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他苦笑道：“想必林总您多少也有点了解，像是我们这样的……”他沉默一会，不知道要用什么词形容合适，“干的就是脏活。” 说脏活有点过，可也差不离了。 他们这些“加戏”专用编剧，大多和演员签了长期合作约，主要工作范畴，就是在演员有戏的时候跟组创作符合演员加戏、改戏需要的量身定做的剧本，至于这改了之后和剧情能不能无缝衔接，人设会不会崩坏？那就不管他们的事情了，毕竟拿钱的才是老板，他们拿的可不是剧组钱。 同时呢，他们也不存在署名权的问题，一切名誉版权归原编剧所有，同时如果有什么骂名，那也是原编剧一个人承担。 张成虎最新改的一本本子，是霍韩山演的民国谍战片《影客》，霍韩山要求他的角色不能出糗、要伟光正、智力爆棚……总之，张成虎是按他的要求改好了，等电视剧上映之后，这部电视剧被骂得死去活来，尤其是编剧李和微博都被网友们自发地骂了一两千条，就因为剧中的降智情节和霍韩山的无敌主角光环。 李和今年六十有八，是圈内挺有资历的老编剧，这些年来由于年纪渐长，创作速度也下降，《影客》是他花了三年功夫写的，事情一出，他直接犯高血压入院抢救，李和托人要了张成虎的电话，电话拨通，除了自报门户外他总共就说了三句话。 “你想要修改我的作品可以，对剧本的基本尊重呢？” “你懂得什么叫作品吗？” “你配做编剧吗？” 李编剧说完，就颤颤巍巍地倒下被送去了抢救，所幸抢救成功，人没事，可张成虎这么些年来自以为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的心，嘎嘣一下碎了。 张成虎做了平生最冲动的决定，他离职了。 霍韩山彼时刚入组，才给了他“需求表”要他改剧本，张成虎直接来了个临阵脱逃，说走就走。 离职之后，霍韩山就住在了医院旁边，白天给李和做护工，晚上回去在网上写些短视频剧本赚钱。 起初李和没给过他好脸色，到了后来临要出院时，他黑着脸要来了张成虎写的剧本，帮着改了改，然后厉声道：“你要真想要我原谅，那行，你把这剧本改好，然后投出去拍个好戏，到时候剧成名了，你就和所有人说感谢我李和骂醒你，点醒你了。” 张成虎当然知道，李和这是拐着弯地在说“原谅”，他赶忙四处投递剧本，可全都吃了闭门羹，大公司不缺本子不缺编剧，小公司呢？又因为某人的原因，不想和他沾上，他来造梦娱乐，也是想瞎猫碰死老鼠试试。 “我们明白了。”林濛看见宁其点了点头，便知道对方会去落实，“你先回去，我们之后会尽快通知你的。” 等到人出去，刚刚一直站在旁边的宁其便坐在了林濛对面：“怎么样林总，你觉得这两位编剧和他们的剧本怎么样？” 林濛摸着下巴，对着面前的两本剧本，陷入沉思。 左边这本较薄的，是第一个接受面试的编剧于西留下的，目前连标题都还没起，是个半成品。 这位于西也是个妙人，一米八的大汉，胡子拉碴，哪怕稍微整理了自己一番，看上去也有些不修边幅。 他给的这本子，则完全和粗犷他不沾边，写的是带点惊悚味道，让人看后细思极恐的故事，林濛只是匆匆翻了两下本子，都被其中的一些奇妙构思给惊到，再认真一看其中的场景、特效要求，都能闻到经费燃烧的味道。 张成虎留下的这一本，名字叫做《山后之山》，写的是中年危机的故事，题材挺现实，结局虽然是大团圆，但其中却有满满的黑色幽默，只是这又有个问题了，能撑起这部剧的演员估计难找，都得找中年戏骨，可人家不缺剧，不止要挑角色，还要挑导演、编剧、合作方。 “这两个本子，我都挺喜欢。” 果然，宁其无奈摇头：“可这两个编剧，也就张成虎看着靠谱一些，于西……”他摇摇头，剧本是写的不错，可受众小，上星难，要不早就卖出去了。 林濛：“但这只要拍好了，一定会是好看的剧。” “如果您想拍，我也挺支持。”宁其犹豫地说道，“但是林总，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没法一直在你身边陪你跟组了。” 他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培养公司里新招的经纪人。 原先没有名气的庄思思和古东，现在是歌红人不红的状态，可还是凭借几首歌的传唱度拥有了许多晚会、音乐节的邀约；宁其帮他们运作了几个音乐类综艺节目的资源，初来乍到，还得要有个经纪人在旁边看着指点，否则怕闹出什么问题。 而另一个关键人物则是隋烟，她原来的经纪人是余成明的表妹，显然不能再用，当初余成明为了垂死挣扎，还签了近十五个活动出去，现在总得收尾，否则影响名声；恢复单身的她，也得尽快塑造新的形象，“被抛弃的离婚女星”这个标签很容易让网友长期聚焦于她的传闻和私生活，而且形成固有形象后，也很容易影响代言和接洽资源的范围，得通过活动、状态的改变，尽快完成转换。 宁其实在是脱不开身。 他指了下剧本：“张成虎的这本，如果没有需要调整的，可以考虑立项，于西的这本，我个人建议还是得让他再好好地写一写，雕琢一番。” 林濛早就知道这事，起初她心里是有点没底的，毕竟对于制片人这个身份，她还不够熟悉。 可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毕竟这又有什么呢？ 年轻时她什么都不懂，没接受过任何培训纯靠自学和千度，都敢挽起袖子上，现在她又不是输不起，哪有什么可怕的？ “我可以。”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但是…… 宁其用眼神沉默地传递着信息：“林总，这个预算方面的事情。”说到这，他又摇了摇头，“算了，您开心就好。” 他现在算是大彻大悟了，林总就是会走路的人间锦鲤，常规的推断在她身上不起作用，反正，万一林总摔一次跟头，就会改了。 林濛知道宁其要说什么，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林总，我们可以用张成虎的剧本，但真要把他招到公司来，可能以后就不能再和霍韩山合作了。”宁其还是把话说清楚，刚刚他一听张成虎说的故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娱乐圈大红看命，不看人品，霍韩山在圈子里口碑一向不好，他出了名的记仇，曾经有跟组化妆师给的妆容不太服帖，拍摄时一拉近景，脸上都已经脱妆，后来电视剧播出，他直接被人逐帧截图各种嘲笑。 后头听说霍韩山直接来了个变相封杀，那位化妆师很快便转行了。 话音刚落，张成虎给宁其发来了信息：“宁老师您好，麻烦您和林总说上一声，如果招聘我可能会影响贵公司和霍韩山的合作，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没法招聘我，我能理解的，打扰您了。” 林濛接过宁其递来的手机，倒是挑眉笑了：“这倒是有趣，圈子里演员这么多，我犯不着求霍韩山。”张成虎的剧本，是她喜欢的类型，套路又不走俗套，她还就拍定了。 “明白。” …… 自打造梦娱乐作品两连爆后，在娱乐圈里也成了备受瞩目的存在，这不，电视剧才立项，就有人开始爆料了。 @娱乐星星知：总局刚公示的电视剧备案中，有大家非常熟悉的造梦娱乐公司的作品，《山后之山》当代都市题材，40集，编剧张成虎，导演朱旭芳，故事简介如图，据星星了解，这部片现在刚开始试镜哦！[图片] 这微博一发，一石惊起千层浪。 除却网友们的好奇关注外，也有的人，同样在看着这张截图下来的备案公示冷笑。 第17章 1003套房里, 原来整齐的摆设现在显得有些凌乱, 为了生活方便, 就连靠窗的茶几都被移动了位置。 身上穿着宽松睡衣的霍韩山正翘着二郎腿在吃面，他面前的白色盘子里, 装着的是一份荞麦面, 旁边还摆着圣女果、西蓝花作为配菜, 再配上一杯无添加蔬果汁，这样一份就得要一百二十整，倒不是此处物价高, 只是霍韩山叫的是客房服务，不是外卖也不是自制, 自然要贵些。 不过这又如何呢？反正无论是房费还是伙食费都是剧组报销，就像他带来的十几个工作人员一样, 还不是走剧组账目。 他耐着性子把美滋美味的面吃完：“你还没联系上宁其吗？” 刚从外头进来的经纪人皱着眉头：“联系上了，但是那边还没有回复。” 现在是资讯流通的年代，什么事情稍微闹得大一点, 都能捅得满天飞,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霍韩山早像以前对那化妆师一样, 光明正大地给人消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事情多好解决。 霍韩山摇了摇头, “你和那边说，如果之后有能合作的机会，我愿意降价出演和他们合作, 只要他们除了这部剧外，不再和张成虎合作就行。” 他自认自己退了很大一步，对方电视剧已经备案公示，他也就“体贴”点，不难为人了，可张成虎要在造梦娱乐做全职编剧？呵呵，他还真就杠上了。 霍韩山挺有自信，他堂堂一个视帝、能扛收视率的男主演，用合作的机会换一个不入流的编辑，这种划算买卖傻瓜都知道怎么选。 经纪人习惯性地捧场：“他们肯定很乐意，那张成虎算什么东西。”霍韩山的戏偶尔会有几部口碑不大好，但论起收视率来，从来都没差过，甭管要价多高，都有人挥着钞票来找他合作。 他刚说完，收到信息的提示音便响了。 经纪人笑着说：“说曹cao曹cao到，这肯定是宁其。”他拿起手机，表情立刻僵住。 “怎么了？”霍韩山皱着眉喝完蔬果汁，见经纪人半天不吭声抬头看他。 “宁其回消息了……”他吞吞吐吐。 “回了什么？” 经纪人：“他说，他说张成虎已经是造梦娱乐的一份子，为了考虑到公司员工的身心健康，从今天开始造梦娱乐将……”他卡壳了。 “将什么？”霍韩山是急性子，“你别吞吞吐吐！” “宁其说造梦娱乐即日起将不再提出任何和你合作的方案。” “什么？”霍韩山直接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自己，“你是说，他说以后不和我合作？” “对。”经纪人只能点头，总觉得现在周围是刀山火海，看对方这态度，想必霍韩山刚刚说的那些也没必要发了，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霍韩山越想越生气，在套房里走来走去：“说得好像我需要和他们合作一样？笑话，他们不想和我合作，我还怕他们出品的剧拖累了我的名声。” 他怎么想都没法气完就消停，一屁股坐在床边，沉思片刻：“你现在去打听，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开拍、什么时候结束，之前不是有几部好剧本送过来吗？你拿来让我看看。”霍韩山冷笑，他就是这么小心眼，有仇必报，“到时候给合作方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和他们那部什么山啊海啊的同一天上映，到时候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尴尬。” 只是到时候他们后悔也都来不及了！ …… 《山后之山》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当代社会的中年人，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中年危机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四十失业的中年男人瞒着家里老少，绞尽脑汁地解决问题，每次一波刚过，一波又起，而他的好兄弟，同样也在面对着自己的危机，为了升职，各种应酬，在外受到了温柔乡的诱惑，出轨被抓；而男主人公一直自称在外头过得很好的jiejie，其实和姐夫的婚姻早就出现了很多年的问题，夫妻俩时常争吵，他们很快就要离婚了。 人到中年，身上背的大山是一座接一座，而翻过这座，也永远还有下一座，不能停也不能倒。 这些角色，都已经通过朱旭芳的人脉和小规模试镜定了下来，可问题就在于三个家庭孩子的人选。 第一个，是男主家的女儿单娇，她自小像小公主般长大，对她来说父亲是可以依靠的大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依赖成为了父亲的压力之一。 第二个，是出轨家庭的女儿吴小七，敏感的她比mama都更早发现了爸爸的不对，她用尽各种方法保护自己的家庭，无论是伤害别人还是伤害自己。 第三个，则是男主jiejie的儿子林麟，他生平最不理解的，就是mama为什么总像个“泼妇”一样，如果不是mama成了这样，也许一家人还能在一起。 这么列下来，要求简单明了，对于演技的需求也不高，就连性别……也不是完全不能换的。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真正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这个年纪大多不会来演戏，可年纪大了的孩子，又很难表现出这个年纪的状态。 而且每个孩子的心理状态、外在表现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推移和前期状态的改变，又是一道关卡。 所以，大规模试镜，便也成了不得不面对的选项，而这也是造梦娱乐开业至今的第一次大规模试镜活动。 这部剧对演员的要求，就是年轻、青涩、能表现出人物性格，简单的要求导致的结果是，试镜的场地人满为患，打印出来的试镜名单都得翻好几页。 林濛看着负责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点名发号码牌，时间差不多了，便走到旁边专门用来试镜的小房间里。 才进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一二三四……怎么多了一个人？ 今天来参与试镜工作的，除了男主演王方毅以外，只有朱旭芳、何方明和她，可现在她还没落座呢，那怎么就坐了四个人？ 林濛看着那带着帽子、墨镜、口罩三件套的男人，眼神狐疑，就差没开口直接问：“您哪位啊？” 朱旭芳用手挡住嘴笑了笑：“林总你先过来做，这是我的一个……副导演，具体的情况结束了我和你说。” 林濛点头坐在了侧位，心里还是奇怪，这副导演不是定了何方明吗？虽然两个副导演也不是不行，但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她怎么没听朱导说过？ 这次试镜是朱旭芳想的主意，他绝的很，小纸条上总共就写了三个表演场景：“作为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普通学生，请问你在以下遇到以下三个场景时会做什么表现？（自由发挥，台词随意）：1、从小到大，你都认为你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可忽然有一天，这份完美忽然不复存在了。2、你一直像是在走钢丝，比谁都清楚父母的婚姻一定有问题，可是每天祈祷着他们不要分离的你，忽然有一天发现你的父亲出轨了。3、你一直很想说服自己，你很爱你的母亲，可你发现你已经越来越忍受不了她的唠叨脾气、给父亲的痛苦，当他们离婚的那天，你忽然发现你心里是解脱的。” 万能工具人林濛，担当过许多次hr的工作，在她的想象里，试镜应该和平时面试没什么区别，可在实际开始后，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首先，在发布“招聘”公告时，大部分公司会将要求列得很明确，比如学历、专业……大概只有百分之五的人，会来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