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见到这个老人,他也是病恹恹的还闹自杀,但浑身还有一股孤傲倔强的劲头。 但现在他已经放下了骄傲,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叶青水问他是什么病,他没有说。 周恪说:“胃癌。” 他在旁边一边吃粥,一边抹眼泪,闷闷哼哼的小小声地啜泣着。 周存仁禁不住这个女娃子的折腾,刚刚露出脆弱的脸又板了起来。 “啰啰嗦嗦,女娃子就是麻烦,走走走,这里不要你。” “周恪也不用你照顾了。” 叶青水听到这个病,忽然愁了,但还是坚持问:“那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 周存仁没有说话,提起床边的扫帚就要赶人。 周恪替他回答了:“中期。” 叶青水擦了擦眼泪,用勺子碾碎了米粒,碾成糊糊状的喂给老头子,“中期好好治疗,还可以活好多年呢,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多少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劲活着。” 叶青水没想到他得的是癌症,搁在这医疗水平落后的年代,除了好好治治多拖个几年之外、也就只有等死了。难怪第一次见到老头子的时候,他的寻死意志那么强烈。 “之前的三百块花完了是吗?” 周恪说:“还没有,还剩一百块,爷爷他住院治病早早就回家了。” 叶青水喂完了粥,忧心忡忡地想这倔脾气的老头子肯定宁愿死也不会接受她经济上的接济。 她愁着愁着,忽然愁得掉下了眼泪。 叶青水看见他吃完了粥,忙不迭地找笔,佝偻着腰在空白的牛皮纸写下一道道公式。 “为什么不好好歇息,干这些费精神的活。” 叶青水把他的本子收走,准备给他舒舒服服地听收音机。这破旧的收音机还是老头儿自己捡破烂,徒手接出来的。 说着说着,叶青水的视线忽然凝住了。 周存仁笔下泻出的一串串数学公式,旁边附上详细的原理解释,他在纠正错误的中学理科教材。除此之外,老头子还用心推导了每一个公式定理,附上了习题。 那么认真、那么用心地一笔一划,拇指颤抖地压着纸写,手一抖他笔尖的墨水晕染了、泅成一团。他皱了皱眉头,撕掉重新写。 叶青水眼前油然而生初次见面时,老头子不屑的眼神,他说:“这书,你不用看。” 过了一会,周存仁才抬起头来回答她。 他漠然地说:“反正也是打发打发时间,以后恪儿也可以靠它自学。这些事总要有人做的。我不干,别人也要干。” 叶青水搜索的视线落在了他杂乱的“书柜”上,一摞摞上千页的牛皮纸写得满满的,她的心顿时热乎乎的,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了眼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他是怎么熬过孤单和清贫,日复一日地写这些“无用”的书。 他知不知道,他的努力、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其实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独自奋斗。这些耗费了他心血的东西,如果周恪不看、它们只是一堆废纸。 叶青水肃然起敬的同时,又可怜他,可怜他在卑微的岁月里被压完了腰、却在精神的世界里顽强地像钢铁般的巨人。 叶青水看着看着,电光火石般地、脑子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不,这些不会没用用的。今年秋天会恢复全国高考! 他的这些书不会白写、不会白白被淹没! 叶青水越想越快,脑子急速地转动着。 当年市面上的教辅资料、教材稀缺而又漏洞百出,害苦了很多考生。当时谢庭玉总是被一群知青缠着不得脱身,他们面临的一个严很峻问题就是如何学会看懂教材、如何纠正错误,如果周存仁自编的这些教材能出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叶青水哽咽了,盯着周存仁认真的背影,忽然笑了:“您有点幸运,如果老师有钱治病,这一回您会好好治病吗?” “做什么梦呢……” 周存仁满不在乎地喃,胃那里传来一阵绞痛,才一刻不到他的额头就布满了汗水。他缓缓地放下了笔,歇了一会。 周恪喝着粥,海碗里升腾起的雾气迷住了他的眼睛,大颗的眼里簌簌地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柏哥儿:我阿婆能给我藏金子 玉哥:我奶能随便给我玉 周恪:我爷能给我编完小、初、高、大学一整套书! 柏哥玉哥:“……” 失敬失敬 柏哥是《白富美》的男主,好久不见他了,想念他呜呜~ 第073章 (微修) “怎么是做梦,周老师太小看自己了。要是把您编写的这些书印刷出版,肯定能挣一笔不少的稿费。” 叶青水回忆起来,上辈子她虽然没有参加这一场高考,但是谢庭玉参加了。准备考试的那段时间,她比谢庭玉还要紧张,每每有了新消息出来总是很积极打听。 叶青水还记得,当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来自s市印刷厂的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被卖到脱销。为了买到珍贵的资料书,很多人早早就来排队,书店刚开门十分钟不到书就卖光了。有些人还到处托了关系,托了s市的朋友寄来了这本书。 叶青水翻阅了周存仁的手稿,泛黄的本子上写着重修订第三版。 她心里肃然起敬,即便是没有抱着任何希望、仿佛在做“无用功”的工作,周老爷子的态度也非常严谨。 叶青水的目光渐渐充满了希望,她相信这些凝结了他心血的书,一定能出版! 周恪忽然抬起头,漆黑柔亮的眼瞳里流露出渴望,“太好了,太好了!爷爷,咱们有钱治病了!” 周存仁听了叶青水的话,缄默了许久。 “出版?” 叶青水用力地点头。 周存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霎时,一股暖流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的胸口热乎乎的,他低下了头继续写、才能控制住没有露出失态的激动。 叶青水从自己带来的背囊里把腊rou取了出来,说:“来之前不知道,现在周老师得了这个病,不能吃它了。周老师要多补补营养,吃点软的、流质食物。” 好在叶青水还买了五斤的面、三斤的米,说话之间正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些钱和票券偷偷地放在里面。 “恪儿知道怎么照顾爷爷吗?” 周恪点点头。 虽然这几天他都在噎干饭,但是给爷爷吃的都是软乎乎的粥。 “要多喝温水,心态也要好。”叶青水说。 说完她捋起袖子,去供销社买了十斤煤球,利索地扛了回来。 她擦了擦汗,“这本我可以拿回去誊抄一下吗?” “你拿吧。”周存仁说。 叶青水离开之后,周恪才打开了她留下的草编袋子,他动作迟缓地从里面掏出了一袋面粉,一袋大米,最底下垫着零零散散的钱票。 去年新打下的面粉白花花的耀眼,散发着浓郁的麦香,大米粒粒晶莹饱满,清香扑鼻。五十块钱和三十市斤的粮票。 这么多…… 周恪吸了吸鼻子,抱着粮食眼泪簌簌地掉。叶青水给的这一袋救命粮,成为了他一辈子无法磨灭的回忆。 直到死,他都记得曾有一个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手把他拉出了泥潭。 * 叶青水骑着单车往百货商店驶去,这一趟来县里她是想来买单车的,她有单车票还带了钱,买单车并不麻烦。 她兜里揣着厚厚的手稿,只觉烫烫的、沉甸甸的。 周老爷子的药费,也是一笔不少的钱。虽然说指着他的书能出版、挣一笔稿费,但是手稿成书以前还有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叶青水快要走到百货商店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调转车头往黑市去了。 钱向东仍旧在卖他的鸡蛋,见了叶青水又返回来,吃了一惊,“你咋又回来了?” 叶青水从怀里掏出一张热乎乎的单车票,问钱向东:“如果我把它卖掉,能换多少钱?” 钱向东想了想,大概地说:“一百块?” 在小地方的县城,单车是稀缺的大件,供给并不像大城市那样富足。这样一来,车票的价格水涨船高。 钱向东的表情终于松动了,“咋,你要卖掉它啊?想卖也成……我帮你问问。” 叶青水又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浪琴的,我在首都买得二百多块。别把它贱卖了。” 钱向东这才意识到叶青水的窘况:“你这又卖票、又卖手表的,缺钱啊?缺钱好呀,每天多捣鼓些吃食,勤快点!” “不是我说,咱这做倒爷的……” 叶青水默默听着他叨叨絮絮、不厌其烦的话,不禁弯起了唇。 等他终于说完,叶青水才说:“鸡蛋别卖光了,你留一斤待会送去给周恪。” 钱向东也没过问为什么,应了下来。 叶青水离开了黑市,她回到家放好了单车,走进屋才看见谢庭玉正在给阿婆泡奶粉喝。 阿婆砸吧砸吧着嘴,乐滋滋地说:“这比水丫上次煮给俺喝的还好喝。” “难怪这么稀罕。不用泡,干着吃奶粉也香!” 邻居家的孩子蹲在门外,见了口水都掉了下来,吞口水的声音微弱可闻。 县城里没有奶粉卖,这是孙女特意从首都买回来的。阿婆没有舍得把这么金贵的东西随便分给小孩吃。 她自己喝了一小口,剩下的留给了孙女。 来找娃娃的妇女李大婶,见了自家娃一水溜地蹲在人家门口惦记人家的奶粉,脸臊得慌,连推带扯地拉起三个娃娃。 要是搁以往李大婶估计会嫉妒,现在只剩下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