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当一切发生在周海楼自己的头上时,他才明白、理解、体悟了所有。 糊信封的时候,周海楼低声问孙亚:“你为什么找我商量?” 这个男生胆子大,动作细,如果只是想找个知道地形的人的话,其实不用一开始就锁定周海楼。 ——周海楼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自己其实算不上个什么东西。 连在这种学校里,他都不是第一要被考虑的合作对象。 孙亚很诚实,他说:“我看出来了,你家有钱。” 周海楼入学的时候,他曾经趴在窗台上看清了周海楼身上的衣服。 这一回,周海楼是真的明白了。 “我出去后……给我家里看身上的伤……他们不会放过这里的。” 这一次“入学”,他还确实“学”到了许多许多地东西。 最后孙亚单方面地结合周海楼、他另外的“线人”,甚至是老师的闲谈,勾勒出了一张附近的地形图。 他带周海楼往那个狗洞看过,以狗洞的大小,确实只有孙亚这种瘦小的人能勉强挤出去。 “我出去后,就联系我姑姑,她应该会照顾我。”孙亚喃喃地说。 他把自己的一只手臂给周海楼看,周海楼发现上面记满了电话号和密码! “你要联系谁?”孙亚问他。 周海楼沉默了良久。 他想说他父亲,可他太清楚周靖的冷酷、自负和固执。 这个学校就是周靖挑的。 他又想说云笙大舅,但一想起一开始就是云笙提议把他送进类似的学校,周海楼就忍不住后心发凉。 最后,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说:“我妹。” 孙亚惊异地看着他,似乎想不到他会把任务托付给一个比他还小的人。 “你妹?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不……” 周海楼倒退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们感情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们甚至没共同处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进行一场单独的对话过。 “我都没她电话号……” 他根本不知道云飞镜从前有没有电话——她那么穷,会有电话吗? “我对她……” 他对她无视、污蔑、纵容一切泼到她身上的脏水,也任由另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对她做尽了恶事。 甚至周海楼的朋友都不能用言语点醒他。 但是他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她的身份? “我只是知道……她明白。” 云飞镜会了然所有发生的一切。 云飞镜能知晓那所有的感受。 因为……周海楼也明白,那些事究竟代表着什么。 周海楼如今终于在亲自品尝过后恍然大悟,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在沉默良久以后,他给了孙亚华秘书的电话。 第60章 逃离(一更 成年人做事, 都喜欢给彼此一些缓和的空间和余地。 第四天的时候,那个已经提前打好招呼的战友才打电话给云笛,问他你们家孩子什么时候到。 学校那里知道云家孩子要求可能比较高,都已经安排好一开始方便人融入群体的远足行动, 就等周海楼过去以后就可以开始。 问题是……周海楼什么到? 他如果再不来, 夏天的雨季就要比他先来一步。那时候江潮上涨, 远郊泥泞难行, 学校到时候还得安排个其他的活动。 云笛得知此事,立刻感谢过去,然后当晚吃饭的时候就把此事告诉了云笙。 于是云笙晚饭过后就致电周靖, 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周海楼送走。 周海楼这些日子在家连养伤带收拾行李, 外加和朋友告别, 怎么都应该休息够了吧。 就是再舍不得, 学校还有暑假呢, 又不是从此不回家了。 结果云笙的问题言简意赅, 周靖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周靖告诉云笙, 人已经送走了。 云笙心里微愣一下, 接着便问周海楼被送到哪里。 他和周靖此前已经十四五年没有过直接对话。 他们两边相看相厌,彼此之间沟通起来已经很不熟悉。而且话题丝毫不具备延展性, 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干巴巴问一句, 另一个简单答几个字。 ——幸好云笙干巴巴地多问了这一句。 周靖才把学校名字一报, 云笙这边冷汗就已经下来了! 这一部分的市场鱼龙混杂。他特意推荐了云笛战友的学校, 不止是因为外甥在那里有人照顾,更是因为知道其他类似旗号的学校都是什么货色。 要是周靖把周海楼送去一个外地的贵族学校,那他可能就自己气一会儿。但如果说周海楼是被送到…… 云笙当即怒道:“你疯了!” 大早晨接上云笙的电话, 已经让周靖头痛欲裂。 他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昨晚没睡好,晚上正困乏的时候, 被云笙提高嗓子震得这一下脑仁儿生疼,还是自己的脑子本身就在疼。 到底是人到中年了,机体素质就是不行,连夜不能熬太久了。 周靖没好气地握紧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敲了两三下后,觉得头痛微微缓解,这才不咸不淡地和云笙说话。 “第一,周海楼是我儿子,大舅哥手伸太长了。第二,这地方难道不是你挑的吗?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大舅哥想怎么办可以说。” “……” 云笙和周靖积怨多年。 要想他们两个突然一下在电话里热切起来,云笙可以事无巨细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跟他解释清楚,那还不如痴心妄想比较快一点。 最关键的事,云笙接完电话以后,心都已经快飞到学校去了,哪有那个闲工夫和周靖说那些业内才知道的规矩? 他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你疯了。” 然后立刻就挂了电话。 他从挂衣架上拎起自己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云笛:“二弟,周靖把人给送到隔壁省了……对,也是这种学校……对,我怀疑他根本没问过……不用说了,你点人吧,我们现在过去接外甥。” —————————— 男生宿舍一间挤下十六个人,夏夜里天气闷热,因此会整晚整晚地开着窗。 等到半夜里夜深人静,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孙亚从上铺慢慢地吊下来,和一直不敢闭眼的周海楼对视一眼。 他们默默地交换了一个口型。 “都睡熟了吗?” “应该是。” 周海楼突然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嘴里吧嗒出一声模糊的梦呓:“西瓜……砍你们脑袋个大西瓜……” 宿舍里男生的鼾声交织成一片,甚至没因为周海楼这一声“梦话”而产生任何停顿。 看来是都睡熟了。 周海楼冲着孙亚点了点头。 他先翻身下床,死死地固定住高低床的床架——学校给学生们用的床价廉倒是价廉,物美却未必到哪里去。 这种床半夜翻个身都能听到铁架嘎吱一片,以男生的体重,想从上铺下床,在深夜里的动静就更是刺耳。 孙亚占了身板瘦弱的便宜,蹑手蹑脚地从窄梯上爬下来。 他因为太紧张,脚心里全都是汗,差点在光溜溜的圆杆楼梯上滑一跤。 幸好这些老床楼梯已经被磨得掉漆,中间露出的铁杆部分俨然生锈,粗糙不平,恰好替孙亚挡了一下,免去他一场祸事。 等孙亚翻身落地的时候,满额头都是亮晶晶的冷汗。 两个人相携来到窗口。这里是二楼,翻下去难度不大。 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周海楼送孙亚爬下一楼后,就站在二楼窗口给他一直放哨。等孙亚从后cao场那个铁丝网团出来的小小缝隙中挤出去,那就大功告成。 在临走之前,孙亚短暂地和周海楼确定一遍他的路线。 “2.5公里有个电话亭,四公里外有公交站。如果能到打车就尽量打车,打不到的话,大概五站地外有一个肯爷爷。” 而孙亚浑身上下所有的财产,就是两个一元钱的硬币——就这也是好不容易换来的。 但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周海楼用力巴住窗台,伸出手腕给孙亚攥着,算是他从二楼翻到一楼的借力。 孙亚攥着周海楼的手腕,一闭眼睛从二楼窗台上滑了下去,两个脚在半空中快速又无声地扑腾两下,因为太紧张,错踩了好几次,好半天才踩上了窗台。 孙亚再瘦再弱,也是个体重一百二十多斤的大小伙子。 在他整个人往下吊着,拼命想找一楼窗台的过程中,虽然还有一个手在宿舍楼外墙体上扶着借力,但基本上浑身大半的重量,都是吊在周海楼那只手臂上的。 几乎就在他刚刚脚踩上一楼窗台的瞬间,周海楼的胳膊肘传来一声“咔嚓”的响动,声音不大,但在夜色里也是清晰可闻。 他的胳膊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