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不是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窥探到了，而是担心自己窥探到人的阴暗面。而叶大佬，并不是很想知道一些人的阴暗面。 做人嘛，自然是简单一些才好。 可穆望北这个便宜儿子，与从前那些儿女格外不同，他的心智太过强大，不然也就不能在世家林立，寒门为官之路极其坎坷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一国的丞相，之后更能掌控六位帝王。这等心思算计与谋略，简直强大到令人望而生畏。 而这样一类人，在少年时候，是否就已经这般强大了？ 这才有了叶梨会在穆望北休沐回家的时候，与之对弈。 穆望北是知道自家母亲的本事的。与墨守成规、觉得固守着“妇人本分”，不做不错，少做少错原则的陆氏不同，母亲对于一切可以学习的东西，都抱着好奇的心态。比如母亲原本在娘家，其实也不是特别受重视，只是稍微学着认了些字，然后抱着几卷书简读。等母亲嫁给了父亲，父亲闲下来，就会教母亲琴棋书画，养身功法，母亲都学得不亦乐乎。显然，母亲是个愿意吸纳各种知识的人。 若母亲是男子……这个想法在穆望北脑中闪过一瞬，随即就都丢下了，然后继续和母亲下棋。 很小很小的时候，穆望北只见过父亲和母亲对弈，后来他学会了，想和母亲下棋，母亲就笑着不说话。到了今日，母亲终于肯和他下棋了。 穆望北感觉……母亲下棋的风格，嗯，颇为大开大合，有大将之风，以及，杀伐之气。 完全不像是一位女子的棋风！ 怪不得母亲之前都不爱和他下棋来着。原来是怕吓到他！ 穆望北执起一枚棋子，若有所思。 叶梨则是看着穆望北下棋的风格，嗯，这时候的穆望北，即便只是少年，也已经透露出来了勃勃野心，锋芒毕露，还有一种……隐隐的茫然，以及极力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思。 只是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隐忍的功夫还不足够，饶是叶梨这样不怎么爱下棋的人，都给看出来了。只怕那些和穆望北对弈过的那些师长同窗，也都看出来了。这才会有了那位山长，在再三考虑后，愿意将疼爱的女儿许配给穆望北。 一方面是这个女儿被许配了两次，结果两次未婚夫都意外死亡，传出“克夫”的名声，即便许多人不相信这些，可这些人也压根不愿意拿着自家儿郎的命冒险，想要继续在世家子里找人成婚不是不可，只是，很难能寻到如意郎君，山长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自是不肯委屈她； 另一方面，山长许是已经看出来了如今的朝堂局势，以及穆望北的野心和能力。世家与皇帝共掌朝堂几百年，甚至有一种说法，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皇帝会倒，然而世家不倒。若是朝堂不允许，或是皇帝软弱，这种情况自然可以继续下去。 偏偏如今皇帝，7岁登基，在皇位上稳稳当当的做了47年，从傀儡皇帝，到与诸多大臣世家分庭抗礼，以致今日的皇帝权力已经隐隐凌家于世家权力之上。若不是世家团结，这些年，早就被这位皇帝给折腾的乱了手脚。 这样的平康帝，自己并未提出科举取士，从平民寒门中挑选人才为官，却是让诸多官员，推举与世家和他们本身没有关系的寒门子弟。 诸世家在平康帝极其强势的威逼下，也不得不暂时避其锋芒——反正，平康帝如今都已经54岁了，几个成年儿子娶的妻子，正经纳的妾室，全都是世家女。这平康帝即便再能活，还能活多久？至多20年而已。而20年后，世家依旧可以凌家于帝王之上。 只是，这20年的时间里，也不是不能顺手扶持一把他们看好的寒门子弟，让其成为世家临时的打手，冲锋陷阵，也让皇帝看个清楚，究竟是世家子弟好，还是那么不懂礼仪的寒门子弟好。 山长对于这些事情，也是知晓一二的。他虽然是世家何家出身，奈何真的太过边缘。在这么个州府里，还能有些颜面。等去了京城，那可就什么颜面都没有了。但是，如果他能有一个寒门出身能力非凡的女婿……至少，让这女婿拉拔家里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山长阅人无数，教导了那么多的学生，有些学生身上会发生奇迹，可不少学生，山长教导几年，看一看这学生的家境，平时的交友状况，人脉关系，大约就能猜到他的未来。女儿看中的这个寒门子弟，难得是山长觉得，将来若有机会，定能一飞冲天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帮扶他一把，将来得益，又有何不好？ 且世家女与寒门女的差距，就如同天上的白云，与地上的污泥。那少年人只要和女儿相处一番，就不会再排斥世家，觉得这样的逼婚，有任何不妥。 —— 言归正传，叶梨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穆望北却是在招呼阿绿，去煮茶来。 等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时…… 叶大佬：“……”不，她老人家一点都不想喝这种乱七八糟的茶水。 穆望北却是很孝顺的亲自给叶梨斟茶。 叶梨：“……”还完全不想喝。 叶梨只能勉强抿了一口，方才道：“不下了。” 其实棋局未定，只是，这时候的茶水，真的忒难喝了。叶大佬抿了一口，都觉得自己受到了饮食惩罚。等她将来能执掌酆都地狱了，或许可以设一刑法，让人吃那些恶心难吃的食物…… 穆望北小小的松了口气。他真没想到母亲的棋艺这样好，嗯，还颇有杀伐之气，咄咄逼人，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坑惨了，下一盘棋，就像是真正在战场上，两军对垒一般。他还是弱势的那一方…… 现在母亲说不下棋了，少年忍不住高兴了起来。再下下去，他可就真输了啊。 亏得他还在母亲面前小小吹嘘过，说他在学院里的棋艺算是很不错的。 穆望北有些心虚，待棋盘撤了下去，母子两个又讨论了一番，过了正月初十，穆望北就要重回学院读书，叶梨则是要等到二月份，天气稍暖，才会去州府。 州府的房子已经买了下来，另外还买了一间两层的铺面，一处小庄子和一处小山头。 原本何家那边，是希望将婚约早些定下，但在看到穆家折腾着买房置地，就没有吭声，还以为穆家买这些，是想要拿来做聘礼，好教家里小娘子成亲时能风光些。 直到快要过年了，穆家这边还没有动静，何家才请了人去催问。 叶梨就送了只玉如意给何家小娘子。 如意如意，显见是对这门亲事很如意了。且叶梨拿出的这只玉如意，并非是穆家或原身的东西，而是叶梨从子空间里拿出来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好东西。 这样一件东西送了过去，何家立刻就满意了下来。想着穆家如今要置产搬家，诸事未定，这婚事，往后拖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且，这玉如意一看就是古物，穆家显见还是有些家底，也难怪说搬离家乡置产就搬离家乡置产。 穆家肯送来这么一件好东西，想来到时候的聘礼也会给的更多更好，何家满意了，也就不怎么催促婚事。 毕竟，那位穆家娘子可是说了，既是要娶世家小娘子，自然还是要遵循古礼，各项礼节过程都不好削减。只是她身子骨一般，房子虽在年前买了，但大年下的，不好重修，还要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叫人去修房，打扫房舍。 若是二月份能弄完，三月份开始进行纳彩、问名诸事，至于昏礼定在何日，且要看小郎君与小娘子的生辰八字，到时候，选最近的一个日子即可。当然，若是何家想要多留小娘子些时候，这婚事也可继续往后拖。左右穆家也是有些规矩的，并没有婚前弄出庶子的习惯。 穆家如此识时务，何家人自然高兴。 山长看向穆望北时，目光也越发慈爱了起来。并未立刻推举穆望北做官，却是已经成日将穆望北带在身边，并许穆望北从他的书房借书回去抄录或翻阅。 世家与寒门之间的沟壑之所以会那么大，世家那些只许自家人看的藏书，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穆望北野心勃勃，却也知道自己的年纪在这里，家世在这里，与其此刻就想着往上拼搏，倒不若是沉下心来，多读几本书，观一下前人行事与告诫。 而且母亲这次又买了个书童给他，这次还是专门买的个会读书写字的，只是因为原先侍奉的主家败落，才被发卖了出来。原本这种书童很是好卖，奈何这个主家许了这书童读书，就不许这书童再开口说话。这书童便是个哑巴，能读书识字写字，也不太好卖。 穆望北也不知道母亲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书童，但他如今确实需要这样的书童，和他一起抄书。穆望北原先的书童见了，原本还特别不乐意读书，现下也乖巧了起来，偷偷学着读书识字，争取不在大郎面前“失宠”。 何家既然想要抬举穆望北，学院里的学生们，瞧见穆望北虽然休了发妻，但也没有立时就要另娶高门的想法，这才与穆望北的关系又好了一些。穆望北既知晓自己未来的志向，对于这些同窗，自然是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也要搞好关系，将来……谁晓得将来用不用得上这层关系呢？ 一时间，穆望北在学院里，格外风生水起。他私下的藏书，也越来越多，原本躁动愤怒的心，也渐渐沉寂下来。 —— 眨眼就到了平康四十八年的二月底，天气回暖，盼了一冬的春天，终于悄咪咪的准备出发了。 穆望北在学院里过得不错，叶梨在小镇上也过得不错。 她在没人住的西厢弄了个暖房，屋子里暖和的紧，在冬日里种花草，竟真的种出了两盆三色牡丹花。 阿绿看到这两盆三色牡丹花的时候，这个人都要惊呆了！ 这两盆三色牡丹，一盆牡丹花里，有白色、粉色、青色三种颜色的花朵，乃是用的嫁接之法，在白牡丹之上，嫁接了粉色的银红巧对牡丹，紫色的青龙牡丹，一盆牡丹，就同时有了三种颜色，奇哉怪哉！ 而另一盆三色牡丹，则是每朵花都是三种渐变的颜色。花朵外围是深红，中间是胭脂红，最里面的花瓣则是淡淡地粉红。三色渐变，竟是别样的美和神奇。 阿绿抱着狸花猫，傻乎乎的看着这两盆牡丹，惊叹道：“娘子，您莫非是神仙？” 也只有神仙，才会养出这样的花儿吧。 叶梨黑线，将两盆三色牡丹花仔细看了一遍，发觉并无甚不好的地方，才将之放下。 转过头，淡淡看了阿绿一眼，将狸花猫抱了来，叫阿绿去看一旁的两盆芍药。 阿绿晕乎乎的跑去看了一眼，惊叫道：“竟是花开两朵，好事成双！” 却不是巧对那样两只花朵靠在一起生长，而是一根花茎上两朵芍药！ 这、这简直就是神迹！ 阿绿崇拜的看着自家娘子，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并不想要入奴籍，一定会一辈子都跟随这样一位好主子。 叶梨倒也知道这小丫头将来的志向，虽然被这小丫头伺候的挺舒服，但也没想着让她入奴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叶大佬还是懂的。 只是她手下现在能信得过的人还不够多，叶梨就打算在她忙起来后，就让小丫头帮她先伺候几天这几盆花。 除了这四盆稀奇的花，其他花朵，都是寻常花木，至多也就是看起来精神些，好看些。并不算稀奇。 叶梨毕竟只是想展示一些原身的种花天赋，不想被当成鬼怪，自然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更何况，这些花现在看起来稀奇，可在未来世界，人类的智慧积累到一定地步，这些都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那个时候，许多人反而不爱看这种稀奇，而是喜欢回归自然了。 抱着怀里的狸花猫，叶梨就吩咐了阿绿，让阿绿这些日子，好生照顾这些花儿，等再过半个月，天气更暖和些，州府的花房建好了，再将这些花儿搬去州府。 阿绿对这个建议很是欢喜，忙忙答应。 只答应完了，还是没忍住去看叶梨怀里的狸花猫：“那，旺福呢？” 嗯，没错。鉴于叶大佬养过一只叫旺财的穿越汪，如今这只有穿越灵魂的狸花喵，就叫做，旺福。 一看就是跟过一个主人哒~ 叶梨道：“我让人再给你找只猫养着，这一只，我带走。” 然后第二天，叶梨果然让人抱来了和旺福长得差不多个头差不多身形差不多的猫，而且还是三只！ 阿绿：“！！！”等等，这是她之前想要的吗？总觉得哪里不对？ 在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叶梨自己坐了一辆牛车，身后跟着七辆牛车，跟着小商队，去了州府，在州府买下来的三进小院里，安顿下来。 —— 与此同时，何家书院。 山长一家亦住在山上，只是这片地方单独分隔开来，学生们并不许靠近这边。山长身子骨好，每日都是自己溜达着就去上课，然后又溜达着回家。 山上景致极好，山长娘子对此也甚是喜爱，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跟着山长住在这里。至于山长的其他儿女，嫁人的嫁人，成家的成家，虽也在山上教授学生，却并不是每日都住在山上。 是的，这位山长娘子，如今刚刚四旬出头，山长已经年过六十，这位娘子，显见是山长的继室。只是这位继室聪明，将日子过得极好罢了。 而这位聪明的娘子，正在自己女儿的房间里，为女儿挑选嫁妆料子。 时兴的料子经常变来变去，山长娘子为女儿准备许多珍稀的不会过时的料子，当然也要在女儿临出嫁前，再准备些时兴的料子，此刻准备了，出嫁后穿，也不算过时。 可是山长家的小娘子，却是神思不属的拿着一只白玉如意，看着窗外，发着呆。 山长娘子忍不住蹙眉道：“阿玉，你这是怎的了？你原先不是特别盼着能早些嫁给穆家大郎吗？为此还在你阿爹书房外，跪了许多日，膝盖都被跪伤了，才叫你阿爹许了这件事。怎的现在穆家娘子来到州府，看样子等家里收拾妥当，就要派遣媒人上门提亲了，你现下，怎的抱着这白玉如意，魂儿却跑了老远，不像是想要与穆家成婚的模样？” 何玉颜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才慌忙道：“阿娘，我、我还是倾心穆郎的。只是，阿娘，这婚事，能否往后推些时日？” 山长娘子顿时沉下了脸。 山长娘子身边的嬷嬷见状就劝：“小娘子，那穆家大郎今岁已经一十有八，小娘子比这穆家大郎大上两岁。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金满罐，这自是好的。可是，若小娘子今岁不嫁，可就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啊。 这说出去怎么都不好听啊。 那嬷嬷瞧一眼何玉颜一直握着那白玉如意，又劝道：“老奴瞧着，小娘子一直拿着这白玉如意，这白玉如意又是穆家娘子送来的。小娘子拿着此物，日日擦拭抚摸，想来也是真心倾心穆家大郎。既是如此，何不早早成就姻缘？也让娘子安心？且那穆家识时务，如今将家业都搬到州府了，小娘子若要回娘家，也是容易的很，小娘家便是嫁过去了，和在家里，又有甚不同？” 山长娘子不语，显然这嬷嬷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若是何玉颜此次是头次谈婚论嫁，或是年纪不大，山长娘子自然是想要多留女儿两年。可何玉颜这已经是第三次谈婚论嫁，且今年冬日，就要过二十岁生辰了。二十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山长娘子当年接连守孝，生生熬成了个老姑娘，最后才不得已，被叔婶嫁给了比他大了二十岁的山长做妻子。即便山长对她温柔有礼，可既是继妻，又是继母，山长又比她大了这许多岁，山长娘子心中何尝没有过怨愤？ 到了女儿这里，山长娘子自然希望女儿能平平顺顺，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早些嫁人。 即便是低嫁，有时却也比高嫁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