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而这份让人压抑的寂静，是从齐玥陈述完她的术前评估开始的。 因为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在旁人眼里，此刻会议室里的画面甚至是静止的——齐玥十指交叉放在摊开的资料上，安静地等着霍念成的答复；林竞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侧，观察着霍念成以及身后几名黑衣保镖的一举一动；而霍念成，全程和两人视线没有交汇，他低垂着眼，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多看两眼就能看出朵花来。 齐玥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了，大约也摸清了这人脾气。基本上来讲，此人在很爽和很不爽的时候，都喜欢用这种死一般的沉寂来消磨对手的意志。 此刻，大约是后者。 过了许久，霍念成才慢慢有了动作，这静止的画面。 他低眉垂目，缓慢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戴着的一枚镶着蓝宝石的装饰戒指。本来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举动，但莫名的就让人觉得他拧的不是戒指，而是谁的脑袋。 霍念成戒指都转了八九圈了，才撩起眼皮，看向齐玥：“你刚刚说，这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齐玥瞪着他。这人是聋了吗？ 齐玥：“百分之二十。霍先生，我刚才也说了，这只是一个风险评估系数。” 霍念成：“不能当成绝对参数。” 齐玥：“……”这不是没聋么。 霍念成：“所以，你是说，手术有很大几率可能失败，而佳南可能会……死？” 他说得很慢，然而说到‘死’这个字时，却忽然抬眼看向齐玥，眼神也瞬间变得狠戾。 站在齐玥身后的黑衣保镖，在霍念成停顿的刹那，忽然掏出怀里的枪…… 本来他们是想要将枪对准齐玥的脑袋的。 想法是好的，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啊——”一个保镖忽然发出一声痛呼。 谁都没看清林竞是什么时候、怎么动作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离齐玥最近的那名保镖的胳膊已经被他反转钳住了。他膝弯中了林竞狠狠的一踢，此时半跪在桌子前，头也被他压在桌上。他的胳膊被林竞牢牢掌控着，拧成一个扭曲的角度，手中的枪直直指向了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霍念成的脑袋。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的保镖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出于本能的应急反应，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林竞。 倒是因此解了齐玥的围。 就那么几秒钟时间，齐玥手心悄悄渗出一层薄汗。 方才霍念成抬眼时，她在那眼神里看到了认真的杀意，虽然转瞬即逝。她相信，这些精英保镖们大概也是感受到了那杀意，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霍念成微微一挑眉，声音冷冽阴鸷：“谁让你们擅自动手的？” 保镖们：“……” 霍念成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保镖们收起枪，退后了两步。 林竞也放开了那个手都快被折断了的倒霉保镖，面无表情地复又坐下。 “下人不懂事，齐医生勿怪。”霍念成冲着齐玥微微笑了那么一笑。 “你的身手的确比以前快多了。看来这几年在部队里没白待。”这后面一句，显然就是对林竞说的了。 林竞一脸漠然，没鸟他。 霍念成也没生气的意思，冲齐玥轻轻一扬下巴：“回到正题。怎么才能提高手术成功率？” 齐玥：“我刚才也提到了，这个手术的难度。如果只是移植，我一个人也能做下来。但是她现在出现了肠套叠的问题，情况就很危险了。处理肠套叠必须和移植手术同时进行，不然后期极有可能会引起腹腔感染。” 霍念成：“你是说，你要一个技术精湛的一助。” 齐玥：“我需要一个，和我一样，不，甚至比我技术娴熟、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和我共同完成这台手术。” 霍念成：“如果我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你的手术成功率能提升到多少？” 齐玥：“百分之五十。” 霍念成：“好，那我就给你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 齐玥猜想到了霍念成这里还有别的外科医生，但没想到霍念成说的这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竟是一个故人。 “程冬临？你怎么会在这儿！” 齐玥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俩保镖‘请’过来的男人，差点儿没惊掉下巴。 那个叫程冬临的男人显然是刚被从病房里直接抓过来的，他身上还穿着无菌服，口罩倒是已经摘了，挂在脖子上。 见到齐玥，他也是一脸的震惊，而后便微微苦笑了一下：“玥玥……你也是被……请到这儿来看诊的？” 当着霍念成的面，他也没好直接用‘绑’这个字眼儿。 玥玥？ 林竞眸色一冷，面无表情地无声打量着那个男人。 男人的五官算是偏精致那类的，他白皙的皮肤，修长的眉眼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浑身散发着温文尔雅读书人的气质。 呵，文弱书生。 林竞冷眼看着齐玥在那边和人聊得火热，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慢慢收拢，不经意间已握成了拳。 “你这些年跑儿哪儿去了？说都不说一声就搬走了，音信全无。”齐玥对身旁林竞的变化毫无所觉，满门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发小身上。 当年两家住一个大院，大人关系要好，俩孩子也打小就在一块儿玩儿。然而十四岁那年，程家一家人忽然悄无声息地搬走了。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连个信儿都没留下，跟人间蒸发一样。 程冬临眼神微微一暗：“是遇着些变故，后来我跟着父母移了民。” “难怪……”齐玥点了点头，“你不够意思啊，这么多年都不跟我联系。” 观他神色，似乎里面隐情颇多。齐玥也没好再多问。 程冬临：“抱歉。” 他眼神微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他回国后就打听过齐玥的消息，只是一直阴差阳错没联系上人。后来听说她去了陆军某特种大队，再后来便失去了她的消息。却没想到兜兜转转找了一圈，竟然在这儿碰上了。更没想到的是，两人竟然是同行。 齐玥摆了摆手：“当时肯定事出突然，怎么能怪你。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会在利维亚？” 程冬临：“我本来是带着我们医院的团队过来支援。结果，刚下飞机不久，就……遇到了霍先生的车队。说是，想找我帮忙看诊。” 他说得客气，但齐玥知道，他肯定也是被霍念成用暴力绑过来的。 霍念成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叙旧：“原来，齐医生和程医生是旧识？” 齐玥大方承认：“嗯，这我发小。” 她顿了顿，睨着霍念成：“霍念成你下手够黑的啊……逮谁你都敢绑。” 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刺，很有些替她发小鸣不平的意思。 霍念成似笑非笑：“怎么，齐医生这难道是……心疼了不成？”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刻意的暧昧，话一出口，几人均微微变了脸色。 林竞阴沉，齐玥无语，而程冬临……似乎是有些尴尬。但这尴尬中又好像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羞涩。 第11章 霍念成似乎对尴尬的气氛毫无所觉，对齐玥微笑了一下：“放心，我可没欺负你发小。是不是啊程医生？你在我这儿做客这些天，我没亏待过你吧？” 尴尬归尴尬，从小养成的良好教养还是让程冬临礼貌地回答了霍念成的问题：“没有，没有……” 齐玥还要再说什么，霍念成直接掐断了她的话头：“我请两位医生过来的目的，二位都已经知道了。眼下齐医生定了一个手术方案，程医生也帮忙参详参详？” 霍念成说完，食指压在他面前的文件夹上，轻轻一推。那文件夹顺着光滑的桌面迅速滑至程冬临面前，分毫不差。 程冬临打开文件夹，垂眼扫了两行，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 “这个地方血包供应本来就不足，只能用体外循环。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手术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三小时。所以我建议……”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根据医疗设备和病人身体状况的限制，精准地提出了几条方案需要调整的意见。 “刚才说的那几条，我同意。我之前翻病案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惊讶，竟然准备得这么周全。我还在想这边的医护人员素质居然这么高，”齐玥一边对他的意见表达了赞同，一边又感叹道，“原来是因为背后有高人。” 她在阅读检查报告和看病案的时候就隐隐有种感觉，霍念成这边可能有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程冬临。 两人专业水平相当，理念也相同，沟通起来异常顺利，很快就敲定了最后的手术方案。 霍念成见推进速度这么快，深如寒潭的眼里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笑意：“既然方案定了，那就尽快准备手术吧？” 纪佳南以rou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弱下去，多等一天，就多增加一分危险。 齐玥：“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 霍念成：“你说。” 齐玥：“你的肾源，是打哪儿来的？” *** 几人跟着霍念成下到地下第四层。 这一层的构造和监狱差不多。一个囚室接着一个囚室的，头顶那一排惨白的白炽灯晃得人心里发慌。 齐玥跟在霍念成身后，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悄悄观察着这些囚室。 每间囚室造型都一模一样，一面巨大的玻璃墙上嵌着一道纯钢打造的光滑的窄门。透过玻璃墙，能看见被关在里面的囚犯，他们或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或是双眼空洞地盯着雪白的墙一言不发，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而且很多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那种一看就是拷问留下的伤。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建囚室用的是隔音材料，整层楼寂静无声，感觉非常的压抑阴森。 齐玥想起林竞之前对霍念成的态度，又想起程冬临对待那人时有些违和的惧意，不由重新看了走在他前面的男人一眼。他看上去依旧是风度翩翩、温和无害的样子。但也许，那真的只是表象。毕竟，他的狠戾，还完全没在他们面前展现过。 她暗自在心里打着腹稿，便听见林竞忽然冷哼了一声：“霍念成，你真的是堕落了。非法拘禁、动用私刑，可都是是重罪。” 霍念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劳你挂心。” 霍念成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囚室前停了下来，他伸出手，用三根手指在门上那个指纹锁上轻轻按了一下。只听‘滴答’一声，门‘唰’地滑入墙内。 霍念成举步迈进囚室，齐玥他们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齐玥一进去，就发现了这间囚室所关的犯人和别间的不同。 这‘犯人’看上去年纪很小，是个当地人，长相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大约才十七八岁的模样，正值青春年少大好时光。 他的嘴上贴着胶带，身上也捆着七八根厚皮带，完全被制住了行动。 霍念成刚一进去，他就用阴怨的眼神瞪着他。就算是沦为了阶下囚，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恨意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