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迢儿得知我的展望,慌忙阻止了我,在确定我不是被憋出病来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姐,堂堂皇妃开园种菜,叫别人听了会笑出尿来的!” 我听她话风不对,皱眉问:“你最近跟哪个宫的小太监混?” 迢儿扭捏起来,被我目不瞬睛地盯住,赧然答:“好啦,是采买房。” 没等我数落,她又说:“我不是白混的,我打听到上至太皇太后下至公主王爷爱吃的菜色,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在宫中耳目通达是不错,但皇家饮食向来由膳房准备,公主王爷我也未必有机会见到,迢儿你……”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嘛!” 我用指甲狠掐太阳xue,觉得这小妮子过分乐观了。 想要她安分些,小婢突然来报,陈公公来了。 我起身正坐,公公在外殿请安问好,隔着一道帘子,隐隐看到他身后堆了半人高的礼盒,便问:“这是什么?” 陈公公道:“皇上念冬日寒冷,体恤娘娘,特命送来岱国进贡的珍贵补品给娘娘,并一些上好的玉石珍玩供娘娘消遣。哦,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费了大半天功夫呢。” 最后一句补充格外耐人玩味。 我一丝犹疑,还是问出:“当真是……皇上亲自挑选的?” 陈公公笑得犹有深意,“千真万确。” 我命迢儿收下。待公公走了,思索几番,忽的轻笑出声。 “小姐?”迢儿奇怪地看我。 我笑得恶劣:“你想想,皇上如此不待见我,还隔三差五地亲自挑东西送来,如此费心做给外人看,不觉得好玩么?”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玩。” 迢儿皱皱鼻子,“这些东西不过是假象,这都入宫大半年了,皇上没在咱这儿留宿过一次,小姐,您也该想些法子才是。” 我不以为然,“怎么跟秋水一个口气。” “我是为小姐着急!”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迢儿气得咋舌。 大雪封门,转眼腊八便到。 因昨晚心血来潮,找出几个花样熬夜绣香袋,这日起得晚些。 洗漱已毕,迢儿把一大盅香喷喷的八宝粥端上桌,问了时间,才知已过辰时。 “怎么不叫我?” 我捶着肩膀,声音有些嘶哑。 “看娘娘睡得香,迢儿jiejie说让您多睡一会儿。” 秋水将粥盛出来,并两三碟小菜摆置妥当,又为我倒了杯热茶。 我呷口茶,被瓷碗里浅梅般的粥色勾得食指大动,尝了尝,果然味道上佳。 一碗下肚欲要再添,殿外突有喧声,不多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直冲进来。 未看清人,身边服侍的已经齐齐挡在身前。 那小宫女却扑通跪下,哭喊道:“求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我吓了一跳,拨开众人看清是湘妃身边的镜葵,诧异问:“出什么事了?” “我家娘娘……”镜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迢儿扶起身,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始末。 原来今日腊八,湘妃天未亮便起来亲自熬了腊八粥,并准备了司徒鄞爱吃的小菜去请他一起过节。 却不料皇上刚从应妃那儿起来,应妃听到了,拈不住酸大发雷霆。 司徒鄞受不住枕边风,也是大发雷霆,罚湘妃在握椒殿的院中跪一个时辰。 如今这时节,皇宫内外的雪都没化,湘妃那样单薄的身子,怎么挨得了在雪里跪一个时辰? 我用帕子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皇上和应妃在做什么?” “院中……赏雪对酌。”镜葵眼睛通红。 我目色一沉。 犹记湘妃谈及司徒鄞喜欢她的素眉时,神情那样温柔满足—— 果然蒲苇韧如丝,磐石常转移,男人和女人的心肠不是一般同! “迢儿,收拾收拾,走一遭。” “小姐,去不得!” “娘娘,去不得!” 意想不到有两个声音同时阻拦。 我皱着眉在秋水和迢儿身上打量来回,秋水抢先道:“娘娘对宫里的情况多有不知……从前,宫里有一位吴氏小主,皇上对其极其宠爱,实比应妃还有过之。那时的应妃不甘居于人后,到底趁皇上出宫时,寻了个由头惩罚吴氏,也是在腊雪寒冬的天气,吴氏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就给……活活冻死了。” 我心头一跳,“冻死了……你们怎么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儿?” 问完一句,恍觉声音都变了调。 迢儿低头道:“怕吓着小姐,就一直没提。” 连迢儿也知道,恐怕又是哪个房里的小宫女茶余饭后的功劳。 看来这宫里没有比我消息更闭塞的人了,若是她们真心瞒我,恐怕天外下起红雨我都不知。 “娴妃娘娘!”镜葵哭得声嘶气哑,不住央求,“我家娘娘素念您是个知己,求您发发慈悲,镜葵感激一辈子!再晚就来不及了呀!” 我盯着她,定定点头,揽过迢儿的肩示意她们不必再说,眼下救人要紧。 吩咐镜葵留下,便出宫门。 外头冷寒彻骨,冷硬的冬风轻易钻进厚氅,抵都抵不住。 迢儿几番给我系上兜帽,次次被风吹散。 “别忙活了,想想湘妃,咱们已经够幸运了。” 我一面走一面说,“把粥护好是紧要,到握椒殿之前,别让粥凉了。” “是。” 赶到握椒殿,等不及通报我便闯了进去。 很奇怪,我第一眼看见的并非惦念一冬的奇树,而是树下那个瑟缩单薄的人影。 湘妃神情悲怆,眼如一滩死水。 司徒鄞却与应妃在东南角搭了一张檀桌,一只酒壶,两只酒杯,惬意对饮。 我眼中积了几分阴郁,不想司徒鄞见我,却是一派淡然。 他居然如此云淡风轻,枉顾顷刻间就会要去一条性命?! 将怒火尽数藏起,我温声道:“臣妾赶着来送粥,怕凉,未等通传便进来,还请皇上和jiejie莫怪。” 说着将迢儿帕子中的青花盅端过来,做出歉意表情。 “送粥?”应妃的细眉很有风情地一蹙。 我目光流转,落在湘妃身上,“呀,jiejie怎么也在这里?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雪里!” 我向应妃投去不解的目光,她自然不便答什么,司徒鄞更是从始至终没打算开口,一双黑眸冷淡地看着我。 僵了半晌,应妃身旁的烟花低低开口:“湘妃娘娘一早来送腊八粥,冲了皇上与娘娘的兴致,是以被罚。” 她顿了顿,佯作不意地瞟过来,“娴妃娘娘来的……似乎也不是时候。” 应妃斥了句多嘴,我恍然低呼一声,惶恐道:“臣妾并不知……” 话未说完,我扑通跪下,“臣妾并不知道腊八时节给皇上送腊八粥是冲撞了皇上,若是如此,臣妾愿和jiejie一样认罚,以解皇上心头之气。” “你!”应妃脸色登时一变。 她一个骄宠惯了的人,再没想到我来这么一招耍无赖,碍于在皇上面前无法发作。 我颔首继续道:“不过jiejie身子单薄,求皇上念在她记挂您的份上,赦了她吧,臣妾愿意顶替,多少个时辰,臣妾跪就是了。” “娴妃,你是疯了么!” 应妃脸色煞白,强忍着气道:“皇上处罚湘妃,是她做错了事,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皇上是非不辨,你是成心来给本宫添堵的吗!” 她的桃花媚眼怒起来好生慑人,我气势不足,只好将装无辜的功夫尽数使出:“臣妾没有那样说,臣妾也不敢。” “起来。” 两个字,从司徒鄞口中吐出,如平地惊雷,透着不可犯的威严。 我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起身。 高高在上的男人凝视我,片刻后竟露出笑意,“都起来吧。眉儿,你身子弱,回去好好歇着。” “谢皇上。”眉如素受宠若惊,险些落泪。 离开前她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由人搀着出了殿门。 我心下奇怪,她的神情中似乎没有半分感念之情,哀怨还要更多一些。 难道即便是跪着,她也愿意陪在司徒鄞身边?这岂非是疯了? “你亲手做的粥?” 听司徒鄞问话,我连忙回神,点头称是。 他盯着盅子,若有所思。 我心中奇怪,突然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司徒鄞即刻命人舀出一碗尝了,尔后挑唇道:“这味道和膳房做的如出一辙。” 根本就是从吃剩的粥里匀出来的,十万火急,我哪来功夫亲自做? 只是打死我也没想到,司徒鄞真的肯纡尊品尝! 天可怜见,他何时如此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