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一边猜测,江婺目光扫到广常手臂竟然系了一道白巾,她愣了愣:“你也是为你家夫人?” 广常摇摇头,声音凝涩,隐含悲痛:“今日……也是家父离世之日。” 江婺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老成的孩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广常却不需要她安慰,见她不要自己帮忙,便默然转身,走到阶前,捡起还跌在那里的枯枝扫帚,低着头,一下一下,继续扫起雪来—— “哗啦,哗啦……” 江婺收回目光,把手浸进水里,轻轻搓洗锅里花花绿绿的豆子。只是才打上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井水的暖意便散尽了,变得冰冷,冻得她手指发疼。 无殃丧母,广常丧父,两个同样在今天悼念亲人,是巧合吗?是不同年的同月同日?还是……两家的丧事根本就发生在同一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而无殃和广常两个人在一起,也是巧合吗?他们真的只是主仆关系吗? 江婺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她突然想起,那天中秋遇到重伤的广常时,两个人都有些奇怪的沉默。 还有那晚安置好广常之后,她问过无殃是不是认识广常,他没说话。如果不认识,他会说不认识的,沉默就代表……他们事先就认识的吧。 那么,广常后来到了无殃身边伺候,也不是巧合了吧。 又或者说,当时他身受重伤出现在无殃的院子里,其实,就是来找无殃的?…… 江婺皱眉看着锅里混杂起来的各种豆子各种米,怔愣半晌,摇摇头,把疑问都抛出了脑海。 别想了,别想了,说过不追究这些的,她还是煮八宝粥去吧。 *** 静华宫。 婉顺姑姑正给贤妃梳发髻,一边叹道:“娘娘感染了风寒,还未好全,何苦非要起来。外边冰天雪地的,要是再吹了寒风,可怎么是好。” 贤妃面色苍白,带着病容,语气却还是那样的和缓:“外边如何冰天雪地的,我又不出去。屋里火盆烧得旺,不碍事的。”说完却咳了咳,眉间微蹙。 婉顺姑姑立即急道:“看,娘娘又咳上了。这屋里再暖和,也比不上被窝里暖啊!” 因前段时间皇上龙体有恙,得有人在身边仔细伺候,宫里妃子不少,可几个妥帖的有公主皇子要照顾,其他的又身份太低,最后还是贤妃衣不解带地侍疾在侧。腊月上旬皇上好不容易康复,贤妃却又病倒了。 好在如今宫中既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不用起来请安,贤妃便卧床养了几日。今日却执意起来。 婉顺姑姑想到这里,不禁小声抱怨两句:“皇上虽说子嗣丰盈,可病倒的时候,竟没有一个能在身边伺候好的,最后还是累得娘娘这样。” 这话其实是有些大胆了,不过贤妃知道她素来妥帖,只在无人时说一两句罢了,也不怪罪。 倒是叹了口气:“罢了,皇上好了总是好事。如今皇储未立,皇子们却渐渐大了,又一个赛一个的有想法,皇上若是此时倒下,岂不大乱?” 婉顺姑姑道:“原本这些皇子里头,也该有一个……”自知失言,她的话头猛地顿住了。 贤妃一怔,双手不禁抚上自己的腹部,眼里浮现一抹哀痛,“是啊,我的皇儿若活下来,也有这么大了。可恨——” 她眼眸突地睁大,眼里涌出几分痛恨来,“……可恨,还未出生,便被人害了!” “奴婢该死!” 婉顺姑姑见一时失言,引得主子难受,顿时扑通一声跪下了。 贤妃闭了闭眼睛,眼眶却有些红了。半晌才平复了情绪,仍和缓地对她道:“你起来吧,继续替我梳头。” “是。” 婉顺姑姑站起来,这下却不敢再说了,专心替贤妃梳好了惯常的发髻,正要拿起一支碧海蓝兰花点翠簪子给她戴上,却让贤妃阻止了:“这个不好,用那支白玉的吧。” 婉顺姑姑连忙换了那支羊脂白玉簪子给贤妃戴上,又问:“娘娘可要上妆?” 贤妃摇摇头,继而又选了一身白底暗花的衣袍。 这样一来,贤妃满身上下除了一根白玉簪子,竟没有半点首饰了,一身素净,恍惚让人觉得是一身缟素。 只是原在病中,衬得脸色更加苍白,身形越加单薄。 婉顺姑姑忍不住,还是劝了句:“娘娘,还是回床上好生养着吧。” 贤妃缓了缓气,站起来往惯常礼佛的小佛堂走去,一面摇头道:“什么时候躺着都成,只今日不成。” 第25章 资本 这一天小院尤其宁静, 江婺说话动作都不觉放轻了许多,好在无殃除了有些低落, 还坚持念书;广常也照样做着自己的事, 江婺给他们熬的八宝粥也都吃了。 只是两个孩子都比往常要沉默些, 不声不响的, 更令人心疼。 江婺想到, 她母亲去世时她已经长大成人,尚且悲痛不能自抑;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就失去至亲,孤苦无依,艰难度日, 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唉。 直到傍晚,江婺才想起这次特地带来的一些常用药物。治疗寻常小病外伤的这些, 原本每次都会带一些, 上次经无殃要求, 她这次带了更多。此外,她还带了一些抗生素、鱼肝油、葡萄糖、各种维生素等等。 其中有些她不十分了解,去查阅了专业书籍, 现在才可以用更加简单明白的语言跟无殃解释。可以说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她跟无殃解释了这些新的药物, 作用、剂量等, 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每次江婺说话, 无论说什么, 无殃总是听得十分认真, 眼也不眨, 好像要把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印在心里、眼里、脑海里。如今也是这样。 江婺说着说着,不禁笑了,递给他一本巴掌大小的便签,“记不住也没关系的,我都写在这儿呢,你收好,用前仔细对照说明就好了。” 跟以往一样,怕他弄错,她事先已经对每个瓶子里的东西贴上了序号,并按序号一一在便签上写了详细的名目、用途、剂量等,以无殃的聪明和细心,不会混淆的。 “好。”无殃接过只有他巴掌大小的本子,仔细地收好。 “对了,我还带了些别的御寒衣物,你都记得用上。冰天雪地的,你读书的时候可不能冻着。” 她趁着天黑之前把这些东西一一取出来,能放柜子的放柜子,放不下的只好放在床尾。 此时不禁感叹一句他屋里实在太空,可是她也不敢搬个衣柜过来,太显眼了,万一被人看见,反而会害了无殃。 另外想着这边过年的时候她不在,觉得十分遗憾,于是提前买了各种糖、饼、糕点,这样过年的时候起码有点好吃的。广常来送饭的时候,她也抓了两把放他手里。他很是惊讶,抬头看殿下没有说什么,才郑重地谢了,双手接过。 再来这边是北方,天气严寒,植物都冻冻死了,她猜这个季节新鲜蔬菜是很少的,就算有也很珍贵,也怕是轮不到无殃这里的,所以还格外带了一箱子新鲜瓜果,叮嘱他每天都吃一些…… 叮嘱这叮嘱那的,简直有cao不完的心。 末了无殃递给她一个看着就沉甸甸的包裹。 一回手二回熟,她立刻知道这是什么了。 江婺:“……”怎么有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错觉? 而且上次已经给了她这么多金银珠宝,这次又给?难道打算以后她来一次给一次?把她当成按月来收钱的“仙女”吗……江婺不禁抚额。 她的初衷是捡点破烂古董,缓解暂时的经济压力,根本没有压榨古代小孩子的想法啊啊啊! 而且,他明明是没人疼没人管吃不香穿不暖的苦命孩子,到底哪里来的金银珠宝啊?! 江婺深呼吸一口气,停止了内心的咆哮,她必须要纠正他的错误想法以及做法才行。 “无殃。”她没有去接包裹,而是心平气和地叫了他的名字。 无殃抬头看她,手里还举着那个包裹,乌黑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疑惑她怎么不接东西。 江婺被他这眼睛一看,心里的火气顿时没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吧,我不要。”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解:“为何不要?” “因为……这太贵重了!” 江婺板起脸,严肃地跟他说:“我不单这次不要,下次也不要,以后都不要你这些贵重的东西了!不仅如此,我还要把上次你给的这些还给你!”说着就变戏法一样把那个包裹取出来,哐啷一声放在桌上。 无殃先是有点惊奇,然后就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顿时愣住。过了会儿才轻声问:“江婺,你生气了吗?” 江婺看他一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样子,只好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看着他道:“无殃,我问你,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她眉头微皱着,看了周围一圈,仍是她初次来看到的那个老旧样子,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了现在桌上堆得一些她带过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是她存在于此的痕迹并不太明显,只要把这些吃的、穿得、书籍、文房四宝都收起来,根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啊,那小可怜无殃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些金银珠宝。 或者说,广常那小子去哪里弄的? 她生怕他三观歪了,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聪明如无殃,立刻明白了她的情绪何来、顾虑何在。他摇摇头,“江婺,你放心,这不是偷来的。” “那是怎么来的?”她追问。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确实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归捡过来罢了。” 江婺觉得脑壳一阵疼——老旧如两个笔洗就算了,那些明晃晃、金灿灿、白花花、水汪汪的宝贝,怎么会是别人不要的啊!谁这么土豪啊,金子都丢!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殃顿了顿,又低声地补充道:“当然,有些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罢了。” 江婺听到这里,脑壳更疼了。 因为按照她之前的猜测,无殃母亲在的时候,他应该是一位金尊玉贵的少爷,身边有这些好东西也正常;后来母亲死去,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些东西被欺负他的兄弟姐妹拿走也不无可能。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错,那么她也就没有什么好指责的了。 当然,她也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毕竟都是她凭借着蛛丝马迹猜的。 她知道她不该怀疑无殃,但是这个孩子什么都不告诉她,一切全凭她去猜想,有时候就真的让她感到无力。或者说,她的性格其实也有暴躁的这么一面,会偶尔爆发一下,让她烦躁不安。 “算了,怎么来的不重要了。”她叹口气,“我只是想说,我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无殃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无措,低声说:“可是,江婺上次说需要交换,我不想让你为难。” 江婺一愣,放缓了语气解释:“确实需要交换,只不过这些东西相对你给的东西来说,十分寻常,根本不值得。对了,上次我拿其中一只红漆三足笔洗去兑了——这确实可以兑的吧?” 无殃点点头,“给了江婺的东西,任凭处置。” “那就好。”江婺确认之后放心了,“它价值不菲,足够给你带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了。所以剩下的这些,你都拿回去吧,以后也不需要准备了。” 无殃明白她的意思了。不过还是把两个包裹往她那边推了推,“横竖这些东西我这里用不上,江婺收了吧。” 江婺不赞同地摇头,“既然是你的东西,你让广常帮你收好吧。我又用不着,收来何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殃原本微微皱着眉头,听到这话眉头却松开了,似乎因为一个“仙女”自比“匹夫”而感到一丝惊奇。 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江婺先替我收起来吧。我这里,不好放这些东西。” 江婺闻言,又不由自主地脑补了某天无殃被人栽赃陷害,一群人到这里翻箱倒柜,当真找到这两个包裹,最后无殃被人抓出去拳打脚踢,奄奄一息地躺在庭院里,冰冷的雪花飘落到他脸上,却被他脸上的血污染红的…… 这个画面太凄惨,单是想想就令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