身走到那堆东西面前，拿出了一个漂亮的锦盒，又回到温青若面前：“给，你不是要这个吗？给你。” 温青若顿了良久，狐疑地拿过对方送给她的桃花香饼，她握着盒子，还不忘再仔细地检查一下。确实是桃花香饼，这人没耍猫腻儿，但是她又奇怪起来，这人怎么一反常态，这么大方起来了。 她把盒子往对方手里一推，说道：“我不需要，你赶紧走吧。” 男子眯起眼睛：“如果这东西对你不重要的话，你也不会追出来要吧，拿去。” 温青若没来由地厌烦了起来，拍开了男子递过来的东西：“不需要了，你自己拿走。我还是那句话，后会无期。” 没想到，温青若还没走出去几步，对方却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我说了，你需要这东西，拿走吧。不然，你府里那位挑剔的人，估计会抱怨吧。” 温青若很讨厌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她瞪了男子一眼，费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腕。但或许是自己强硬的神情不耐烦的话语刺激到了。他竟然直接攥住温青若的手腕，把她摁在了墙上，半分也挪动不了。 男子眯着眼睛警告道：“嘴硬也要有个限度，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 不知道为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温青若竟然看到了男子眼睛里升腾起来的寒气，让她一下子就害了怕，也忘记了动作。 男子把盒子塞到了她手里。温青若眨眨眼睛，打算给他银子。但却没想到，男子扫到了温青若腰间挂的那只新荷包上。他伸手就把那东西拽了下来：“这个就当谢礼。” 温青若又羞又恼，指着男子的背影，愤怒道：“你要不要脸！” 男子伸了伸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接消失在巷子深处了。温青若手里握着锦盒，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不过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温青若不敢耽误太久，回到了香料铺子。彩月和彩霞两个人明显已经等急了，但看到温青若回来，还是先关心道：“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和彩月都要去找您了。” 温青若立刻摇摇头，拿着锦盒说道：“没事。东西拿回来了，我们回去吧。天色也已经不早。” 彩霞和彩月不明就里，但也都起身跟着温青若一起离开了。 主仆三人带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府。彩月是个心细的人，马上就注意到温青若身上没带这自己新绣的那个荷包了。她问道：“姑娘，那个荷包，您没有带吗？” 温青若愤恨地回答：“被一个无赖抢走了。” 彩霞信以为真，骂道：“是什么人？还敢抢姑娘的东西？回去告诉老太太，把他找出来，打四十板子！” 彩月垂头笑了。温青若握着锦盒，疑惑地说道：“这香料铺子真是奢侈，人家去买香饼，他们就送这么好的盒子吗？” 彩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啊姑娘。这肯定是那位给你香饼的相公的盒子，说来也是，他连盒子都一起送给姑娘您了呢！” 温青若嫌弃地瘪瘪嘴：“我才不想要他的东西。”不过，这句话说得很是小声，连彩月和彩霞都没有听到自家姑娘的小声嘟哝。 —— 天色渐晚，温若甫到丽景轩去吃了晚饭。高夫人许久不见自家夫君，自然是想念的很，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到桌子上。 但是温若甫这个人，在官场上混迹惯了，已经习惯了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经常戴着面具说话办事，即使面对最亲近的妻儿，有时候也难以把最真的本性露出来。吃着高夫人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饭菜，他能做的也只是浮面上的称赞而已。 高夫人又往温若甫夹了块酒酿猪肚之后，温柔地笑道：“老爷，旅途劳累，等下您用完饭，我给您烧些水，好好地洗个澡。晚上就歇在我这里吧。” 温若甫点了点头。半晌，才说道：“辛苦夫人了。就按你的安排办吧。” 高夫人立刻道：“老爷快别说这话，这是我应该做的。老爷，您今天见了儿子女儿，心里高兴吗？孩子们都很想您呢！” 温若甫道：“我这一趟是离家太久了。可是天子有令，江南水患需要人去巡查，我也不敢耽误。这次回来，还是有了天子的恩令，一是我已经年老，不便总是在外，二是孩子们都已经大了，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没有父亲是不行的。” 高夫人转了转眼睛，说道：“五丫头的事，老爷知道吗？” 温若甫点头道：“知道。我听说国师府来了人了，五丫头能主动想到替她jiejie，这是好事。看来五丫头的心里还是有温家的。” 高夫人不懂声色地放下了筷子，说道：“我也是这么说呢！老爷不知道，说起来那天也是奇了，国师府来要人，五丫头打扮好了出来的时候，跟画像上的女子，真是太像了。不仅是眉眼，连衣服发髻都相像极了。” 听了这话，温若甫思考片刻，就停下了筷子。他的眉头蹙起，问道：“五丫头看过那画像？” 高夫人摇头道：“没有。五丫头说她没看过。” 温若甫没回答，默默喝了一口汤，又问道：“湘儿呢？怎么不叫她一起过来用晚饭，今晚好菜这么多，咱们两个也是吃不完的。” 高夫人又给温若甫夹菜，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温若甫追问道：“你说吧。” 高夫人回道：“是湘儿犯了错。那日五丫头溅了水在她身上，湘儿生气，让五丫头给她洗，不知道这事怎么让老太太知道了。就让她抄五遍《女则》，是她有错在先，老爷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