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楚玥跟着看过去,却见他视线正投向铜镜之后。 方才来不及拉开木屉了,于是她将信塞在铜镜后头,没想由于太仓促,信塞进去以后没稳住,又往回倒了一截,那位置露出了一角浅褐色的信封皮和信纸。 信封簇新,信纸也是,背面透出墨迹也是新的,显然楚玥才拆阅的。 她刚返京就寄到,毫无疑问这是自邓州送出的。 平时倒还好,他最多神色冷淡些,毕竟她态度一直在,只是昨天老太太…… 傅缙情绪肯定大受影响。 楚玥顾忌就是这个,却不想还是见着了,她微微蹙眉,回头看他。 傅缙目光定定,喉结动了动。 第68章 楚玥有些紧张。 傅缙盯了片刻, 移开视线。 她暗松了一口气, 忙站起:“先沐浴好不好?昨儿都守一天了,洗了先歇一歇, 咱们再去祖母那。” 傅缙点了点头。 楚玥上前帮忙宽衣解带,待他进了浴房,又打开衣橱翻出新的夹衫外衣, 给搁在床头小几处。 傅缙很快就出来了, 也未穿夹衫, 直接和她到床上躺下。 天色已经大亮,但熬了一个昼夜的两人才开始补眠,轻手轻脚将熏笼提到床前位置,孙嬷嬷领人无声退了出去, 并把房门掩上。 外头北风呼啸, 室内却很静谧,冬日的窗纱很厚,糊上后不怎么透光, 室内半明半暗。 楚玥被傅缙拥在怀里,暖烘烘的,她又倦怠得很, 睡意很快就上来了,和他说了几句, 调整一下姿势,蹭了蹭就要睡了。 她阖上双目,才有些朦胧睡意, 忽听头顶的傅缙唤了她一声,“宁儿。” “嗯。” 一只大手轻抚她的脸,微微摩挲着,粗糙却温热,“我待你可好?” 平心而论,傅缙待她真挺好的,在这个时代里,他甚至是难得一见的好丈夫了。 “那自然是好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抬了抬眼皮子。 傅缙将脸凑到她跟前,和她挨得极紧,他低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出嫁从夫,你日后莫要和邓州多联系可好?” 楚玥一下子就清醒了。 傅缙是想她和娘家分割开来,要从此以后,邓州楚氏在她生命里就只是一个不甚重要的符号。 二人挨着很紧,宽阔的胸膛温热,他正如往日一般将她的脚丫夹在自己腿窝里暖着,两双眼睛对视着。 他很认真。 楚玥相信,他此刻说的这句,一辈子对她好,也是出自真心的。 但是。 她闭了闭眼。 “你对我好,我知道。只是夫君……” 楚玥摇了摇头:“父母生养之恩,怎能因为一纸婚书,一句出嫁从夫可轻易割裂呢?” 摩挲她脸的大掌停了下来,帐内气氛有些变化,楚玥苦笑,她撑了撑床,慢慢坐了起来。 离开了他暖热的身体,身上仅一件薄绫寝衣,即便熏笼火旺,还是觉得有些凉。 楚玥将双腿抱住。 “公务事无巨细耐心指点,朔风大雪不远百里来寻,夫君待我如何,我是知晓的。” 傅缙也慢慢坐了起来。 她仰脸,看着他的眼睛。 “昨儿听祖母说话时,我心里难受得紧。旁人都如此,更何况当事者?你和祖母,想必比我难受千倍万倍。” “行恶者身负罪孽,付出代价理所应当,只是夫君,楚家也不全是罪孽之人。” 楚玥慢慢说着,声音有些涩:“人生父母养,你我皆如是,我待父母之情感,亦如同如你待祖母母亲。生恩养恩,多年慈心抚育,我怎可轻言割舍?” 她低声说:“不求夫君亲近往来,只盼能体恤我一二。” …… 他是想着和自己过一辈子了,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吧? 近来,两人相处越来越好了。 亲昵嬉闹,相处融洽,寒风大雪夤夜百里来寻,考量她的难处后一再退步,楚玥能感觉到,傅缙对自己是真有感情的。 他洁身自好,对女子并无鄙薄,两人相处轻松愉快,其实她是不排斥和他过一辈子。 只是很可惜,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无法如同普通夫妻一般。 她和傅缙之间,有着太多太多根本上的矛盾,哪怕下意识忽略不去碰触,它都始终存在着。 今天,他第一次提出来了。 他想她弃了楚家,和他好好地过一辈子。 她相信他此刻是真心的。 但楚玥没办法,她实在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人伦天性,请夫君见谅。” 帐内半昏半明,窗棂子滤进的光晕映在她的身上,睫毛轻轻颤动,她侧颜有些脆弱,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恳切之色。 …… 傅缙和她面对面坐着,他一双眼眸本有光彩,渐渐沉寂下来,他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 楚玥知道他此时情绪不对,这般回答后,恐怕二人关系又要生出波澜。 但此事不同其他,她并不能有半点敷衍或许回避。 屋外一阵寒风刮过,窗纱“噗噗”轻响,他的影子也随之晃了晃。 楚玥探臂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夫君,我也是盼与你相伴白头的。” 温热柔软的手心触及,傅缙忽醒了过来,他闭了闭目,一仰躺在床上,抬手覆在眼额上,揉了揉太阳xue。 “夫君,……” “你且歇着。” 傅缙翻身而起,一把撩起锦帐下了床,套靴穿衣:“我去看看祖母。” 他连夹衫都没穿,仅披一件外裳,一提靴子就要往外。 “夫君!” 楚玥急忙拉住:“祖母不是让你回来歇息么?这么冷的天,要去好歹把衣裳穿够呀。” 她手里拿着夹衫,又一把扯下搭在屏风上的大毛斗篷。 她的手抓得很紧,他顿了顿,最终回头接过大毛斗篷,匆匆走了。 …… 傅缙头疼,难受。 悬心一个昼夜,心弦绷紧到极致,本极倦怠,而他心神仍沉浸在祖母和母亲的哀伤中未能自拔。 黯伤动荡,偏偏又得了这么一个否定的答案。 心口空落落的,失望,伤心,隐隐作痛,翻江倒海的,他难受极了。 他真的没办法再在正房待下去了。 寒风凛冽,雪花再度飘飘洒洒而下,傅缙步伐急促,绷着脸进了福寿堂。 屏退一众诧异的仆妇,命不得打搅张太夫人,他随意推开一处厢房,就在榻上躺了下来。 空置的厢房没有燃熏笼,空荡荡冷冰冰的,未铺锦垫的卧榻冷硬硌得人生疼。 挥退要跟进张罗的仆妇,傅缙胳膊重重压在额头,闭上眼睛。 …… 未曾如楚姒的意,张太夫人的病渐渐就痊愈了。 人老思旧,但大病了一场在鬼门关徘徊过后,反放开了许多。她还要给二郎相看媳妇,还想抱抱孙子孙女,不用人劝,她自己就调节过来了。 不再郁结于心,病好得飞快,不过三四日,太医就宣布病愈,接下来只需要好好调养即可。 是的好好调养,这把年纪的人,大病一场就等于大亏损一次,如果不好生补益,于寿元多少也是有妨碍的。 “孙儿问过太医了,照方调养三月,而后按四时节气食用药膳,定能如从前一般无二。” 傅缙终于露出笑意,他亲自询问太医,又研究脉案,查阅药典,得太医再三保证,这才放下了心。 话罢,他又再一次叮嘱张嬷嬷等人仔细照顾。 孙子这般孝顺,张太夫人自然是高兴的,她笑道:“人年纪大了,病痛自然有的,你无需过分记挂。” 老太太病了这么一场,人眼见瘦了些,不过精神头很好,行走坐卧与平时已差不多。 此刻正在福寿堂正堂,傅延楚姒早被打发走了,傅茂也进学去了,他被兄长安排明年要去登州的嵩阳书院求学,课业繁忙得很。 堂内就张太夫人,傅缙楚玥三个主子。 傅缙闻言不赞同:“祖母身体,孙儿怎能不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