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大燕氏到垂花门时,一位夫人正背对着她赏花,好几个丫鬟婆子隔着三步侍立,那夫人一身杏黄杭绸衣裙,身材中等,似乎在入神赏玩一处桃花,并不曾回头。 大燕氏微微一笑道:“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陈jiejie,好些年不见。” 那夫人回过头笑道:“燕夫人好。” 赵嬷嬷一愣,正要说话,但大燕氏已上前亲热地握着那夫人的手道:“陈jiejie一别经年,容貌还是同过去一般,让人直以为时光伫立,陈jiejie近些年可好?我心中十分想念,总算jiejie回京了,今后咱们可以常来常往了。” 那夫人脸色颇为尴尬道:“燕夫人认错人了,我不是陈jiejie,我不过是路遇陈jiejie,陈jiejie约我一道来探望燕meimei,但陈jiejie方才府里有急事,临时告辞了。” 燕夫人的笑意凝结在唇边。 那夫人带着疑惑道:“燕夫人不认识我了?我夫君是礼部孙侍郎,燕夫人和我曾在三年前见过,当时太后召见命妇,我们还在宫门口攀谈了几句,怎么今日一见如同陌路?” 燕夫人恨恨瞪了一眼赵嬷嬷,这老奴才怎生不早说,让自己丢了好大的脸面,唯独庆幸的是眼前的夫人品级不高,夫君才是一个从四品侍郎,她本人最多是一个五品诰命罢了。 燕夫人带着几分隐隐的倨傲,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孙夫人,我记性不好,眼神也不好,那日进宫只顾着和三品诰命们说话,随口和孙夫人说了几句话,想不到孙夫人倒记住了。” 赵嬷嬷脸色煞白上前,正要解释。 孙夫人后头的一个嬷嬷上前呵斥道:“燕夫人不得无礼,我们夫人是二品诰命。” 燕夫人的眼神一下子凝缩起来,下意识瞧着赵嬷嬷,一个侍郎的夫人怎会是二品诰命? 赵嬷嬷慌了神,不顾孙夫人的眼光,低声解释道:“孙夫人的夫君孙显是孙太后的亲弟弟,孙大人不喜仕途,唯独喜欢读书作诗,太后只赐了一个虚职给他,但孙大人袭公爵。” 孙夫人谦虚,并不将公候爵位放在嘴上,对外只自称礼部侍郎之妻孙氏。 燕夫人进不得退不得,尴尬笑道:“这真是个误会,妾身如今忧心府上的事情,眼神也不太好,将孙jiejie认错了……” “眼神不好?陈jiejie比我高了半个头,和我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燕夫人都能认错,这也算是奇事了。”孙夫人冷笑一声告辞,“传闻燕夫人不好相与,今日我算是见识了,告辞。” 婆子丫鬟浩浩荡荡拥着孙夫人离去。 燕夫人挽留不得,又急又怕,反手甩了赵嬷嬷一耳光道:“你做的好事!” 赵嬷嬷挥手让小丫鬟们退下,自己苦着脸解释道:“孙夫人方才一直背着身子,待奴婢发现之时,夫人已经上前招呼了,奴婢实在是提醒不及。” 燕夫人怒火交加道:“这也不当心,那也不当心,我迟早会被你葬送掉,上回你居然忘记凌老头和那贱人成亲时说过的话,让凌老头对我产生了怀疑,我不得不对凌老头下手。后来你又忘了凌怀海与花生相克,差点让我露了痕迹。这回更过分,居然得罪了太后的弟妹,你到底还忘了什么,好好给我回忆清楚了!” 赵嬷嬷捂着脸道:“当年那贱人不看重奴婢,反倒看重崔金宜那丫鬟,两人私下偷摸干了许多奴婢不知道的事情,奴婢真不是有心隐瞒呀!” 燕夫人平息了一下呼吸,低声道:“瞧起来,我慢慢遮不住了,凌府的事情也该有个决断了。” 燕夫人的眼神涌动着杀气。 凌府门口,清浅坐在春成的马车上,掀起帘子瞧着府上的动静,见到孙夫人气冲冲出来,清浅摇头叹气,欲要下车。 春成忍不住劝道:“凌府如今是个火罐子,一点即着,姑娘何必以身犯险呢?” “并非我逞能!你瞧崇山大人带人进去许久,如今还未出府。”清浅叹了一口气道,“孙夫人拖延的时辰不够,大燕氏气急败坏之下恐怕会起杀了小燕氏的心。” 只要大燕氏回到内室,崇山此次行动便告以失败。 春成急道:“可是姑娘进府又能如何?” 清浅掀帘下马道:“袁大人暗中派人保护二少爷和凌老爷,他们是安全的,我即刻进府移花接木,为崇山大人再争取些时辰。” 移花接木是什么意思? 春成来不及问,清浅已进了凌府,背影淡定而坚决,春成痴痴看了一回,而后回过神来,姑娘这是要以身伺虎呢,他即刻赶了马车回锦衣卫禀告袁大人。 燕夫人在垂花门发了一回火,方返身回自己院子,还未走到院子门口,只见芝兰怯怯过来道:“夫人,奴婢见到清浅回府了。” 燕夫人心头火溅溅的,怒气勃发:“直接提了那小贱人过来花厅。” 清浅被两个婆子直接拖到花厅,她心中暗惊,难道是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 扫视了一番花厅,清浅见到凌怀海的丫鬟芝兰也跪在地上,脸上的神色带着嫉恨,心中浮上一个模糊的猜测。 清浅跪下道:“清浅给夫人请安。” 燕夫人将手中的盅子向清浅砸去,气道:“好贱人,你背着我做的好事!” 清浅避过盅子俯首道:“奴婢进府以来,安心侍奉主子,自觉夙夜辛劳并无半点懈怠。俗话说,死也要死一个明白,奴婢所犯何罪,请夫人明示。” “好一个死也要死一个明白!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燕夫人冷冷道,“芝兰,你来说。” 芝兰跪着道:“清浅为人轻浮,私下和大少爷、二少爷都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清浅心中一跳,自从瞧见芝兰跪着,自己便知或是芝兰妒忌怀海对自己流露的好感而告状,万万没有想到她还提起凌崇山。 “污蔑我不要紧,污蔑少爷可是大罪。”清浅冷笑道,“芝兰姑娘,说话要凭良心,你哪点瞧见我和大少爷、二少爷不清不楚了?” 第七十章 女子之妒 清浅的问话表面上是不服气,实际暗含着打探芝兰的底细的目的,若是单单说自己勾搭爷们,清浅并不害怕,清浅担心的是,芝兰知道了自己闻府姑娘的身份。 芝兰冷笑道:“你别推得干净,我亲眼瞧见的,你坐上了春成哥的马车,春成哥亲自替你赶车,若不是大少爷的吩咐,一个锦衣卫的十夫长岂能替你当马夫?必定是你和大少爷有勾结。” 原来如此! 燕夫人厉声道:“你这丫头好本事,悄无声息地勾搭上大少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清浅的心放下一半,她笑道:“夫人,芝兰这丫鬟误会奴婢了,这里头并没有大少爷什么事。” “哦?”燕夫人冷笑道,“那你说说,一个普通丫鬟为何值得锦衣卫大人来给你当马夫?” 清浅抿嘴笑了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奴婢的meimei青鸢和春成的妹子粉黛姑娘伺候的是同一主子,两人亲如姐妹,奴婢的meimei得了赏赐,想分给奴婢一些,但我们两人总也会不到面,故而meimei求了粉黛姑娘,让春成大哥路过时给我捎带过来,这里头并没有大少爷的事呢。” 燕夫人迟疑道:“当真?” 清浅笑道:“当然是真的,夫人不信只管去打听,或是核对户籍姓名,瞧瞧奴婢的meimei和春成的meimei是否在同一府里。” “大少爷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但是二少爷是确凿的!”芝兰又气又恨道,“二少爷三天两头往你的院子跑,你可敢否认?” 清浅冷笑道:“芝兰姑娘慎言,什么我的院子你的院子,那是三少爷的院子,二少爷疼爱弟弟,隔日便去逗小少爷玩乐,每次我都带着花荣和两个小丫鬟跟随,并不是芝兰姑娘说的私相授受。” 芝兰气急败坏道:“我亲眼所见,二少爷和你低声说话,两人耳鬓厮磨,言语亲密。” 燕夫人冷冷道:“你们私下说些什么?” 这正是清浅想要移花接木的话题,她顺水推舟装出惶恐之色道:“夫人恕罪,二少爷和奴婢都喜欢杏林之术,恐夫人不喜只能低声探讨,真的仅限于医术,并未有半点儿女私情。” 芝兰恨恨道:“分明二少爷对你情根深种。” “捉贼见赃,芝兰姑娘请勿要妄议主子。”清浅从容道,“奴婢有证据表明,奴婢和二少爷真的只是在探讨医术,并未涉儿女私情。” 燕夫人没有半分表情道:“说下去,我自会分辨。” “二少爷想给夫人一个惊喜,再三叮嘱奴婢不得说出去,既是夫人询问,奴婢不得不说。”清浅故作神秘道,“二少爷悄悄告诉奴婢,他在为老爷治疗病情,老爷的病情如今大大缓解了。” 燕夫人不安地变幻了一下坐姿,问道:“是吗?我昨日去探望老爷,老爷还是双目紧闭,口不能言,你这丫鬟说谎也不会找个合适的借口。” 清浅装出喜滋滋的模样道:“那必定是老爷想给夫人一个惊喜,奴婢听二少爷说,老爷的手指已经能动了,前两日在二少爷的手中写了一个夫人的夫字,可见老爷心中惦记着夫人呢。” 赵嬷嬷大惊道:“老爷能写字了?还写了夫人两个字?” 燕夫人的护甲死死扣住脸色扭曲着,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老爷能写字了,极好,稍后我便去探望老爷,至于你们两个丫鬟……” 赵嬷嬷凑近燕夫人,低声道:“夫人,此事非同小可,依奴婢的意思不如斩草除根。” 见燕夫人眼中的杀意翻腾,清浅拔高声音,含笑道:“老爷身子康复,这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夫人!” 小丫鬟不明所以跟着道:“恭喜夫人!” 若是惩罚了这丫鬟,恐怕外头说三道四,燕夫人冷冷道:“虽然老爷身子康复是喜事,但你这丫鬟不守下人之道,背着我和二少爷私自治疗老爷,治好了还罢,若是一个不当心,老爷岂不是被你们害了?” 燕夫人说道此处,计上心来,是了,自己即刻赶去对凌老头子下手,然后推到凌怀海和清浅头上,便说是他们治坏了凌老头子,到时再将这丫头推出来打杀了。 燕夫人吩咐:“绑了两人先放柴房。” 芝兰大呼冤枉,赵嬷嬷正反甩了她两个耳光:“一心想着爬床的小娘皮,冤枉什么!” 两人被捆着进了柴房,柴房门被咯吱关上,清浅扫了一眼柴房,柴房没有窗子,角落里头堆满柴火,一个破罐子里头装着清水,不知是不是婆子喂猫的,四处漏风的屋子,偶尔还有蟑螂爬过。 芝兰仇恨地瞧着清浅,表情扭曲道:“想要和二少爷在一起,我看你是没有机会了?” 清浅平静道:“芝兰,你是嫉妒吗?以你对二少爷的忠诚,今后一个姨娘是少不了的,你又何必针对我,自毁前程呢?” 清浅很不理解,芝兰平日温婉和顺,为何会做出此事?她只是个丫鬟,即便没有自己,今后凌怀海也会有二少奶奶,会有姨娘通房,难道她想独霸凌怀海吗? 芝兰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道:“从前你没来府上的时候,二少爷总会和颜悦色对我说话,瞧着我微微笑,可是自从你来了后,二少爷的眼里只有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心神恍惚,有时自己会坐着傻笑,有时梦里还会叫你的名字,我若不除掉你,恐怕我永远入不了二少爷的眼。” 清浅平淡道:“我并没有这个心思,你想多了。” “当丫鬟的谁没有爬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思,你哄谁呢。”芝兰冷笑了片刻,自怨自艾道,“可怜我自小战战兢兢伺候二少爷,到头来还不如你一个外头来的。” 清浅淡淡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如此作为,二少爷岂能还纳你?” “不纳我也不会纳你!”芝兰的眼神红彤彤的,“凭什么你一来就夺了我的位置,我不服气!” 宁愿玉石俱焚,都不愿以和相待,女子的嫉妒真是可怕,都是可怜人,清浅叹了一口气闭目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