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猿声满天风声恶
是夜,天宝仍然和前几晚一样做恶梦,总是在梦中大叫“娘,娘”,不知道他究竟梦见了什么。 莼之见他受惊,将他拍醒。 天宝抹抹额上的汗,长出一口气。 莼之给天宝倒了杯清水:“大哥,你为何如此害怕,夜夜做噩梦?” 天宝叹口气,愁眉苦脸地问道:“我总是梦见之前发生过的事,一次又一次。二弟,你说人会不会被恶梦吓死?” “后秦的开国皇帝姚苌,就是被噩梦活活吓死的。” “皇帝不是九五至尊么……” “姚苌本是前秦的龙骧将军,前秦君主苻坚对姚苌非常信任,礼遇有加,后来前秦淝水兵败,苻坚派姚苌和儿子苻睿前去围剿慕容泓,结果苻睿不听姚苌劝告,孤军深入,遭遇伏兵,战死疆场。苻坚痛失爱子,迁怒于姚苌,姚苌怒而自立后秦,并在五将山新平佛寺缢死了苻坚,还把苻坚的尸体挖出来鞭挞,从那天起,姚苌就夜夜噩梦,最后被活活吓死了。大哥,你究竟在怕什么,不如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天宝摇摇头:“我说出来,怕吓到你。” 莼之想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香囊:“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我一直带在身边,你放在枕边,入睡时可定心神。” 天宝已经知道莼之是孤儿,这个香囊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莼之笑眯眯地说:“那借给你,等你不做恶梦了,再还给我。” 天宝心中感动,眼眶暗暗发热。接过香囊紧紧握在手里:“我来这里之前,见过活死人,也见过白猿国的太子和青丘宫的狐妖。” 当下将在那小屋中的经历说了一遍。“我从茅屋中被那怪风卷上空中时是不知道的,后来的事情,都是那小狐狸精告诉我的。那小狐仙会说话!会说人话。” 莼之想起小元来,心里沉甸甸的,轻轻叹了口气。 “怪风一直把我和小狐狸卷到了青丘山,青丘山本是狐王白漪影的地盘,这些年白漪影闭关修炼,青丘宫被旁边的白猿国占了。当时白猿的守卫发现了怪风,把卷着我和小狐狸的怪风射了下来,卷着云瞳珠的就跑了。我捧着那葫芦向前走,树林深处不见阳光,渐渐凉意愈来愈盛。走了没多久,林中隐隐传来妙龄女子的歌声,歌声百转千回,婉约动人。我闻得人声,恐惧去了一半,朝着歌声一路寻去。越走近,听得越真切。那女子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唱到一半,声音象根金线一般清亮地向上一抛,响遏行云,又慢慢低下来:……暮霭沈沈楚天阔。”端端是清丽悱恻又凄婉动人。我心中一惊,这歌,正是旧时我母亲爱唱的,心道,此人是不是从我母亲处学得此歌?心中全然没了恐惧,朝着歌声处的密林走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那林中全是大棪树,每一株都有一尺之粗,树上的果实已经开始变红。 再走近,就见一群人围坐成圈,似乎在举行宴会。走前细看,原来并不是人,而是一群周身白毛的白猿。他们象人一样穿着绸缎衣衫,全身挂满金光闪闪的黄金饰品,每只白猿腹部都有一块巨大的金牌,从腹部直悬至脐下。众猿面前都有小几,几上放着佳果美酒。上座的白猿高大壮硕,白髭及胸,身躯甚胖,腹部高高隆起,象有六个月身孕的女子一般。 每位白猿后面都站着一个侍女,竟然全是人类。那些女子均纤白秀美,人人额上都有烙印,烙的是上座白猿的头像。有的面上鼻青脸肿,显是受了不少皮rou之苦。这些女子除了端果倒酒,有的还在帮白猿抓跳蚤,更有甚者,正在被上下其手,而中间唱歌的那位歌女年纪与天宝相若,满脸都是泪,面上还未烙像,但脚下戴着脚镣。 一曲唱罢,众猿轰然鼓掌,一猿道:“三太子,此女今夜应该归您享用。您为了万千子民殚精竭思,经常忘记自己身子,消瘦了许多,令属下十分感动。” 那歌女身子抖个不停,泪水哗哗淌,却不敢哭出声来。 “三太子威武!三太子万岁万岁万万岁!”众猿轰然叫起来。 天宝见这些白猿人模人样已经吃惊,现见它们居然也会说人话,一时恍惚:“怎么妖怪都变成人了,此处不是青丘山狐狸的地盘吗?这几日我是在做梦么?” 又有一猿上前道:“三太子近日的确消瘦不少,应去山下抓一胖子,清蒸食之以形补形。肾就生吃,再派人去西山取那虎王之鞭,以上等人参炖汤为好。” 那上座白猿十分赞赏:“我曾听唯一天降真神——我爷爷说过,虎王之鞭食之可夜御百女。哪位爱卿愿前往替我杀虎取鞭?” 众猿均不说话。 猿三太子转向右边:“右相,汝可愿走一趟?” 坐在右边的一只老猿慌忙上前道:“那西山虎王一贯嚣张,坏事干尽不得民心,皆因从未聆听唯一天降真神的教诲,我等必有一天将西山铲平,活捉虎王,将其后代全数送入光明宫改造思想,将虎国从世上抹掉。只是那西山路途遥远,现在去取,赶不上天降真神的诞辰庆典。老猿王是我大光明国乃至人间、九天、地府,全人类全妖界全仙域的太阳,臣虽万死也不能错过庆典!听闻左丞相家中有一根虎鞭,不如请左相回家取来献于太子陛下,岂不两全其美?” 猿三太子向左边望去,那左边一只大猿闻言惊道:“我家中怎么会有这等珍稀物事?如有,我早就双手奉上了。别说区区虎鞭,只要三太子想要,我自己的猿鞭都可以奉献!”说着取出一刀,褪下黄金护具和裤子,作势要割。 猿三太子甚是受用,点点头:“我怎么会吃左相的猿鞭?左相果然忠心,此女今夜便归你享用吧。” 此言一出,众猿肃穆。过得一会,均向前俯首叩拜:“三太子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也愿奉献猿鞭!” 那歌女见左相形貌凶恶,嘤地一声,晕了过去。 三太子一挥手:“直接送到左相卧榻上。”两个白白胖胖的人类女子马上过来,抬着她走开。 左丞相喜不自胜,三拜谢恩:“三太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天降真神光耀九天、人间和地府!” 天宝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些妖猿实在恶心,还是先走为妙。悄悄走开,又忍不住回头看那可怜的女子一眼,心想,不知回去找白家的人,他们肯不肯来帮忙救这女子?又恨自己没有武艺,自身难保,之前不能保护父亲,现在不能救人。心道,这世道这么乱,光天白日之下妖魔鬼怪到处恃强凌弱,横行霸道,自己还是得学些功夫。 这时,他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差点叫出声来。抬头一看,一只小猿在他头顶的棪木上冲他挤眉弄眼,手里还捏着一堆果子。 天宝心想不好,低着头快步离开。那小猿见他不理自己,啪地扔过来一块石头,砰地正中天宝后脑。 天宝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转身飞速离开。 那小猿见天宝逃跑,尖叫一声,一队白猿守卫飞奔而至,将天宝团团围住。 天宝很快被扭到那妖猿面前,卫兵道:“禀三太子,我们抓住了一个jian细。” 天宝不敢:“我不是jian细,我是过路的。” 三太子胖脸一板,几个下属早已凶神恶煞扑上来:“是不是二太子派你来的?” 天宝急忙争辩:“我不认识什么二太子!” 那左相跳起来,一脚把天宝踢出一丈外,喝道:“搜身!” 天宝身上的盘缠、一对金耳环、葫芦很快就被白猿士兵搜出,那猿三太子冷冷地问:“金子是我堂庭山特有之物,你衣着寒酸,怎么会有金子?” “这是小人父亲做生意积攒下来准备给我娶媳妇用的。” 右相凑前看了一看,小声说:“从手工看来,似是人类的工艺。” 三太子眼睛一瞪:“右相是说,我错了?” 右相吓得啪地跪倒,不住掌嘴:“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年老眼花,看错了。这就是我堂庭山特有之物。” 左相马上向前一步:“右相‘眼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按律当判剜刑!” 右相吓得不迭磕头:“三太子饶命,三太子饶命!臣愿将功赎过,亲自审问这jian细,将二太子谋反证据查个彻彻底底!”转身将天宝一扑到地,瞬间变脸,巨大的爪子紧紧掐着天宝的脖子,咆哮道:“说,是不是二太子派你来此窥视?” 那老白猿手臂粗长,天宝被掐得直翻白眼。 左相嘿嘿冷笑:“右相似乎急不可待要将jian细灭口?” 右相向左相怒目而视:“左相你处处针对我,不知是为何?” 左相一脸无辜:“我一心为我大光明国着想,能有什么私心?倒是右相,适才诸多借口,不肯替三太子去取那虎鞭,此时又想将这jian细灭口,难道是为了破坏太阳节庆典么?去年太阳节庆典上,你假托喝醉,打翻百花酒坛,对三太子大不敬,今年又想做什么?” 那右相恼羞成怒,放开天宝,直扑向左相,左相推开面前的果盘,咆哮着迎了过去,厮打在一起,旁边的猿群在旁啸叫着,捶着胸口助威,那三太子也不阻拦,看得喜笑颜开。 只见这两个大白猿纠缠在一起厮打啃咬,右相终究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慢慢落了下风,连续挨打,站立不稳,又被左相咬伤了右耳,痛得直求饶。 三太子挥挥手:“右相居心叵测,现解除其公职,将其家产充公,女眷为奴,光明宫禁军由我直接统领,右相本人先关押起来,庆典过后送去挖金子。” 右相身子抖得象筛子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众皆大呼三太子英明万岁,自有白猿士兵过来拖走右相。 天宝见这妖猿十分凶狠,随心所欲,对自己的右相尚且如此,心道:“我命休矣,躲过了怪和尚,躲不过这些妖怪,今日必会葬身此处。。” 猿三太子拿着葫芦观察良久,瑶卿一动不动,众猿和侍女也不敢动,三太子烦闷,道:“这就是个普通葫芦,扔了吧。” 左相忙上前,恭恭敬敬双爪捧过:“这葫芦被太子这么一握,实是葫芦祖坟上冒了青烟,我想将此葫芦放入我家祠堂内供奉,也好叫我一家大小都沾点贵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真挚,双目竟泛起泪花。 天宝瞠目结舌,此猿面皮之厚、入戏之深实是听说未听,闻所未闻。 猿三太子显是倦了,打个哈欠,马上有几个人类侍女过来敲背捏肩,并不敢看天宝一眼。天宝见她们大多面黄肌瘦,弱不经风,显是受了许多苦,心道:“将来我有本事,必救你们脱困。” 三太子又打了几个哈欠:“我乏了。这个jian细就交给左相审问。回宫。” 三太子起身站立,竟比左相还高胖许多,壮硕无比,几只白猿抬着凉轿过来扶三太子上轿,一个老妇人拿着一条粗藤,恶狠狠地将几个人类侍女的脚拴在一起,拖着她们跟着三太子的凉轿离去。几个侍女走得踉踉跄跄,显然身上有伤。 天宝不明为何这人类老妇为何要帮这群妖猿管理女奴,而且对她们如此凶恶。 众猿叩拜恭送三太子离去,有士兵过来强行将不肯跪拜的天宝按下。 走了几丈远,那三太子突然回头,见左相跪在地上,仍毕恭毕敬地捧着石头,高举过头顶,方始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