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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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声质问道:“你怎么没有去上课?” 乐景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张诡异的笑脸。 “……我生病了。” 那人嘴角笑容更大了,“那是因为你思想改造得不够彻底,所以才会生病。”他不容拒绝的紧紧抓住乐景的胳膊,宛如抓住了罪人般用力,“走,我带你去上课。” 乐景被他抓着,与游街队伍背道相驰。 一只乌鸦突然落到了他的肩头,冰凉的鸟嘴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道:“我们在看着你。” 乐景动了动眼珠,乌鸦立刻飞走了,墙头上另一只乌鸦盯着他发出粗哑的鸣叫声: “记住,我在看着你。” 乐景惨白着脸,任由那人领着他进了一家私塾,夫子正在上课,下面坐了几十个规规矩矩面无表情的小孩子。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快坐到座位上听课。” 乐景沉默地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坐下。 “新来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乐景。” “你给大家背一下月曜日的自由规划表。” “……我不会。” “你怎么可以不会呢!这可是我们必须要牢记的自由!”夫子有些生气了,“刘华,你给新同学背一下。” “好的。”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却在说话的前一刻高高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容,“月曜日卯时一刻起床,早饭当食白粥、青菜炒豆腐……辰时一刻学生到学校学习,要把先生近日的教诲读一百遍……农民下田种地,官员上朝、办公……午时用餐,商庶不可食荤腥,官员可食熟牛rou……卯时一刻夫妻方可行房,亥时前所有人都要就寝……” 刘华滔滔不绝足足说了十几分钟,在他事无巨细的讲诉声中,月曜日(星期一的古称)的十二时辰里,每个时辰都详细规定了各行各业的人们要做的事情,就连睡觉的姿势,夫妻行房的时间长短都有标准规定。 “夫子,我讲完了。” “很好,坐下吧。”夫子冷着脸问乐景:“你记住了吗?” 全班同学都整齐划一的扭过头看向乐景,面无表情地问:“你记住了吗?” 乐景沉默与他们对视许久,慢慢闭上眼睛,心中突生明悟。 这是他的恐惧。 乐景怕的东西很少,很少。 可是眼前所有的一切,却的的确确是他最大的恐惧。 他怕平庸之恶。 他怕自由被剥夺,思想被监控,人性被扼杀。 他怕“我在看着你”。 “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役。无知就是力量。” “栗树荫下,我出卖你,你出卖我。” “思想罪并不导致死亡;思想罪就是死亡。 ” “老大哥在看着你。”1 这是他自童年起就深埋在心底的恐惧。也是他备受监控和管制的童年持续到现在的“阵痛”。 所以这个幻境才如此扭曲古怪,不伦不类。 乐景再睁开眼时,夫子,同学和教室都消失了,他的周围弥漫着熟悉的白雾,十几秒后,一个白发苍苍的灰袍老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老人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乐景,“老夫从未看过这么诡异的恐惧。乍看普通,细品之下却让人头皮发麻。” 乐景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原来这才是我最大的恐惧。” “可是你一直很冷静。”老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不害怕吗?” “我怕了,恐惧就会消失了吗?不,不会。恐惧只会以我的“恐惧”为食粮,不断壮大,慢慢成为掌控我思想的心魔。”乐景挑了挑眉,淡然一笑,“所以我不必,也不能惧怕“恐惧”。” 老者注视着淡然微笑的男孩,目露激赏之色,心中不免生出深深的爱才之心:“你很好。”他期待地问道:“小子,可愿拜我为师?” 这么优秀的苗子,不先下手为强迟早会被别人抢走,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 …… 梅瑛梁坐在观众席上,目光在上空一块块云镜上流连。每块云镜浮现的画面都不同,它们是每个考生心目中恐惧。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所以凡人才千方百计想要修仙。修仙,修的是心,也是长生。 除了生死,人生在世还是有许许多多零碎的小恐惧。 怕老,怕受伤,怕爱别离,怕付出没有回报……这些恐惧零零碎碎,却组成了凡人的人生。 唯有直面恐惧,方能破除迷障,战胜恐惧,超凡脱俗,在道途上越走越远。 修道,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克服内心恐惧的过程。 在映射心中恐惧的幻境里,不少考生原形毕露,丑态毕出。 有人生无可恋躺在病床上,有人因为自己的衰老而痛哭失声,有人因为从富翁变作乞丐而自杀…… 不断有云镜消失,证明不断有考生因为无法克服心中恐惧而被淘汰。 突然,包括梅瑛梁在内的很多观众的视线都被一道云镜吸引了注意力。 云镜上出现的画面看似普通,可是却细思恐极。 梅瑛梁注视着屏幕上的那个男孩,满心疑虑。 他没想到他竟然在云梯上看到了前辈! 前辈法力通玄,不应该坐在前排收徒弟吗?怎么自己亲身上阵参加这次的升仙门考核了? 这……这不合规矩啊! 可是很快他就把心目中的疑虑放到了一边,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云镜的画面上。 他修道几十年,已至筑基,当初也是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 可是易地而处,如果他当初面临的是这样的恐惧,他十有八九……就被淘汰了。 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有把握可以克服这样恐怖的恐惧,他也从未想过世上还能有这样的“恐惧”。 初看平凡,可是每一件事,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只觉得举世皆敌,竟找不到一处安身之所。 前辈不愧是前辈,在如此恐惧面前竟然还如此冷静。 梅瑛梁更好奇前辈要如何克服这个恐惧了。 下一刻,男孩睁开双眸,紧接着,由他恐惧形成的幻境消失了,云镜上重新弥漫起乳白色的烟雾。 梅瑛梁愕然。 这就结束了? 他当初为了克服自己对从小欺负自己的恶霸的恐惧,在幻境里挣扎了三天三夜,提刀杀了那人才从幻境里解脱。 可是前辈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时幻境就消失了! 在梅瑛梁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云镜里又出现了一个老者。老者鹤发童颜,身穿灰色长袍,身上气质虚无缥缈,仿佛一团雾气。 梅瑛梁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冷气声,就连他自己也是惊愕不已。 这个老者在他们临清派大名鼎鼎。老者道号星源真君,他是掌门的师兄,也是临清派的太上长老,修为已至大乘期,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云梯上的幻境和用来观心的水镜都是真君的神通,但是几百年来考生熙熙攘攘不知凡几,能引动真君现身的考生可是寥寥无几! “为什么?你不害怕吗?”真君的问题也是梅瑛梁的问题,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男孩,希望能得到解答。 “我怕了,恐惧就会消失了吗?不,不会。恐惧只会以我的“恐惧”为食粮,不断壮大,慢慢成为掌控我思想的心魔。所以我不必,也不能惧怕“恐惧”。” 梅瑛梁瞠目结舌,继而对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从始至终男孩双眸都无比冷静清醒,所以前辈什么也不用做,幻境自然就消失了。 知道“不能惧怕恐惧”很容易,但是做到就很难了。世人多是知道而不能知到。 就连梅瑛梁自己,现在也不能说全然克服了所有的恐惧。 可是前辈就那么轻描淡写的做到了。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星源真君也满脸欣赏之色,几乎有些急切地问:“你可愿拜我为师?” 前排的各门各派掌门和长老的席位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咒骂声: “哎!让那老儿抢先了!” “星源那厮手脚怎么这么快!” “此子之道在于自由,正和了我们剑法的路数,合该进我们紫霄剑宗啊!” “呸!他明明应该进我们天道宗学习无情道才是!以此子理智冷静的心性,不出百年必能修到元婴!” “非也非也,此子小小年纪却心智成熟,看人观物格外透彻,应该进我们青山书院修习儒法才是!” 梅瑛梁目瞪口呆,就见来自各门各派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老前辈们,为了争夺乐景前辈的归属权,不够仪态地亲自下场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骂战。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四句话出自乔治奥威尔的《1984》 第104章 我佛慈悲(12) 法严寺的空明正在打盹。 虽然在外人眼中这个来自华严寺的内门弟子不动如山, 一副老僧入定般高深架势,其实他就在打盹。这也是他们佛门弟子从小练到大的基本功——如何让打盹看起来像入定可是一门学问。 虽然四周很吵,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道门小崽子们正稀奇的盯着云镜指指点点,但是丝毫不妨碍空明无聊到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