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重生后太子妃咸鱼了在线阅读 - 第120节

第120节

    马车刚驶入重明门,她便发现东宫的僚属、内官、宫人以及两位良娣,全都等在门口迎驾。

    见到马车驶入门内,众人齐齐下拜行礼:“恭迎太子妃娘娘回宫。”

    他们往日待她也恭谨,不过那是待当家主母的恭谨,如今那恭谨中又多了一重郑重与肃然,素娥、湘娥、李嬷嬷与几个素日伺候她的宫人、黄门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沈宜秋命舆人停下马,素娥和湘娥已经奔上前来。

    沈宜秋扶着他们的手下了马车,素娥低声哽咽:“小娘子一个人陷在灵州,奴婢不能在旁伺候,真是罪该万死……”

    沈宜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当初是我勒令你们回京的,何罪之有?再说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莫哭了,素娥姊姊,眼都肿了。”

    她走到众人跟前道:“请起,有劳诸位相迎。”

    说罢,她笑着向宋六娘和王十娘走去,执起两人的手:“别来无恙?”

    王十娘犹可,只是红了眼眶,宋六娘本就喜欢哭鼻子,方才还未见到人影,只看见太子妃的马车,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待她从马车上下来,她已经泪眼婆娑,连她脸都看不清了。

    碍于有众人在场,她只能使劲憋着,嗫嚅着叫了声“阿姊”,眼泪便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沈宜秋也不顾失礼不失礼了,干脆将她搂在怀里,拍抚她的背:“莫哭,阿姊不是回来了么……”

    她这一拍便拍出了端倪,皱了皱眉:“瘦了。”

    又去端详她的脸:“最近没好好用膳。”

    王十娘道:“她是从前吃多了,如今正好。倒是阿姊越发清减了。”

    “别站在大日头底下晒着,回承恩殿中再好好叙。”沈宜秋说着,一手挽起一个良娣便上辇车。

    他们也不嫌热,三个人挤在一处。

    宋六娘在她怀里哭了个痛快,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王十娘一边别过脸去,悄悄掏出帕子掖眼睛,一边瓮声瓮气道:“一天到晚哭,阿姊回来是高兴事,哪有你这样的,勾得别人心里也难受……”

    宋六娘对沈宜秋道:“阿姊,对不住,可我忍不住……”

    沈宜秋忍不住笑起来:“想哭就哭吧,憋着伤身。”

    宋六娘道:“听说阿姊被困在灵州,我慌得没了主意,又不能出去,只能日日叫黄门出去打听消息,巴巴地等他们来回禀,成日里提心吊胆……”

    王十娘咬牙切齿:“听闻邠州援军都已经开拔又被召回来,我气得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恨不得提剑砍了这些尸位素餐的老匹夫!”

    沈宜秋哭笑不得,无奈地抚了抚额角,她家十娘才真个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过她敢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也是因为她祖父王少傅与薛鹤年不对付,朝中尽人皆知。

    三人回到承恩殿,刚走进院子,便听见一阵犬吠,日将军蹦蹦跳跳地冲了出来,一只肥嘟嘟的灰兔子意兴阑珊地跟在后头。

    日将军回过头冲它吠叫两声,它便不情愿地往前蹦跳几下。

    沈宜秋蹲下身,冲日将军招招手:“将军,过来!”

    日将军朝着她奔过来,眼看着快到跟前,忽然拐了个弯朝王十娘腿上扑去。

    王十娘吓得连连后退:“别,别!”

    沈宜秋傻了眼,这傻狗是不认得她了?

    宋六娘乐不可支:“阿姊别吃味,王家姊姊怕狗儿,小日将军偏喜欢扑它,我用rou脯逗它都没用。”

    沈宜秋从腰间的小锦囊里掏出一条西北带来的rou脯,拎在手里逗它:“将军,将军,不认识我了?”

    日将军舔舔嘴,犹豫了一下,这才扑到她怀里,吃了rou脯,不住地摇尾巴,又将肚子亮出来让她摸。

    沈宜秋这才安心些,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戳了戳:“白眼狼。”

    跟你主人一副德性,她心道,嘴角不觉微微扬起,随即想起那些糟心事,笑容又隐了去。

    逗了会儿日将军和兔子,沈宜秋回后殿沐浴更衣,两位良娣则在堂中边饮茶边等她。

    沈宜秋浸在浴池中,温热的兰汤洗去旅途的风尘与疲惫,却洗不去她心里的疲惫。

    看见宋六娘和王十娘,她心里越发不好受了——无论她如何自欺欺人,他们终究是太子良娣。

    素娥伺候她多年,只消她一个眼神,便看出她心里有事,一边替她轻轻地揉着头顶的xue道,一边小声问道:“娘子怎么了?”

    沈宜秋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我思虑不周,一开始就不该与他们这般交好。”

    她顿了顿道:“你看,太子是他们的夫君,可他们连问候一声都不敢,平时也躲着他不见,这哪像是与自己夫君相处呢?”

    素娥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堵得慌,娘子与两位良娣情同姊妹,他日他们承宠,她便更多了一重伤心。

    她只觉两位良娣可怜,娘子也可怜,可他们贵为太子正妃和侧室,已经是顶顶尊贵的人上人……

    素娥心里乱成一团,搜肠刮肚地劝慰道:“娘子莫要多想,两位良娣心眼实,可娘子也是真心疼他们……”

    沈宜秋闭上眼睛沉入浴汤中,让水没到她颈项,以前她可以从容应对的,然而与尉迟越去了一趟西北,似乎什么都乱了套。

    在浴池中浸了片刻,她起身换上洁净的家常衣裳,去年穿过的夏季衫子都嫌大了,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堂中,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两个良娣见了她都露出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欢喜,像仲夏午时的阳光,刺痛了沈宜秋的双眼。

    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娘子,许多事想不通便不去想。

    沈宜秋只能强打精神,叫宫人取了香瓜和葡萄来,一边撩起袖子剥葡萄喂宋六娘,一边与他们说些路途上的见闻。

    王十娘看不惯宋六娘这副恃宠而骄的模样,乜她一眼:“阿姊回来了,又有人惯着你了,小人得志!”

    宋六娘冲她扮个鬼脸。

    沈宜秋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王十娘唇间:“十娘也吃。”

    宋六娘翘着脚,捧着茶碗,嘴里不知塞了什么菓子,两腮鼓囊囊的,含糊道:“吃点葡萄,这葡萄甜,压压你的酸气。”

    王十娘便要咯吱她,宋六娘嘟囔着“阿姊救我”,叫王十娘一把摁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人笑闹了半日,又一同用了晚膳,王十娘见沈宜秋眉宇间有些疲累,便悄悄牵牵宋六娘的袖子。

    两人起身告辞:“阿姊舟车劳顿,早些安置。”

    沈宜秋确实已经疲累不堪,便也没有挽留他们,送他们出殿外,执着他们的手道:“养足了精神,我们明日再玩。”

    又捏了捏六娘的发髻:“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咱们终于可以一块儿吃船菜了,你可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宋六娘道:“那有何难。”

    沈宜秋又道:“你们也有许久不曾见到家人了,趁此机会召他们进宫见一面,如何?”

    宋六娘小心翼翼道:“阿姊,我可以见一见我姨娘么?”

    沈宜秋一口答应:“自然。”

    又对王十娘道:“十娘也是。”

    王十娘眼中却闪过一丝犹疑,随即道:“多谢阿姊体恤。”

    送走两位良娣,沈宜秋躺到床上,叫宫人灭了灯烛,只留了墙角几盏铜鹤灯。

    她躺在床上,阖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却始终睡不实,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四五次。

    到后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坐起来饮了杯茶,便干躺着,脑海里思绪纷杂,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搅在一起。

    此刻她甚至有些盼望那道赐婚旨意快些下来,如此一来,周遭的一切又可变得井然有序,她也可以将心里的乱麻斩干净。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传来竹帘掀动的“刷刷”声。

    沈宜秋赶紧转向里侧,抱住衾被。

    夏被很薄,只比衣裳略厚,不能将她安全地裹起来,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觉脖子到脊背僵住了不能动弹。

    尉迟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隔着纱帐轻声道:“小丸,睡着了么?”

    沈宜秋闻到淡淡的酒气,她凝神屏息,佯装已经睡着。

    尉迟越自言自语似地低声道:“我去沐浴。”

    说罢便转身去了后殿,不一会儿,他从后殿中走出来,身上酒气淡了许多,替之以兰麝的气息。

    他撩开纱帐,挨着沈宜秋躺下,低声道:“金小丸,玉小丸……”

    然后忽然猝不及防地从背后紧紧搂住她:“小rou丸,我知道你在装睡。”

    沈宜秋平日总会捧场地瞪他两眼,今天却没什么力气搭理他。

    尉迟越讨了个没趣,也不气馁,将她圈在怀里,薄唇在她耳朵后面若即若离地磨了磨,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些醉意:“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么?”

    沈宜秋轻哼了一声。

    尉迟越捞起她的手攒在手心:“你没有话要问我么?”

    沈宜秋转过身面朝他:“今日的洗尘宴可还顺利?没人为难殿下吧?”

    尉迟越借着帐外的烛光,见她神色如常,脸上并无半点哭过的痕迹,松了一口气,同时一颗心却往下沉了沉。

    “没什么事,我将立碑、给复和献俘的事提了提,”他答道,“明日朝会,再议一议给复和追封谢刺史的事。”

    沈宜秋点点头,接着道:“阿史那弥真那边不会生变吧?”

    尉迟越道:“放心。”

    沈宜秋“嗯”了一声:“殿下也乏了,赶紧歇息吧。”便即闭上了眼睛。

    尉迟越作好了她兴师问罪的准备,未料她只字未提,也不曾露出半点不豫之色,不觉有些茫然:“没有别的要问我?”

    沈宜秋闭着眼睛道:“妾没什么要问。”

    尉迟越方才在宴会上多饮了几杯酒,此时有些头昏脑胀,见她神色冷淡,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委屈:“你今日去飞霜殿,母妃没说什么?”

    沈宜秋这下子睁开了眼睛,翦水双瞳仿若冷冰冰的琉璃:“殿下是说圣人下旨赐婚之事么?妾贺喜殿下。”

    尉迟越凑近了道:“你生气了?”

    沈宜秋若无其事道;“这是殿下的喜事,妾也替殿下高兴。”

    尉迟越仔细觑着她的脸色,又侧耳倾听,试图从她语调里分辨出一丝醋意,但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他将她搂紧了些,邀功似地道:“我拒绝了,我不会纳何家表妹。”

    沈宜秋淡淡道:“殿下定夺便是。”

    她仍旧是事不关己的口吻,他便是将她的声音分成一缕缕比头发还细的丝,也找不出一丝欣喜来。

    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