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自从知道这是周靖给云婉的定情信物后,云飞镜就已经很久不带这块玉了。 只是今天要去见mama,所以又把它找了出来。 如今听到周海楼这么说,她无声地看着周海楼,目光冷淡漠然,看得周海楼后背一阵发毛。 “怎、怎么了?”他勉强问道。 既然他问起来了,那云飞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这是被宋娇娇打碎的那块玉。”云飞镜冷冷地说。 周海楼咽了口唾沫,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说:“对不起啊……” “也是mama留给我的最后遗物。” 说完这句话,云飞镜就闭上眼睛,再也不看周海楼一眼了。 只留下他呆呆地僵在原处,脸色苍白,回想起了那一天疯狂上去踢打自己的云飞镜。 她那时表情扭曲,状若疯狂,像是刚刚被人剥夺了最珍贵的东西。 ……不,对那时的云飞镜来说,那就应该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我都……我都做了什么啊…… 我容忍宋娇娇做了什么啊…… 周海楼痛苦地闭上眼睛,泄气一般地靠在轿车皮质的椅背上。这一路他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再也没有试图和云飞镜搭话。 他实在是没有这个脸了。 第81章 周海楼的 这还是周海楼有记忆以来, 第一次如此靠近自己的母亲。 周靖没有因为云婉逝去,因此封存她的所有照片。云家关于云婉的照片也有不少,周海楼小的时候,每次哭闹着想看mama, 都会有人取出照片来哄他。 周海楼对自己母亲少女时的模样, 以及新婚时的样子是熟悉的。 但是透过墓碑上的黑白遗照,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自己mama岁月逝去的模样。 ……还是一样的美丽, 是阴阳两隔也阻绝不了的温柔。 岁月固然让云婉的眼角蜿蜒出细细的纹路,曾经被洗练过的记忆却也让她平添几分与世隔绝的天真。 肃立墓碑上黑白照片里印着的女人头像,像是少女, 像是少妇, 也像是一个母亲。 按照迁坟的规矩, 第一铲土应该是逝者的儿子亲手铲下去。 然而周海楼双手握着铲子, 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女人, 竟然手掌发颤到几乎握不紧铲子柄。 他从小到大, 始终是想有个mama的。 一直以来, 他也知道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meimei。 然而当云飞镜的真实身份水落石出, 周海楼想起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心中第一时间升起的不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反而是惶恐不能自胜的惊慌。 那时候, 周海楼的第一个念头是:假如云飞镜不是我的meimei就好了。 当初会蹦出那个卑劣的想法, 一部分是因为不能直视自己的作为, 一部分是把云飞镜经历的一切和自己的亲生meimei画上等号让他难以接受,一部分也是出于对宋娇娇的习惯性回护。 然而此时此刻,站到云婉的墓前, 那个曾经隐藏于周海楼潜意识里的想法,也是当时让他想要逃避, 自暴自弃地不想承认的深深念头,才在如今破出水面,骤然浮现。 周海楼想:我竟没能保护她,我竟然做了那把加害的刀。 我今生……已经再无颜面对我的母亲和meimei。 尽管刚刚已经在云婉的墓前拜了三拜,然而此时此刻,周海楼仍然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那把铲子实在是落不下去。 对着云婉的墓碑,周海楼深深地低下了头。 “让开一点。”周海楼听见身后的云飞镜平平地对自己说话,“铲子给我,我来。” 这个做法其实于礼不合,但一听云飞镜这么说,周海楼立刻递出了手里的铲子,温顺地像是没有主意。 他默默无声地朝一边让开,把位置让给云飞镜,由她在云婉墓前一样拜了三拜。 “当初是我亲手把mama下葬。”云飞镜低声说,“这一次,也该让我亲自带她出来……mama,我找到你的家了,叶落归根,我们一起回家。” “……” 周海楼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一片。他直直地看着云飞镜,目光再也无法承受住复杂的分量,难以自抑地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别过脸去,背影几乎蜷缩成一个小团。 当云飞镜从墓坑中捧出那方骨灰盒时,周海楼颤巍巍地向着它伸出手,声音沙哑地说:“我……让我来接吧……meimei?” 云飞镜没有反驳他的提议,也没有打断他的称呼。她只是严肃地,郑重地,把那方暗色的木盒递到周海楼手里。 那一刻,周海楼感觉到自己手上满载着托付、信任和亲情的重量。 ——却只有一个瞬间。 下一刻,云飞镜哗啦撑起一把偌大的黑伞,给云婉的骨灰遮阳。而云笙则上前一步,把匣子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 周海楼手心猛地一轻,才意识到,刚刚仿佛兄妹连心的一幕,确实只是他的错觉。 他已经……失去那个资格了。 —————————— 这一次,云婉的安眠之处终于迁到了云家的墓园。 她的墓碑上再也不是那个唤为“云白”的假名。她的女儿回到了她的家,而她自己也回归了她的身份,找回了她的名字。 云婉的墓志铭很简单,描着金漆的碑文上只篆刻了一句话。 云飞镜定睛望去,只见方正墓碑上的内容,果然和之前云笙向她征询的那样。 ——她是一位被深爱的女儿、meimei和母亲。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云婉重新下葬的一刻,云飞镜依旧抑制不住,泪水无声无息地爬满了整张面孔。 她努力地擦干了自己的脸,露给云婉的墓碑一个她能露出的,最美的笑容,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滑。 云飞镜轻声说:“mama,以后你不会再寂寞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一时之间泣不成声。 …… 这一次扫墓结束后,云飞镜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就回了车里,云外婆也是一样。 和云飞镜一样,云外婆刚刚也差点哭成个泪人。 如今祖孙两人把手搭在一起,枯瘦苍老的手压着另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相同的血脉共同冲刷过她们的掌心。 她们是当今世上,和云婉关系最亲近的两个女人。 至于周海楼,他没有着急上车,更没有像来时那样,想方设法地和云飞镜坐在同一辆车上。 他之前那么干,是因为想和云飞镜靠近一点,也抱着或许云飞镜愿意软化态度的妄想。 然而现在,在看清那块佩玉的碎痕后,在浑身无力地跪倒在云婉的墓碑前后,他对云飞镜,实在是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对他的亲生母亲,对他的亲生meimei,周海楼全都于心有愧。 想到刚刚云飞镜泣不成声的画面,想到墓园里埋葬着自己最亲密的母亲,周海楼便觉得自己一呼一吸之间,肺腑都隐然作痛。 好像每一丝吸进体内的空气都成了刀子,顺着肺泡流淌进血管,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 ——她们本该是世上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两个女性,一个是生他的母亲,一个是一母同胞的meimei。 然而这两个人,他竟然都错过了。 和母亲的别离是命运的戏弄,和云飞镜分开,却是他自己有眼无珠,自作自受。 云飞镜戴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即使已经用一层金子箍紧,上面的裂痕却依旧俨然……就像是他和云飞镜之间不可弥补的关系。 周海楼慢腾腾地走到了云笙身边,低声叫了他一句:“大舅。” 云笙看了看他,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哑意:“什么事?” “我mama和……meimei她们之前生活在什么地方?”周海楼问出这句话时,已经羞愧得脸皮发烧。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埋越深:“我、我能去看看之前她们住的地方吗?” 云笙的眉毛轻轻一动,他语气平和地问:“周靖没有告诉你,你也就现在才想起来?” “……”周海楼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脸色涨得通红,赤色一直蔓延到了自己的耳朵根。 “至少你想起来了。”云笙不无嘲讽地说。 而周靖那个情深如许的当代情圣,云笙似乎还没听过他去云飞镜过去生活的地方看看的消息。 云笙简单地一偏头:“上车,我亲自带你过去看。” …… 云笙的轿车还没有开进巷子,周海楼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周大公子的架子有是有,但摆得没有一些衙内大。他也“与民同乐”吃过几次路边摊,还和陆纵他们一起在大排档里撸过串。 对他而言,那是一种新奇的经历。但要说把这样喧哗的环境作为日常居住的场所……周海楼觉得,自己大概要神经衰弱。 尽管现在还不到下午五点,但是晚市的雏形已经摆了起来。 皮卡车和支起的彩色棚子把一正一逆双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地面上散落着烂果子、菜叶、油渍还有沾满血污的鱼下水。 喧哗声已经在晚市里吵吵闹闹地响起,周海楼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已经近乎于呆滞。 等车开进那条狭窄的小巷时,周海楼的脸就更是僵成一片。 远远地,他就已经闻到了垃圾桶刺鼻的味道。 成包成袋的垃圾满满地堆出了绿色垃圾桶,苍蝇飞旋着绕在垃圾上空,夏天味道大,周海楼简直可以想象,即便是在楼上,只要开开窗户,鼻子里呼吸到的,都会是这种臭气。 “……” 即使已经做好了云飞镜生活得很简陋的心理准备,在踏入那扇单元门后,周海楼还是深深地吃惊了。 这个……一层究竟是有多少个住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