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科幻小说 - 崔老道传奇:三探无底洞在线阅读 - 第5节

第5节

认识不了一箩筐。费通能当上巡官也是矬子里拔将军,加上他提前知道考题,下死功夫拼了命,再考不上也真说不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费二爷从此摇身一变,当上了蓄水池警察所的巡官,薪俸变成了一个月六块钱。费二奶奶出来进去脸上也有个笑模样了,拿她的话讲:“我们家窝囊废土箱子改棺材——成人了!”

    费通当上巡官的消息,在左邻右舍中不胫而走,有替他高兴的,有眼馋骂街的,还有没憋好屁的。谁呀?远了不说,他们家街坊之中就有这么一位。这个主儿人称“三梆子”,住费通隔壁那院儿,脑袋长得前梆子后勺子、六棱子八瓣,没那么寒碜的了。身子跟牙签似的,要多瘦有多瘦,没骨头挡着还能往里瘦,脸上没rou,耷拉嘴角、塌鼻子、死羊眼。媳妇儿也是天津人,长得比三梆子还寒碜,白眼球多黑眼球少,两只扇风耳朵,鞋拔子脸,一口地包天的大黄牙,就这样儿还爱天天涂脂抹粉,足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两口子没孩子,也没个正当的营生,逮什么干什么。那么说是打八岔的吗?也不是,人家正经打八岔的,春天卖花盆儿,夏天蹬三轮儿,秋天养金鱼儿,冬天炒果仁儿。舍得下功夫,认头出力气,为了养家糊口,有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绝不挑三拣四。三梆子不一样,成天好吃懒做,横草不知道拿成竖的,总恨不得唾沫粘家雀儿、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儿饼、地长酸辣汤,净琢磨怎么不劳而获了。每天一睁眼什么也不干,先奔茶馆。那儿的人最杂,天南海北一通瞎聊,赶上有机会的话拉个房签、配个阴婚,不干正经事儿,轻易开不了张,但凡扎上一个,就得逮着蛤蟆攥出尿来。他媳妇儿也不是好东西,在家开门纳客,倒是没做皮rou生意,不是不愿意,实在是长得太对不起人,若有半分姿色,三梆子头上的绿帽子早就顶到南天门了。所以只能设个小赌局,来的都是街坊四邻的婶子大娘,从中挣几个小钱。

    三梆子近半年时运不济,没挣着什么钱,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自打听说费通当了巡官,心里可就算计上了,往后能沾多大光不说,眼下先得狠扎一顿蛤蟆。这是天津卫的方言土语,说白了就是吃你一顿。过去单有这么一种人,说老话叫“白吃猴儿”,听说谁升了官发了财,或者碰上什么好事,甭管熟不熟,有没有交情,准得死皮赖脸讹你一顿。三梆子就是这路人,他还不单是讹顿吃喝,干什么事都得想法子占便宜,这就叫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咱拿两个朋友去看电影来说,这里边的便宜就不够他占的。天津卫1906年开设了第一家电影院,到民国初年看电影已经比较普及了。天津卫老百姓好面子又爱凑热闹,市面上有什么出奇的玩意儿,别人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那等于说是没法混了。所以借钱也得去电影院,看看电影里演的到底是什么,看完回来才有得聊。另外过去的电影院里也有“花活儿”,单有一路女人在里边做生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旗袍开气儿开到胳肢窝,专陪客人看电影。您想,那能光看电影吗?招一把撩一把让人占点儿便宜,天津卫管这行人叫“玻璃杯”。经常有那些逛窑子逛腻了的,上电影院换换口儿。三梆子是挣一个花俩的主儿,平时挣点儿钱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闲钱看电影?可他有办法——蹭票。有新电影上映了,他就想办法约上个朋友一起去看,但是谁跟三梆子约着去看电影算谁倒霉。三梆子也不是不带钱,兜里先揣好一块现大洋,说起这一块钱可有年头了,自打到手那天就在兜里揣着,没事儿就拿手捻,盘得光可鉴人。这个钱绝不能花,为什么呢,他这一天全靠这一块现大洋了。两人见了面,雇两辆胶皮车奔电影院。要说哥儿俩有交情,到地方一般都得抢着给车钱,比如这趟五个大子儿,两辆车是十个,你掏十个不就结了吗?这时候他把那一块现大洋掏出来了,让拉车的找,这一块现大洋能换四百八十个大子儿,那找得开吗?他那位朋友见状,就把身上带的零钱掏出来了,他的车钱先省了。

    到了电影院门口得买票,人家刚给了车钱,按理说电影票应该三梆子买。他又把那一块现大洋拿出来了,电影院当然是找得开了,可是这小子有办法,他不排队,使劲儿往票房门口挤,当时的电影院不多,看的人可多,尤其演头轮电影,队伍排成一条长龙。三梆子一边往前挤一边喊:“来两场,来两场!”甭等那位朋友拦他,电影院的人就说话了:“别夹个儿,排队买票去。”他也不急,因为要的就是这句话,听完这话他是回来了,可那位朋友已经排在他前头了。他又有话说:“既然您排队了,我就甭排了,等会儿买票的时候我给您钱。”说完这个话,站在旁边跟朋友聊天儿,没话搭个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慈禧太后、英国女王,没有他不知道的,侃得嘴角直飞白沫。等排到地方了,他一伸手不就把这个票买了吗?那怎么可能呢?他一扭头,隔老远招呼卖糖的:“我说,你这水果糖多少钱一包?”卖糖的赶紧挎着箱子跑过来:“这位爷,跟您老说,五个大子儿一包。”三梆子说:“哎呀,怎么这么贵?合着糖又涨价了,光涨不跌,你倒是合适了,便宜点儿行吗?”卖糖的说:“行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别看不大,咱这也是买卖儿,是买卖就没有不让还价的,您看您给多少?”三梆子说:“给你五个小子儿吧。”您琢磨琢磨,一个大子儿换两个小子儿,他这不乱还价吗?那人家能卖吗?扭头就走了。他还紧对付:“别走别走,我给六个小子儿行吗?”这就叫成心,这么一捣乱,朋友那边已经把票买完了,他这糖也没买成。他不是买不成,根本就没想买。

    等看完了电影出来,三梆子又得说:“哎呀,这天是真热,身上都汗透了。”这个朋友吃了两次亏,仍碍于面子拉不下脸,客气道:“要不咱洗个澡去?”这句话一出口,等于又给他搬了架梯子,那能不去吗?到了澡堂子里边洗澡、搓澡、敲背、刮脸、修脚、拔火罐子,有什么要什么。全拾掇利索了,往板床上一躺,点手叫过两盘干货,花生瓜子、杏干果脯,再沏上一壶茉莉花茶,跟你谈笑风生、胡吹海侃。赶等差不多要走了,他开始磨洋工,穿衣服不紧不慢,小褂往腿上蹬,裤子往脑袋上套,两只袜子翻过来调过去,非得分出左右脚来。人家那儿都穿戴整齐了,在澡堂子里热得一身汗,只能出去等他,到了门口儿又把账结了。三梆子这时候才慢慢悠悠地溜达出来,叫过伙计装模作样地要结账,又把那一块现大洋掏出来了。伙计赶忙回话,告诉三梆子那位爷已经结完了。三梆子反而嘴里不依不饶:“你看你,怎么又把钱给了?没你这样的啊,成心栽我?照这样我得罚你,那什么,咱晚上哪儿吃?”给这位朋友吓得,撒腿就跑了。三梆子一个大子儿没花,白玩儿了一整天。那么说人家下次有防备了怎么办?不要紧,他交际面儿广,脸皮又厚,甭管大马路小胡同,随便拉住一位就称兄道弟,跟谁都见面熟,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个人扎一顿,扎完了这个,还能再扎别人。小车不倒,细水长流。

    就这么个财迷转向的主儿,邻居窝囊废升官涨工资,能躲得过去吗?这三梆子早就憋着心思让窝囊废请客,不过费通是干巡警的,出去得早,回来得晚,三天两头值班,总也碰不上。并且来说,费二爷家法厉害,挣多少钱都得交给二奶奶,自己兜里一个大子儿也留不下,他又是个财迷转向的主儿,不是脑子进水让驴踢了,怎肯平白无故请三梆子这么个泼皮无赖?三梆子可就留意了,也真是下了狠心,起了执念,搬梯子上墙头儿天天盯着那院的动静。这个劲头儿放在别处,干什么不能成事?无奈三梆子不走那个脑子,只要能占上便宜,从墙头摔下来也值。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来二去发觉费通有个习惯,回到家不进屋,先奔灶间,要说也不奇怪,谁回来不得先吃饭?可费通一头扎进去,至少一个时辰才出来,三梆子心说:这可不对,吃饭可用不了这么半天,这里头肯定有事儿啊!窝囊废在灶间干什么呢?

    3

    过了几天,三梆子实在憋不住了。这几个月一直没找着请客的人,肚子里一点儿油水也没了,恨不得赶紧揪住窝囊废的小辫,狠狠讹他一把。当天夜里,月朗星稀,他听见旁边院门一响,知道是费通回来了,匆匆忙忙从自己这院出来,蹑手蹑脚来到费通他们家门口,只见院门虚掩,此时不算太晚,院门还没上闩。三梆子寻思也甭打招呼了,偷摸儿进去瞅一眼,万一让费通撞见了,就说是来串门儿,老街旧邻的也没那么多避讳。

    三梆子进了院子,毕竟还是心里发虚,高抬腿轻落足直奔灶间,蹲在窗根儿下边,没敢直接往里看,支着耳朵这么一听,除了费通似乎还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屋里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三梆子心想:“窝囊废跟谁说话呢?有相好的了?不能够啊,吓死他也不敢把相好的带回来,费二奶奶还不活吃了他?这个人是谁呢?”想到此处,三梆子悄悄站起身来,睁一目眇一目单眼吊线往窗户里头一瞧,吓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妈的妈、我的姥姥哟!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灶间开间不大,墙根儿砌着灶台,灶台上摆着锅碗瓢盆之类做饭的家什,墙角堆着柴火,灶间中摆了一张油桌。什么叫油桌?就是比八仙桌小一号的硬木桌子,也是方方正正的,边上配四把椅子,桌子上竖着一盏油灯。书中代言,天津城那时候已经通了电灯,不过很多老百姓家里还是舍不得拉灯泡,因为电费太贵。借着油灯的火苗,三梆子看清了桌上的饭菜。今天预备得还真不错,费二奶奶给烙的白面饼,买的天宝楼酱rou,一小盘水萝卜,一碗甜面酱,炒了一个醋熘白菜丝,额外还给切了俩咸鸭子儿,烫了一壶酒。三梆子吞了吞口水,心生嫉妒,窝囊废自打当了巡官,这小日子过得够熨帖的,桌上全是顺口的东西。定睛再看,费通对面坐了个一尺来高的小胖小子,可没坐在椅子上,个儿太小,坐椅子上够不着桌上的东西,就这么坐在桌子上,头顶梳了个小抓髻,一对小黑眼珠子滴溜乱转。费通一边说话,一边撕了块饼,夹好了酱rou,递到小胖小子手里。小胖小子接过来,咬一口饼喝一口酒,喝完了费通还给他倒上。两个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说得还真热闹。说的什么呢?无非张家长李家短,三街四邻闲七杂八的事,谁家两口子吵架,谁家新媳妇儿漂亮,哪个女的搞破鞋靠人,哪个男的在外边有了姘头,真可谓一双眼看百家事,方圆左右的新鲜事没他不知道的。再看费通,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就跟听评书差不多。三梆子心说:“还真没看出来,窝囊废这是要成精啊!”

    边吃边聊,这工夫眼儿可就大了。屋里的二位挺尽兴,却苦了听窗户根儿的三梆子,撅着腚猫着腰好不容易等他们吃饱喝足了,费通灭了灶间的油灯,迷迷糊糊回屋睡觉,小胖小子也喝了不少,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谁也没注意外边有人。三梆子没回去,他得看明白了,不为别的,就为逮个把柄讹费通一次。他在灶间墙根儿底下又蹲了大半个时辰,看时候不早了,估摸窝囊废两口子和街坊邻居都睡着了,悄没声儿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蹲得时间太长,腿脚全麻了,等活动开了,他猫着胆子,踮起脚,吱扭扭推开屋门,摸进小屋,来到油桌前。借屋外的月光这么一看,哪有什么小胖小子,分明是一只一尺多长的大耗子趴在桌子上。一身灰皮油光瓦亮,尾巴一直耷拉到地,满嘴的酒气,竟然还打着呼噜,嘴头子上的几根胡须随着呼噜一起一伏地颤动。三梆子之前躲在门外偷看,那叫胆战心惊,到了这会儿,这四个字不足以形容了,换个词儿叫肝胆俱裂,真把他吓得够呛,心说:“刚才看还是个小胖小子,这会儿怎么变样了?耗子见得多了,哪有这么大个儿的?”当时腿肚子转筋,膝盖打不了弯,直着两腿往门口蹭。怎知那大耗子发觉有人进来,突然睁开了眼,眼神迷迷瞪瞪带着酒劲儿,晃晃悠悠就要起身。三梆子以为这东西会起来咬人,吓得两只手四下里一划拉,抄起立在灶台边上的擀面杖,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搂头盖顶往下打。这根擀面杖是费二奶奶烙饼用的,足有三尺长、鸭蛋粗细,抡起来挂动风声,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也不怎么那么准,正砸在大耗子的脑袋顶上,登时血了呼啦的脑浆子四下迸溅。三梆子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裤裆里屎尿齐流,魂儿都吓飞了。

    费通两口子睡梦中听得灶间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以为进来贼了。自从当上巡官,费通的脾气也长了三分,嘴里嘀咕,这真叫太岁头上动土,什么人贼胆包天,敢来巡官家偷东西?费通披上外衣穿上鞋,抄起挂在墙上的警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灶间。进屋一看一抖搂手——但见那只大耗子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脑袋被砸得稀巴烂,已然气绝身亡。在费通看来,这可不是耗子,这是他的富贵财神、哥们儿弟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这大耗子不但帮他升了官,还给他提供了不少拿贼办案的线索。费通捶胸顿足,心似油烹,可还不能明说,万一传讲出去,他这个巡官怕是当不成了,这真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费通见三梆子坐在地上一头白毛汗,还没缓过神儿来,就知道是这个泼皮干的好事。他一手揪住三梆子的脖领子,一手在灶台上划拉,想踅摸个称手的家伙揍三梆子一顿,嘴里也不依不饶:“我说三梆子,大半夜你跑我们家来想干什么?夤夜入宅非jian即盗,若不说实话,别怪我把你拘起来!”三梆子这人平时就没说过实话,你想让他说句实话,无异于要他的命。他喘了口气,定了定神,瞎话张嘴就来:“我半夜出来解手,看一大耗子蹿过来吓我一跳,我一想爷们儿得为民除害啊!赶紧追,也是咱两家离得太近,没想到它三蹿两蹿跑进了你们家灶间,我就把它堵屋里了……”费通一听就知道三梆子是胡说八道,心里更气了,连推带搡把三梆子轰出院门,又补上一脚:“别放屁了,快滚快滚!”

    打这儿开始,费通恨透了三梆子,后来抓了个茬口,把三梆子家的赌局连锅端,罚了个底儿掉,又把两口子关了多半年,方才吐了胸中一口恶气。三梆子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贪小便宜反吃大亏。

    甭管怎么说,费通当上了天津城蓄水池警察所的所长、一个月领六块薪俸的巡官。前文提到过,蓄水池一带治安混乱,辖区又大。天津城西头白骨塔、南头窑、砖瓦场、墙子河、吕祖堂、如意庵、韦陀庙,直到小西关这一大片,全归蓄水池警察所管。两班巡警不下百十来号,多为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缺须短尾少根筋的也不在少数。

    这其中有两个巡警,善会欺上瞒下、溜须拍马,整天跟在费通屁股后边转,花言巧语、端茶点烟把费二爷哄得挺美。费通本就是这路货色,也愿意吃这套,一来二去将此二人当成了心腹爱将,经常带在身边。这两人一个姓夏,人送绰号“虾没头”;另一个姓解,绰号“蟹掉爪”。列位看官圣明,光听这俩名字,也该知道什么成色了。虾没头生就一张大长脸,细高挑,水蛇腰,平时就是弓腰驼背,站直了三道弯;蟹掉爪是个矬胖子,秃脑袋,走起路来赛过皮球,两只小胖手一左一右摆来晃去。

    捕盗拿贼甭指望这二位,吃拿卡要、假公济私、煽风点火、起哄架秧子,一个比一个能耐大。这两个虾兵蟹将,还一个“没头”一个“掉爪”,再加上个巡官“窝囊废”,这仨凑一块儿,干得成什么事?

    费通可不这么认为,蓄水池警察所没多少油水可捞,他还想往上爬,升不升官不说,至少调去城里当差,来个平级调动就行。城中尽是大商号,穿官衣的倒背手往里边一溜达,做买卖的立马沏茶倒水拿烟卷儿,赛梨不辣的沙窝萝卜随便吃,临走还得给一份孝敬。费通想得挺好,但是当上巡官以来,整天围着蓄水池转,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并无尺寸之功,免不了闷闷不乐。这一日,虾没头和蟹掉爪趁机拍马屁,摇头晃尾巴哄他开心。虾没头说:“二哥,我们俩陪您看场戏去?”蟹掉爪也说:“对呀,新明大戏院来了个好角儿,长得别提多漂亮了,要身段儿有身段儿,要扮相有扮相。前天我听了一出,生旦的对儿戏,那边是个武生,手使一杆银枪,这边的小角儿唱刀马旦,手舞双钩,两个人插招换式、上下翻飞,在台上打得那个热闹啊!台底下那好儿喊的,恨不得把房盖震塌了!”虾没头问道:“什么戏这么热闹?”蟹掉爪一抖搂手:“光顾热闹了,没看出来是什么戏!”虾没头“嘁”了一声:“生书熟戏啊,看了半天愣不知道什么戏,你整个一棒槌!您说呢二哥?”费通也一皱眉头:“我说老解,以后少出去给我丢人现眼。内行听门道,外行才看热闹呢,别说那没用的了,今天我带队巡夜,你俩跟我走一趟。”

    警察所的夜巡队看着挺辛苦,其实也是一桩肥差,抓到贩烟土的、行窃的、拍花拐小孩的、收赃贩脏的、小偷小摸的、庇赌包娼的,可以罚没赃款,外带领一份犒赏。再逮住个小媳妇儿偷汉子什么的,趁机捏两把小媳妇儿的屁股,不仅占便宜解闷儿,弄好了还能狠敲一笔竹杠。虽说蓄水池警察所辖区偏僻,可是俗话说拉锯就掉末儿,出摊就开张,只要出去巡夜,多少也能捞点儿油水,总好过闷在所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天夜里,窝囊废在警察所里点齐了巡夜的人手。虾没头、蟹掉爪过来献殷勤:“二哥,先别忙着走,巡夜是个力气活儿,哥儿几个得垫垫肚子。那什么,你们几个陪二哥等会儿,我们俩去给大伙儿弄点儿犒劳。”说罢出了警察所,工夫不大,两人找来一个推车卖煎饼馃子的小贩。煎饼馃子从清末到民国通常被当作夜宵,比如说夜里听书看戏,无论艺人还是观众,散场后都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煎饼馃子咸辣适口,既能解饱又不油腻,再合适不过。警察巡夜得十几个人,把小贩叫过来摊煎饼是为了趁热吃。那个小贩垂头丧气推着小车,跟在虾、蟹二人身后进了蓄水池警察所,心里头暗暗叫苦。为什么呢?这些个“穿狗皮的”吃煎饼馃子就是白吃,不再讹上一份钱已是法外开恩,哪敢开口找他们要钱啊?到头来只怕一分钱也挣不着,还得把本钱赔光,一晚上白忙活。

    巡官窝囊废带上虾没头、蟹掉爪,又喊上手下十来个巡警围成一圈,一人要了一套煎饼馃子。这个要馃子的、那个要馃蓖儿的,生葱的熟葱的、放辣子的不放辣子的,还有面皮儿不要面,只拿鸡蛋摊的。小贩忙乎得晕头转向,手脚不停闲。等一众人等狼吞虎咽吃完了,不知道窝囊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居然抓了两个大子儿扔给小贩。小贩可不敢要巡警老爷的钱,一再推托,心里暗骂:“俩大子儿还不如不给,这还落个你没明抢。”窝囊废一瞪眼:“二爷给你钱,你敢不要?”小贩嘴中连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双手接过钱连连作揖,推上车跑了。

    费通带着一众巡警,一个个吃饱喝足,提上马灯在天津城外巡夜。您别看西门外萧条,西门里可热闹,有的是通宵达旦做买卖的,一眼望去灯火通明。无奈蓄水池的夜巡队不能进城,就跟狗撒尿似的,各有各的片儿,费通等人顺墙子河转了半天也没开张,净剩下费鞋了。后半夜才撞上两个贩烟土的,可算见着带缝的蛋了。费通带手下弟兄穷追不舍,直追到北城的大刘家胡同一带,两个贩烟土的逃了个无影无踪。这些巡警平日里好吃懒做,走路都恨不得让人背着,贩烟土的一跑,他们就追不上了,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骂骂咧咧收队往回走。北城多为深宅大院,大刘家胡同是个死胡同,深处没有路灯漆黑一片。这也是合该出事,费通带队经过的时候,无意中往胡同里边看了一眼,怎么这么巧,但见朦胧的月光之下,从高墙上跃下一个青衣人,快似猿猴,轻如狸猫,落地悄然无声。

    当巡警的一看就明白了,夤夜翻墙,非jian即盗。费通赶忙吩咐手下人等堵住胡同口,与这贼人打了个照面。但见此贼没穿夜行衣,也没蒙面,短衣襟小打扮,二十七八的年岁,身手矫捷至极,薄嘴片子、高鼻梁、准头端正,两个瞳仁漆黑晶亮,戏台上的旦角也没他长得俊,怎奈不走运,行窃得手了越墙而出,正撞上夜巡队。不过青衣人一不慌二不忙,没等十来个巡警冲上来,他先开了口:“把圈的挑帘子,老盖儿溜边!”

    费通等人一愣,这是警察的暗语。贼道上说黑话,当差的一样有切口,意思是“缉拿队办案,你们当巡警的躲开”。众巡警见是缉拿队的,那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忙把枪放下了,扭头就要走。费通天生的奴才命,见了比自己强的就往上贴,恨不得灯泡上抹糨子——沾沾光,当下讨好地问道:“拿大鱼拿虾米?”青衣人应了句:“一桩浑天入窑的,网大眼小,全把着呢!”费通一听这话,心说不对,什么叫“浑天入窑”啊?这是贼道上的黑话,暗指趁天黑入宅行窃,当差的可不会这么说!那个穿青衣的也意识到说走了嘴,不等费通做出反应,身形一晃,三蹿两纵直上墙头。一众巡警全看呆了,三丈多高的大墙,怎么上去的?

    费通见对方一跑,就知道是飞贼了,捉拿蹿房越脊的飞贼可是头等功劳,急忙喝令手下开枪。几声枪响划破了夜空,大半夜的黑灯瞎火,也不知打没打中,却引来几声狗吠。众人追到墙底下借着月光才看出来,大墙砖缝中插了两枚铜钱,飞贼借此攀壁而上,正是飞檐走壁的功夫,巡警们可没这两下子。费通让手下兵分两路,一路守在胡同尽头,另一路绕至大门前,砸了半天也没人应门,几个巡警搭了人梯,翻墙进去打开门。费通立功心切,晃着小胖身子带队冲进去,飞贼已然踪迹全无。

    院子里进来这么多人,里面却没动静,费通觉得不太对劲儿,冲虾没头努努嘴。虾没头心领神会,走到迎面正房大门前拍了拍门,喊了句:“巡警办案,府上有人吗?”屋里还是没有回应,这一拍却把门拍开了,原来门是虚掩的。虾没头掏出枪,一脚踹开大门,只觉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再定睛一看,屋里地上横躺竖卧着两具尸体,血水流了一大摊。虾没头倒吸一口凉气,没敢再往里走,战战兢兢退了出来。

    周围异常安静,夜色狰狞得让人只觉手脚冰凉、脊梁沟发麻。屋门打开后,远处的费通也感觉到了血腥之气,一挥手说了声:“搜!”众巡警往各屋搜查,可了不得了。这户人家满门男女老幼全被抹了脖子,一个活口也没留,到处是血,惨不忍睹。费通走进正房大门,借着月光找到灯绳拉了一下,“咔嗒”一声,吊在房梁上的电灯亮了。费通再看,正厅壁上用鲜血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大蜈蚣,此时血迹未干,顺墙壁往下淌,看得费通身后一众巡警头发根子直往上竖!一股子凉气从费通天灵盖直透脚底板儿。要搁以前赶上这样的血案,窝囊废早撒丫子溜了,不过他当上巡官以来,或许是官威加身,遇到事可比以前稳当多了。费通理了理思路,定了定心神,派人跑去官厅上报。

    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厅再怎么掩盖,也架不住有那嘴快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这件灭门惨案很快轰动了天津卫。原来这户人家姓刘,家境殷实,贼人趁夜入宅,jianyin了刘家的女眷,又一刀一个杀了全家一十二口,卷走金银珠宝不计其数。高墙上有几滴鲜血,夜巡队那一阵乱枪打中了飞贼,却没伤到要害,贼人中枪而逃。不过巡警总局派出缉拿队搜遍了城里城外,也没找到蛛丝马迹。这件惨案先是在大刘家胡同邻里之间风传,很快被消息灵通的小报记者得知,又添油加醋登在报纸上。这么一来,整个天津卫上至官府下至百姓,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而且越传越神,越传越闹不明白真相。各路小报的记者更是根据传闻和想象一通胡编乱造,虽然报纸上印出来的只是两三百字一小段消息,可是一家比一家编得邪乎,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为别的,就为吸引人买报纸。有一家《醒世快报》甚至刊出了连载小说,以这桩灭门惨案为引子,讲出了一段江湖侠客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传奇故事。一时间全城百姓但凡有点儿家底儿的人人自危,天一黑就早早地关门闭户不敢出屋,睡觉也睡不踏实。

    不管案子传了多少个版本,却有一点一致——从作案手段和壁上的血蜈蚣可以断定,行凶的贼人非同小可,正是全国悬赏通缉的巨盗——飞天蜈蚣肖长安。当时来说,提起飞天蜈蚣肖长安,在官私两面、黑白两道,绝对是有名有号。据说他没有半分贼相,唇若涂朱、睛如点漆,往来倏忽如风,但见其影,不见其形,一双猫眼,夜行从不点灯,脊背上刺了条大蜈蚣,因此得了“飞天蜈蚣”的绰号。此贼贪yin好色,而且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作案向来不留活口,出道以来纵横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作案之后定会在壁上画一条血蜈蚣,从未失过手。各地官府开出重赏,却也拿他不住,连照面都没打过,皆因这飞天蜈蚣忽南忽北、行踪不定,在一个地方只作一次案。比如在济南府作了案,得了手立即远走高飞,躲到太原府销赃,就地将贼赃挥霍一空。再找出当地最有钱的一户人家下手,得了手再换地方,从不拖泥带水。这一次流窜到天津城,踩盘子盯上了老刘家,作下这么大的案子。费通身为刚提拔上来的巡官,带了十几个巡警,个个持枪带棒,在一条死胡同中撞上了飞贼肖长安,居然还让这个贼从眼皮子底下翻墙跑了,官厅大老爷能不生气吗?拍桌子瞪眼,骂了费通一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又扔给他一件差事,干得好将功补过,干不好一竿子插到底,扒了他这身官衣,甭说巡官,连巡警也别想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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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蓄水池警察所的里间屋,费通将他如何当上蓄水池警察所的巡官、如何在大刘家胡同枪打肖长安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唾沫星子溅了崔老道一脸。崔老道一边听一边往后躲,费通却越说越刹不住车,还一个劲儿往前凑合,可把崔老道腻歪得够呛。崔老道久走江湖,本事不行,见识却不浅,多次听过“飞天蜈蚣肖长安”的名号。此人要贼心有贼心,要贼胆有贼胆,作案的手段高明,来时无影,去时无踪,那是出了名的“鬼难拿”。

    崔老道的买卖属于“金”字门,肖长安这类做贼的是“容”字门,虽不同门,但皆属江湖中人,多少也有些了解。据崔老道所知,天底下的贼人分为三路,门道各不相同:在江河湖海上杀人越货、抽帮打劫的称为“水贼”,陆地上高来高去、蹿房越脊的称为“飞贼”,挖坟盗墓、发死人财的称为“土贼”。过去三百六十行都有祖师爷,有人说贼偷的祖师爷是《水浒传》里鼎鼎大名的“鼓上蚤”时迁,人称梁上君子。其实不对,这一行真正的祖师爷应该是东方朔。时迁再厉害偷的也是人,东方朔三盗王母仙桃,偷的可是神仙,旧时给老人贺寿,常挂《东方朔偷桃》图,说的就是这个事迹。各行各业之所以供奉祖师爷,一来往脸上贴金,二来借此立规矩。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贼的也是一样,经常说“盗亦有道”,有人偷东西是为财,有人偷东西是为义,越是干这一行的,越是讲究道义。肖长安属于钻天的飞贼,却向来不守贼道上的规矩,作多大的案子也是一个人,从来不拜山头。一个地方干只干一票,专找当地最大的财主下手,翻墙越脊进去,把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不分良贱,有一个杀一个,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条人命。如果这家有女眷,必定先jian后杀,手段残忍至极。江湖上盛传,飞天蜈蚣肖长安从不失手,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来说,此人心思缜密,贼智出众,通晓七十二行,擅长易容改扮,还会各地的方言,真可以说学什么有什么、装什么像什么。作案之前先踩盘子,盘子不踩严实了绝不下手。踩盘子是句黑话,也叫踩点儿或踩道儿,就是说贼人在行窃之前,探明下手目标的地形、格局、人口,以及私库在什么地方,作案时从哪儿进、从哪儿出。除此之外,还要摸清附近巡警往来的路线。

    论起肖长安踩盘子的手法,别的飞贼可真比不了。要想摸透一个大户人家里里外外的情况,来一次两次可不够,可你总在门口转悠,说不定就会让人发觉。所以说想不被怀疑,最好扮成走街串巷做买卖的小贩,但是又不能扎眼。什么行当扎眼呢?这里头的门道可深了去了。比如挑挑子剃头的,剃头匠之间有规矩,一个人固定走这一片,来往的都是熟脸常客,生人来此扎眼;扮成卖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货郎也不行,干这些小买卖的,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一待住了,也不会半夜出来做买卖。

    上一次飞天蜈蚣肖长安在济南府作案之前,就扮成了一个卖炸蚂蚱的小贩。山东地广粮多,蝗灾频繁。到了秋后,成群的蚂蚱铺天盖地,如同片片黑云,所过之处,庄稼颗粒无存,全给啃光了。没了粮食,庄稼人吃什么呢?其中有心眼儿活泛的,下网扣筐逮蚂蚱,挨个儿揪掉大腿、翅膀,用盐水泡了再下油锅,炸熟了放在大盆里,拿小车推到城中叫卖。油炸蚂蚱肥美,公的一兜油,母的一兜子,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又下酒又下饭,夹在刚刚烙熟的热饼里,咬一口真是满口余香。两个大子儿一碗,吃的人从来不少,一天能卖一大笸箩。不单是好吃,还能为民除害。可老天爷总不能年年跟庄稼人过不去,赶上风调雨顺的年景没有蝗灾,种地的农民高兴了,卖炸蚂蚱的也有办法,就在庄稼地中点起一溜儿马灯,后面支起粘网。这些“神虫”趋光,夜间见到光亮,大批大批地往灯前飞,一只只撞在粘网上,天一亮就下了油锅。卖这个的全是乡下老赶,做买卖没有固定的地点,东西南北四乡八县到处乱窜。肖长安找了一个卖炸蚂蚱的老赶,出钱买下全套家什,又吩咐他隔三岔五给自己送蚂蚱,活的、熟的各一半。老赶巴不得如此,不用推车叫卖了,挣的钱还多,这不天上掉馅儿饼吗?打那以后,肖长安推上独轮车,三天两头到大户人家门口叫卖。明着是卖炸蚂蚱,暗地里却是踩道儿。

    这个飞贼学得好一口山东话,站在路口吆喝:“吃咧!香咧!油炸蚂蚱下酒解馋去咧!”有钱有势的财主老爷吃腻了大鱼大rou,也等这口儿解馋。下人听见叫卖的就出去买,有买炸好的,也有买活的回去自己炸。肖长安认准了下手的人家,借卖炸蚂蚱跟这家的下人搭话,套问宅中情形。这家宅院几进几出,哪屋住人、哪屋放钱,多少下人、几条狗,看家护院的练的是八极还是少林,没他打听不出来的。那么说,凭一个卖炸蚂蚱的几句话,就能套出人家深宅大院的底细吗?其实不难,这就是江湖道儿。一般人要是直来直去问人家,对方立马就会起疑心,弄不好还得把你送交官府。但肖长安贼智出众,先给来买蚂蚱的下人来点儿实惠,多抓一把蚂蚱少要几个大子儿,一来二去混熟了称兄道弟。探问这大户人家房子的结构布局之时,还得讲究策略,得先说自己在乡下时进过大户人家的宅子,那可是宽宽绰绰,一个大院子一联排整整五间一砖到顶的大瓦房,院子里黄土垫地,鸡鸭成群。那个下人一听就知道了,这整个一乡下老赶没见过世面,必然得吹嘘自家主人这宅院如何如何阔气。肖长安再来个顺水推舟,对方自然而然就把整个宅院的布局和盘托出,说得一清二楚。

    这是白天,到了夜里,他又扮成沿街乞讨的叫花子,缩在那户人家门洞子下边,看打更巡夜的几点来几点走。就这么反复踩点、观望,够十成的把握他才下手。

    飞天蜈蚣肖长安作案,百宝囊中还少不了几件称手的家伙、贴身的法宝:头一件是紫铜仙鹤,仅仅巴掌大小,造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拉动鹤尾可从鹤嘴中喷出迷香,迷倒室中之人。这迷香本是用曼陀罗花煎煮浓缩挥干水分,再兑上黄杜鹃(又叫八里麻)碾成的粉末,两者相溶药力倍增,闻一下立即昏迷,一两个时辰也醒不了。另一件是条收纳贼赃的锦囊丝袋,既轻薄又绵软,攥成一团不过核桃般大,展开了可达七八尺,遇火不燃,入水不沉。作案之时一圈一圈缠在脑袋上,既方便携带,而且万一有人用刀劈过来,这东西柔中带刚,还可以抵挡一阵。过去常听说书的先生说贼人作案之时“青绢帕缠头”,就类似这个东西。还有一件是把攮子,古书有云“刀不盈尺谓之攮子”,说白了就是不足一尺长的匕首。这可是肖长安寻觅良久得来的一柄利刃,不敢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可不在话下,这是贼人的胆,出去作案从不离身。

    此外还有几件物什,也是作案时必不可少的,比如肖长安行窃总带个油壶,大肚儿、长脖儿、小尖嘴儿,有什么用呢?穿宅入室,用攮子拨开门闩之后,不能直接推门进屋,因为门合页上的铜轴用久了,里头会长锈,乍一推必定发出声响。他得先把油壶嘴儿插入门边的缝隙,对准合页一捏壶肚儿,点进几滴油去,再推门便是悄无声息。还有掺过药的rou包子,用来打发宅中狗子,狗见着rou包子一准儿是一口吞下肚,来不及出声便倒了。再一个是三角钻、铁线之类拧门撬锁的家伙。库房上挂的大铜锁,三两下就能捅开,捅不开再上三角钻。

    飞天蜈蚣肖长安胆大包天,从不穿夜行衣,仅以青衣罩身。青衣虽也是黑的,可跟夜行衣不一样。夜行衣除了颜色以外,用料和做法也有讲究,以绸缎的居多,因为绸缎细滑,被人攥住了容易挣脱;再一个,夜行衣的胳膊肘、腿掖子,这些关节之处要多出一块,为了活动不受阻碍;而且夜行衣从头上到脚下是一整身,手背上有护手,脸上有面罩,穿戴整齐了就露两只眼睛,别的地方全遮上。肖长安不用,就这么一身粗布衣裤,他也不蒙面,凭借手快刀快,向来不留活口。此贼的名号“飞天蜈蚣”中占了一个“飞”字,可见善于蹿房越脊、高来高去。城里大户人家的宅子,高墙磨砖对缝,灰砖之间缝隙极小,且以糯米浆灌注,砖与砖之间严丝合缝。肖长安用攮子抠出一点儿灌浆,再将一枚铜钱插入砖缝,脚尖点在铜钱边沿,借力往上一蹿直上墙头,形如一条大壁虎。有这么三五枚铜钱,几丈高的大墙也挡不住他。进了深宅大院之后如何行窃?这其中也有许多名堂。就拿进屋作案来说吧,他得用攮子拨开门闩,往门合页上点两滴油,推开门也不能直接往里走,因为当贼的不知道屋中有没有埋伏,倘若有人拿着刀枪棍棒躲在门后,等着贼进来搂头就打,那可要吃大亏。所以得背冲屋门,先将一条腿倒伸进去,因为腿肚子上rou多,挨上一棍也不打紧。您再想想他这个姿势,背冲门、脸朝外,前腿弓、后腿绷,劲儿攒在门外这条腿上,一旦发觉不对,顺势往外一蹿就跑了。进了屋没让人发觉,也不能急于下手,得先把门关上,防备外边突然进来人,再搬个凳子挡在门口。万一把屋里人惊醒了起来追贼,当贼的知道门口有凳子,可以从上边一跃而过,追的人却不知道,屋子里又黑,非让凳子绊个大跟头不可。这就等于说,在人家的地盘上轻而易举就给人家下了埋伏,绝对的心思缜密。飞天蜈蚣肖长安凭这一身本领,走千家过百户,穿宅入室,糟蹋完女眷,挨屋把人一杀,气定神闲地在墙上留下条血蜈蚣,卷了贼赃就走。那位问这贼人犯案为什么要留下记号?让官差不明所以岂不更好?其实不然,人在江湖挣的就是个名号,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豪杰名满天下,恶人遗臭万年”。再者说来,你案子做得越狠,官差就越怵你。肖长安杀人越货作下案子,画上血蜈蚣一走了之。等到案发,官府派人追凶,他已经到了几百里之外了,那还上哪儿追去?因此这么多年过来,各地官厅悬赏缉拿,却都奈何他不得,江湖上更是将此贼的手段传得神乎其神,称得上神龙见首不见尾。

    崔老道听罢费通枪打肖长安的经过,也替费通捏了一把冷汗。满天神佛你不惹,非要在孙猴子身上薅把毛!不过捉拿飞天蜈蚣肖长安乃官厅的公案,他一个画符念咒、降妖捉怪的老道,又能帮得上什么忙?窝囊废找他相助,那可是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第八章 枪打肖长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