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宋常山意外身故后,宋府举行了丧礼。继宋凌山去世,老夫人又失去了唯一剩下的小儿子,悲痛过度,竟一病不起。 入夜,在常山的棺木前,宋归臣在她耳边冷冷地骂了一声“小扫把星”。 小扫把星。 这四个字就像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口。 起初,宋归臣只是轻轻地在她耳边骂,之后越来越无所顾忌。 “先克死了娘,再克死了爹,你就是个扫把星!天下第一等的扫把星……” 在梦中,语嫣一个字也没有反驳。她似乎是已经筋疲力尽,不论身上,还是心里,都像是给人彻彻底底地掏空了。 他站在台阶上,她跪在地上。 宋归臣的目光变得异常狠厉,他提起脚,就朝她身上踹过来。 就在那一脚快要朝她落下来的时候,这个梦戛然而止,她终于惊醒了过来。 “语嫣?”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语嫣一个激灵,猛地坐起,狠狠地扑到他怀里:“爹爹……” 宋常山心头一暖,轻抚着她的头:“没事了,托语嫣的福,我什么事也没有。” 语嫣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伸手从他眼睛摸到嘴角,终于破涕一笑:“真的没事,太好了……” 宋常山目光一动,与旁边的王彦相视一眼,问她道:“语嫣,有一件事爹要问你,今日山石滚落的事,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话音一落,就见她才有了几分血色的面孔,登时又变得惨白如纸。 常山心头一沉:“是不是你无意中听到了什么?” 语嫣连连摇头:“不是……” “语嫣,你不是听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王彦凝眉望着她,神色柔和。 语嫣闻言,心头猛然一跳。 她一直不敢将自己的惊梦告诉旁人,害怕会被当作邪祟或是妖怪。可眼前这二人,是她在世上最信任依赖的人…… 如果是对着这二人,她仿佛就有了一丝吐露实情的勇气。 方才在街头惊马,她抱住王彦时,那块鹤纹玉佩便紧紧贴在她脸上,又冷又硬。 那一瞬,她仿佛被这冷硬之感刺醒。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被紧紧搂在王彦怀中,也是如此……不小心贴到了他身前的玉佩。 耳畔是他沉沉的声音道:“真真,别去看。” 而他所言“别去看”的情景,还是直直地冲入了她的眼帘。 绌兰亭已成一片废墟,巨石底下,露出半截手臂,那衣袍竟是宋常山的常服。 那画面,几乎令她肝肠寸断。 语嫣心头稍定,眼里的雾气也渐渐地消散了。 顿了片刻,她涩声道:“方才惊马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爹爹在绌兰亭……惨死的情形。” 宋常山惊愕地看着她,仿佛还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王彦见语嫣脸色更白,不由对常山道:“二哥,语嫣这种情形,似乎与游魂之症相类。” 宋常山看他:“什么游魂之症?” “游魂,是指人的心魄会脱离躯壳,神游外界,”王彦看着一脸怔然的语嫣,正色道,“语嫣是不是时常会发噩梦、说胡话?” 宋常山想到上回语嫣发热时的情景,眼睛一动:“确有此事,这病……” 王彦:“二哥放心,这种病并不妨碍性命,况且她如今借着这病意外救了二哥,可见福运深厚,不一定就是坏事。” 宋常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早就知道?” 王彦摇头:“只是有所怀疑,并未确信。” 宋常山长吁一口气:“这病……有没有的医?” 王彦:“这我并不清楚,如今也不能确信,语嫣所得就是游魂之症。怀月庵有位静空道长,深谙此道,到时可将人请来替语嫣看一看。” 常山原本颇为忧虑,经由王彦这么三言两语地一劝慰,总算是安定了不少。 * 常山到外间去后,王彦在语嫣跟前坐下,默不作声地将茶杯递给了她。 语嫣伸手接过,却并不去喝,只望着他道:“王叔叔,我是不是……会死?” 他皱眉:“胡说。” “您方才不是说我得了病,又没说我能医好……”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王彦:“你没有得病。” 她蓦地抬头:“那您刚刚……”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就算是游魂之症,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耐,那不过是我用来应付你爹的话。” 语嫣听到此处,已是完完全全地呆了。没有想到,王叔叔竟也会这样“信口胡诌”,糊弄的人还是她爹爹。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神色不解地望着他,秀丽的眉轻轻蹙起,烟罩雾笼似的含着一丝愁色。他眸色一深,竟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一个念头从心底深处轻飘飘地冒出来,仿佛存埋已久。 她应当一直天真烂漫下去,永远没有烦愁,在她的脸上,不该……不该有这样的神色。 王彦心中大震,不能信自己所想。他略一定神,面上仍是平静无波道:“没有原因反会惹来麻烦,与其让你爹多想,不如就让他当作是游魂之症。你最初不也害怕让人知道么?” 语嫣垂下了头:“我……” “语嫣,你这么害怕晋王殿下,是不是……也是因为预见了一些不好的事?” 语嫣猛然抬头看他,脸色雪白得近乎透明。 只这一个反应,她不必开口,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王彦深深地望着她:“你今日预见了你爹的意外,然后阻止了它,这意味着,其他的事也是一样。梦中所见,不过只是一种可能罢了,并非就是真实。” 语嫣竟奇异地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她的眼睛一下子泛了红,感觉就像压在自己心口的一块巨石总算被扔开了。 王彦抬手拂过她眉心,轻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第61章 烫伤... 巨石滚落,砸毁绌兰亭,经由查证,确属一桩意外。宋常山和友人逃过一劫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随后陆续有人登门慰问。 宋老夫人听说此事,也是一阵心有余悸。常山到老夫人跟前,提及此事,称语嫣来找他是一时兴起、偶然为之,结果却意外救了他一命。 老夫人听罢一阵发愣,几乎不能相信,然而听说当时王彦也在场,竟是不能不信。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孩子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她叹道,“眼下她又在哪儿?” “毕竟年纪小,看到我险些给砸着,有些吓坏了,在屋里歇着。”宋常山道。 老夫人连连点头:“那自然是会吓着,她本来就比寻常姑娘家要胆小,让她好好休息。”顿了顿道:“今儿正巧陆太医来给归雪看诊,若是他方便,要不要请去给语嫣看看,哪怕是开一副调理的方子也好。” 宋常山:“我过会儿去问一问,要是他不方便就不麻烦了,毕竟也是太医院的人。” 他到归雪院中找到陆奉,陆奉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一旁归雪听闻语嫣受惊,也坚持要一道过去看看。如此,三人领着二三仆婢便往芳苓院去了。 一到芳苓院,进到屋中,却见除了语嫣,还有一名女子,此女正是霍玉襄。 看她在此,三人脸色都有些异样。 霍玉襄起身朝他们福身见礼,浅笑盈盈道:“陆太医是来给语嫣meimei看诊的罢?” 陆奉应了一声,上前给语嫣看脉,并未诊出什么,只依照老夫人期望的给她去开调理的药方。 宋常山见如此,也不知是还失落还是该安心。 归雪和常山都陪在床榻边与语嫣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不由飞快转身去看。 原本在圆桌边执笔写药方的陆奉此时不知何故已脸色大变,发出惊叫的霍玉襄更是面容惨白一副将要晕厥之相。 “这是怎么了!”宋常山道。 霍玉襄的丫鬟雪婵忙道:“小姐、小姐不小心给热茶烫着了……” 几人一看,果真见霍玉襄裙摆上有大片濡湿的痕迹。如今虽是冬季,但霍玉襄穿的并不算多,看那痕迹和霍玉襄的脸色,恐怕是伤到了内里。 雪婵哭求道:“陆太医,求您快给我们小姐看看伤吧,要是烫坏了可怎么好?” 陆奉此时已镇定下来,他并未多想,只沉声道:“你扶你们小姐坐下,我看看情形再说。” 雪婵忙应声扶霍玉襄坐下,陆奉蹲下身,抬手就要将霍玉襄的裙摆掀起来。 霍玉襄的脚往里一缩,仿佛有些羞怯。 陆奉一顿,抬头看向她正要说话,却听旁边归雪道:“男女有别,还是让我来吧。” 归雪道:“由我来看表姐的伤口,再把具体情形转告给陆太医,以免到时……多生是非。” 雪婵目光一闪:“可大小姐您……” 归雪眼神一厉,竟似有寒芒扫过,雪婵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 宋常山道:“也好,我们还是先出去。”话是对着陆奉说的。 两名男子便退到了屏风以外。 霍玉襄的脸色比方才更白,她盯着眼前蹲下的归雪,目光有些冷。 归雪视若罔闻,矮身掀起她的裙子,卷起她的裤管,动作利落至极。 她抬眼瞥了霍玉襄一眼,嘴角一翘,朝外道:“二叔,陆太医,你们尽管放心,表姐腿上只是给烫红了些,既没有水泡,也没有破皮,无甚大碍。” 霍玉襄咬唇,一旁雪婵道:“大小姐怎知没有大碍?奴婢看还是让太医看看的稳妥。” 连翘瞪她一眼,声音却带着笑,仿佛十分轻松道:“咱们小姐小时候给烫伤过,比表小姐的情形严重多了,脖子上可是给烫出了一连串的水泡,养了小半年才好,幸亏是冬天,表小姐衣服穿得厚重,外面看着厉害,掀开一看只不过有些红罢了,连肿都没有……” 雪婵咬牙正欲说话,却听屏风外陆奉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刚刚茶杯打翻我也有过失,晚些时候我会叫人送些烫伤消红的膏药来给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