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换做往日,陈侍郎是断不敢得罪他们三个。 但是,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且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若再退缩,便有心虚之嫌,还会被早联盟好的同僚看不起。 所以,他高声道:“诸位言之有理,确实皇恩浩荡,也有赦免的先例,只是,飞凤将军却不能赦免,她不忠不孝,已经是违背了太祖遗训,皇上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若皇上再饶恕她,岂不是叫她自以为功劳震天,皇上拿她无奈?如此跋扈气焰,一旦坐长,岂不叫朝中动荡?” 他跪下,毅然道:“皇上,飞凤将军不忠不孝之风,绝不可助长,必须严惩,请皇上降罪!” 皇帝不动声色地听着陈侍郎的慷慨陈词,越发觉得此事有蹊跷。 陈侍郎此举,有赶尽杀绝之嫌。 陈侍郎见皇帝还没发话,心中暗自着急,继续道:“皇上,臣与飞凤将军是亲戚,要在朝堂之上力证她大不敬之罪,臣痛心疾首,可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唯恐此例一开,百官争相效仿,那皇权威严何在?皇上威严何在?” 皇帝这才徐徐地发话,“此事先容后再议,朕今日想跟诸位爱卿说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陈侍郎暗自惊疑,这说着陈瑾宁的事情,皇上怎地扯开了话题?莫非,皇上没打算惩治她? 百官也有些意外,早朝之上,皇上也曾偶尔很大家说说闲话,也曾有过感性的时候,但是一般都是议完正事之后才会说。 今日才刚上朝站班不到一会儿,便连飞凤将军的事情都没说完便扯开了话题。 “朕还记得,当年朕登基的时候,是内忧外乱,幸得太后与皇叔辅助朕,朕才算把这皇位给坐稳了,可稳吗?不稳,便是今时今日,朕也不能说这江山稳了,我大周贫寒,列国欺之,我大周富庶,列国觊觎,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祸乱世,武将,始终站在我大周的边城,守着我大周每一寸疆土,守着我大周每一位百姓。大家可还记得当年皇叔一举封赏了二十余名武将?” 高将军听皇上说起往事,不禁唏嘘不已,“臣记得,当年因战事耗费了国库不少银子,也导致民不聊生,当年立功之臣,没银子封赏,便都分封了爵位,臣的父亲也被摄政王封为定安侯!” “那高将军可记得,是因哪一场战事封的?” “回皇上,是鹿耳弯对鲜卑一战,打鲜卑打了五年,打得双方都筋疲力尽,当时甄大将军率领十万将士出征,回来的仅三万余人,大胜之后,六品以上武将,几乎全部负伤,此战,也是与鲜卑的终极一战,鲜卑投降,岁年进贡,从此边关和平,我大周才得有休养生息,百姓才可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皇帝点头,“没错,这和平,是我大周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朕记得当年先帝还没驾崩,但是已然重病在身,朕也还没登基,摄政王在宫中宴请凯旋武将,三十几人浩浩荡荡地入宫,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朕记得,陈国公当年双腿负伤,还是撑着拐杖入宫的。” 当年的事情,在场的老臣依旧历历在目。 盼着战停许久,当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举国欢腾。 这一场庆功宴,是君臣同庆。 陈侍郎不知道当年的情形,但是也知道在场的老臣对当年的功臣都有情意结,如今皇上说起陈瑾宁之父,不知道是不是想赦免她? 他情急之下,道:“皇上,确实当年平定鲜卑,国公爷有功,但是,不能因为他的功劳而赦免飞凤将军,若这样,岂不是有功之臣的子弟,日后犯事也可以祖先之功逃过刑责?” 皇帝淡淡地道:“朕说过,飞凤将军之事,暂且不议,你耳朵聋了吗?” 这话虽没带什么怒气,但是,最后一句却已经是质问。 陈侍郎当下噤声,不敢再说。 皇帝眸光掠过之后,继续道:“当年,朕还是少年,却永远记得那个场面,近些年,陆续地一些老将或战死或病逝,朕想起他们光风霁月的战绩,心里难受啊,难受得很,昨夜,又一位大将离朕而去,朕深感痛心!” 百官一怔,大将?谁? 皇帝道:“这位大将,大概诸位只记得他的内院笑话了,哪里还记得他曾为国征战?” 方才皇帝提起陈国公,如今说内院笑话,大家都猜到了,陈国公,死了? 怎地这么突然? 听说在东浙受了伤,莫非,伤重一直没好? “皇上,莫非似乎国公爷?”祝大人问道。 皇帝慢慢地点头,看向陈侍郎,“你知道此事吗?” 陈侍郎怔怔地道:“臣……臣不知!” “你不知?害死他的人,是你,你不知吗?”皇帝再问。 “臣……”陈侍郎大吃一惊,“臣做了什么?臣没有害过他。” 一封奏折,从御前直接掷下来,扔在了陈侍郎的脸上,皇帝的面容也终于不再平静,而是狂怒一片,“害死他的,就是你这根搅屎棍儿!” 第388章 郡主节哀 一句搅屎棍儿,让陈侍郎面容瞬间崩了。 他是读书人,知礼义廉耻,懂礼教道德,但是,皇上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他是搅屎棍儿,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脸火辣辣的红,身体里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了头上,脑袋也是一阵阵的炸,他恨不得,就撞死在这御前。 他哆嗦着看向那折子,那折子是他参奏陈瑾宁的折子。 “好一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好一片大义灭亲的赤胆忠心,内里却裹着你多少私怨情仇?陈国公以死告母,他的夫人,死于他母亲之手,此事你敢说你全然不知情?飞凤将军不回去守孝,是对母亲尽孝,那是她母亲的杀母仇人,你因自己的私怨,差点陷朕于不义,还逼得她抗旨不遵,你该当何罪?” 陈侍郎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臣不知国公府之事。” “你若不知道国公府之事,怎对她不回去守丧送葬一事如此清楚?”皇帝怒道。 “臣……”陈侍郎嘴唇哆嗦了一下,“臣……臣一时糊涂,只是臣没想到,国公爷会以死告母!” “你实在是让朕太失望了!”皇帝厌恶地看着他,“糊涂,小气,心胸狭隘,简直有辱读书人,念你曾在任上做出过成绩,算是为国出力,以你的功劳抵过,虽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以功抵过不可取,可朕还是想对你网开一面,免得伤了你岳父的心,你暂时停职,听吏部的安排。” 听吏部的安排,那肯定降职了,他被皇上当殿斥责,吏部怎么可能还会安排一个好差事给他? 他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仿佛千百人的鄙夷讥讽的眼光都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磕头谢恩。 皇帝处置了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飞凤将军是大孝之人,被小人陷害,朕也确实愧对了她,传朕旨意,飞凤将军加封一品和孝郡主,陈国公加封一等公,朕着礼部拟谥号,给他身后荣光,他的丧事,由监督衙门李爱卿主办,诸位大人,都去上一注清香吧,也不枉你们同僚一场,朕也会亲自前往,告慰朕的臣子在天之灵,今日早朝,便这样吧,有要紧事,到议事房去!” 说罢,他起身而去。 “恭送吾皇!”百官跪送。 陈侍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里一片茫然失措。 他下意识地看向几位交好的同僚,他们压根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走了。 有人搭住他的肩膀,他吓了一大跳,仓皇回头,却见是高将军,高将军失望地道:“陈大人,侯爷待你不薄啊,你是读书人,不可忘恩负义!” 陈侍郎脸色涨红得要紧,既羞且悲。 他不知道怎么离的宫,这一顿折腾,陈国公死了,陈瑾宁被封为和孝郡主,他就像一个笑话,被皇上呵斥一顿,官都丢了,还落了个搅屎棍儿的名声。 陈国公的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他害死了一条人命,皇上说陈国公是他害死的。 这老儿心好狠。 自己死了,还得拉上他做垫背的,他这辈子,都得背负他的命。 他又惊又怕又怒又伤,回了府中,竟一头就倒在了床上。 李齐容见状,吓得不得了,去问缘由,却被他轰了出去,只得叫人出去打听。 陈母拉了她出去就怒斥,“还问什么?还不是你娘家那边给他脸色看了?你母亲太过分了,这事没完。” 李齐容也激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嫁入陈家,也算是战战兢兢地伺候上下,要银子掏银子,要力气使力气,甚至帮着婆家算计娘家,最后却两边不落好,听得婆母说这样的话,她怒道:“是陈幸如的错,若不是你们纵容得她刁蛮任性,任意妄为,怎到今日这田地?” “你还敢辩驳?你反了你?”陈母怒道。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陈幸如做的就是对的?我难道就没娘亲生吗?你们太过分,行,既然看我不顺眼,休了我便是!”陈幸如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陈母头回见她发这么大的火,怔了一下追过去骂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休了你便休了你,看谁有面子。” 陈侍郎在里头听着母亲和夫人吵架,对李齐容的反驳他首先是震怒,想着她胆子太大,正当他想出去训斥一顿的时候,更想起岳母说的那句话,那一句近乎是恫吓的话。 这两年,他在侯府的姿态甚高,对李齐容也比较凉薄,她的讨好他都视为理所当然,侯府对他的好也是理所当然。 岳母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当时心里很悲愤,甚至想着回来就给李齐容一顿好看。 若不是被陈瑾宁的事情羁绊着,指不定他就回来收拾李齐容,狠狠地打岳母的面子。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再会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天真又无知,侯府,杨家,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而这样想着的时候,李齐容那句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她说,是他们纵得幸如这样刁蛮任性,任意妄为。 很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但是,他都没放在心上。 如今,到了今时今日,他慢慢回想起来,才惊觉原来一切祸事的源头就是她。 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真的宠坏了这个meimei,自己今时今日有这个下场,也是她造成的,一时悲愤涌上,竟吐了一口鲜血。 靖廷去了刑部大牢接瑾宁。 瑾宁看到他手里拿着牢室的钥匙,怔了一下,“你们去求太后了?” 靖廷隔着铁栏看着她,慢慢地摇头,“没有。” “那……”瑾宁看着他沉重的面容,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说了?你找皇上说了?” 靖廷打开牢室的锁,沉声道:“先出来,回去再说。” 瑾宁心里一慌,知道定出了什么事,但是这牢室之内,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车停在刑部外头,刑部尚书亲自带人出来相送。 “郡主,多有得罪,改日登门赔罪。”刑部尚书拱手道。 “大人言重,您也是为皇上办差!”瑾宁心里头说不出的慌乱,便是皇上下旨放了她,也不至于要刑部如此劳师动众来相送。 刑部尚书轻轻叹息,“郡主,那你好走不送了,节哀,节哀!” 一句节哀,让瑾宁的腿都几乎软了下去。 第389章 晕倒 靖廷一手扶着她,几乎是抱着她上了马车。 叫了车把式把马车开走,瑾宁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呼吸屏住,却抵不过细碎的痛楚慢慢地渗入脾脏心肝,半响才迸出一句话来,“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 靖廷抱着她,哽咽道:“不是外婆,是你父亲,他……自缢上奏告母!” 瑾宁浑身冰冷,许久许久,她都没发出一声,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靖廷用力抱着她,用一手搓着她的脸,试图暖和她的冰冷,“别难过,他去得甚是欢喜,他说,他早就只求一死了。” 他的手扫过她的眼底脸颊,干涩一片,没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