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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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太医越发觉得肩头发沉,都快站不住了。 宋晚玉在太医署坐了一会儿,拉着孙太医问了会儿话,威逼利诱完了,方才抬手拿起自己亲笔记下的注意要点,叫人从太医署里抬了件她看中的大件儿,施施然的坐车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至于她叫人从太医署抬回来的东西,自然是她要送给霍璋的“小礼物”。 第11章 逝如流水 宋晚玉走得这样干脆利落,倒叫正等在蓬莱宫的萧德妃有些讶异——她还以为宋晚玉会如以往一般,来她宫中小坐片刻。 甚至,萧德妃都已叫人备好了煮茶的茶具,想着迟些儿亲自给宋晚玉煮茶。 谁知,宋晚玉居然就这么走了! 眼见着将近傍晚,天色渐渐昏沉,有宫人上来点灯,光影如流水般的在空旷的殿中流淌开来,澄亮明净如秋水,温柔的映照在萧德妃的脸上,照得她脸容雪白,犹如凝霜。 宫人点了灯,眼见着烛火摇晃,便又轻手轻脚的上前来,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要叫人将茶具撤下去?” 萧德妃顿了顿,淡淡一笑:“不必了。难道公主不来,我就不煮茶,不喝茶了?” 说话间,她娥眉微抬,清清淡淡的扫了那宫人一眼。 宫人连忙垂首屏息,低应了一声,然后便依着萧德妃的吩咐,重又夹了块新的香饼投入紫金瑞兽香炉中。 香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起,殿中风烟又起,帘幔拂动间,恰宜煮茶。 萧德妃素来爱以才女面貌示人,故而行止上也格外注意些,必要高雅,且不同流俗。 所以,她的煮茶,并不似一般人那样煮成一锅茗粥,而是学了南边传来的新法子。她先将茶饼掰碎,用火均匀烤炙,再将烤炙过的茶叶用茶碾子碾得碎碎的,碾碎后的茶叶还要用茶罗子筛一边,只留下细细的茶粉。 最后,特制的风炉里点了炭火,在煮水的小锅里倒入一罐清晨取来的山泉水。 初沸加盐,二沸舀水加茶粉,三沸方才算是煎完了茶。 萧德妃这一连串的动作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而又从容,只是她那纤细如远山的长眉仍旧蹙着,她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宋晚玉今日怎的就不来了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德妃与宋晚玉少时相识,重逢后便一直刻意相交,倒也算是有交情,而萧德妃更是从不掩饰两人的亲近——毕竟,天子膝下三个皇子一个公主,一向都是拿宋晚玉这唯一的女儿做眼珠子看待,她能与宋晚玉交好,在这后宫里可算是独一份的,更加显出了她的特别。 哪怕萧德妃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的出身清贵,容貌才情一向不缺,可揽镜自顾时也必须要承认:逝者如流水,不舍昼夜。 哪怕用尽全力的攥紧手掌,尽心竭力的保养,想要抓住那不断流逝的光阴,仍旧是再抓不住。她的确是在一年年的老去,而天子后宫众多,如林昭仪那样年轻美貌的不知凡几,她们就像是一茬又一茬的春韭,总也割不完,越发衬得萧德妃这般的旧人芳华不再,已没有当初的鲜妍娇嫩,再不复当年盛时。 人都将天子唤做“圣人”,圣人无情,这人世间的天子亦是无情,乃是天下第一的最负心薄幸之人。 前朝末帝如此,当今天子亦是如此。 他们的目光永远都不会停留在某个人身上,永远都爱更年轻、更美貌的。 末帝留给萧德妃的教训,实是深刻,令她记忆犹新——当年,她为了末帝做了那些事,甚至还.......末帝曾经也的确将她视作珍宝一般的宠爱,可不过几年,便又弃如敝履。她在那几年里受尽磋磨,彻底知道了失宠后的可怕可怖,如今好容易爬到高位,自是要更加小心,绝对不能再有一丝错漏,更不能让自己落到那般地步。 所以,哪怕一点点的不对,也必须加倍小心,谨慎以待。 这么想着,萧德妃抬起手,慢条斯理的将才煮好的茶分入青瓷茶碗里,唇角勾出一抹精致的弧度,扬声吩咐宫人道:“派个人去问一问,公主今日从麟德殿出去后又去了哪里。” 宫人领命下去了。 萧德妃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着她自己亲手煮出的热茶,面色淡淡,姿态娴雅。 茶香扑鼻,茶水清淡中又透着一丝丝的苦和咸。 ********** 宋晚玉此时已回了府。 虽然,她心里正急着要去看霍璋,可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还是不得不先回正院,另换一身衣服,再去见霍璋。 珍珠亲自捧了侍女服上来,服侍着宋晚玉换上,嘴里则是主动禀道:“霍公子才用了药,现下正在正在屋里歇着.......” 宋晚玉闻言微微点头,很快便换好了那件侍女服,从里屋出来,端坐在妆镜前,抬起手将乌髻上的钗环一一的摘了下来,然后打散了头发。 她的脸蛋原就只巴掌大,此时被乌发一衬,更是如凝脂赛雪一般的白。 然而,她没去看镜中的自己,反到是关切的问起霍璋的情况来:“可是好些了?” 珍珠亲自取了一柄玉梳,轻轻的替宋晚玉梳理着才被打散的乌发,一点点的梳开,耐心十足,语声也是细细的:“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奴婢瞧着霍公子好似没什么胃口,午膳用得比早膳还少,只略用了半碗饭便叫人撤下去了........” 宋晚玉不免多问了一句:“鱼汤可是做了?” 珍珠摇了摇头:“公主特意吩咐的,厨房也确实是用心做了,只霍公子好似不大喜欢,只略挑了几箸的鱼rou。” 宋晚玉蹙了蹙眉头,过了一会儿才道:“算了,晚膳叫人多准备些,我也去西院用。” 这样,她就能陪霍璋一起吃饭啦! 宋晚玉只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很有胃口了,咽了咽口水,还要端着脸吩咐一句:“对了,我让人从太医署抬回来的四轮车,叫人直接送去西院就好。” 她特意叫人从太医署抬回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小玩意,乃是一辆四轮车。 在这之前,宋晚玉都没想起这个,直到这回在太医署看见这四轮车方才反应过来:虽然霍璋现在伤还没好,没法下榻,可还是能坐着四轮车去院里转转啊。 就像是她之前和孙太医说的,她府里的那些医书孤本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赠给有用之人,也算是物尽其用”。这四轮车摆在太医署里也没什么用,反正太医署里也没有不良于行的病人,倒不如让自己带回去给霍璋,也算是物尽其用嘛。 所以,宋晚玉便兴冲冲的叫人把这四轮车抬回了公主府。 这会儿说起这个,宋晚玉难免又多想了一会儿,想着若是霍璋乐意,或许可以扶着他坐到车上,两人去院子里用晚膳——说不得,霍璋就是因为整日闷在屋里,这才闷得没胃口呢。 若是能够坐着四轮车出门透透气,吹着夜风,嗅着外头的新鲜空气,指不定霍璋的胃口就开了呢! 这么一想,宋晚玉也没让珍珠多折腾,只将用簪子将那一头才梳好的乌发松松挽起,顾不得上妆,怀着献宝的心,带着四轮车去西院寻霍璋。 她都想好了:先给霍璋上了药,然后就能用四轮车推着霍璋,一起到院里用晚膳了。 第12章 是我不好 宋晚玉兴冲冲的去了西院。 直到进了内室,她方才下意识的收了声,放轻了步子——珍珠说,霍璋正在歇息,宋晚玉自然也担心自己打搅到人。 然而,哪怕宋晚玉有意放轻了步子,屋里正闭目养神的霍璋还是立刻就听到了。 甚至,他很轻易的就能从这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里分辨出了来人:来的正是昨日里的那个“木明月”。但他并未睁眼也并未出声。 事实上,他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 昨夜里,木明月抱着花瓶,冒雨而来时便形容可疑,尤其是问及名字时的犹豫......霍璋当时便对这个木明月心存怀疑,只是并未戳破,甚至还主动给了“送花”这一台阶,放松对方警惕。也正因着他心里存疑,所以心念一动,索性便留她下来说话,想着试探一二。 只是,也不知这姑娘真就是没心没肺、全无心机,还是藏得太深,竟是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霍璋昨夜扶她上榻时,心里多少还存着试探,一直没睡沉,也是想着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没想到,对方全无防备,睡得香甜,反到是感染了一直存心提防的霍璋,不知不觉间也跟着睡了过去。 等这日一觉醒来,榻边的人已不见踪影,霍璋回想起来倒觉自己可笑:事到如今,他这般的情况,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算计的? 这么想着,霍璋又难免厌烦起这样无法信任旁人,总要恶意揣测旁人的自己——挑断的手筋脚筋还能续接上,被捏碎的人心却未必能重新拼好。 所以,如今木明月又来了,霍璋索性闭上眼睛,就当自己睡着了。 这样,既不必理会来人,也能少些麻烦——他如今都已这般地步,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完以后的日子,完成霍母最后的愿望,也算是好事....... 宋晚玉全然不知霍璋此时的心思,轻手轻脚的上前去,见霍璋还闭眼躺着便也不叫人,只挨在榻边坐下,然后托腮看着霍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自昨日上过药后,霍璋脸上的伤疤似乎也浅了些。 也许,过不了多久,霍璋脸上的伤就能好了。也许,他的身体也能如这伤疤一般好起来,等他身体康复了,或许还能叫他去二兄帐下做事.......以他的才干,肯定不多时便又会成为原来那个英姿飒爽的霍小将军。 虽然太医提过,他的手筋脚筋是断过的,可能“比常人脆弱些,许多地方也都要注意些”,可诸葛武侯不也多是坐着四轮车出征的?也没见着有人因此而看低了武侯,甚至,人家还管四轮车叫武侯车呢。 可见只要胸有千军,一些小处都是能够弥补的。 这么想着,宋晚玉心头的烦恼似乎也去了些,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凤眸,目光灼灼的看着榻上的霍璋,不禁欢喜起来,用力抿了抿唇,这才忍住了笑。 哪怕闭着眼睛,霍璋都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来自榻边的那道炙热目光。或者说,因为他闭着眼睛,所以那样的目光更具存在感,使他下意识的紧绷起身体,整个人就像是丢进了火里。 火焰熊熊,烧得人头晕,口干舌燥。 霍璋知道,自己不能再闭着眼装下去了。所以,他眼睫微动,还是睁开眼睛,转目去看榻边的人。 见他醒来,宋晚玉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睛:“你醒了?” 不待霍璋开口,她以轻快的语调接着往下道:“我正想着帮你上药呢,等上完药,就能用晚膳了......对了,我问过太医了,若是涂药按摩前先用艾草包敷一敷,更有利于经脉愈合。这回还带了艾草包!” 霍璋能够察觉到对方这一连串的话里听出她的认真和关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声,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宋晚玉便当他是默认了,主动伸手扶他起来,然后又转头要去取昨日留下的两个药盒。 只是,她一看药盒的摆放位置,忍不住就蹙眉,看了霍璋一眼。 霍璋有些莫名,眼睫微扬,抬眼看了回去。 宋晚玉却极难得的睁大眼睛,用力瞪着霍璋,双颊微鼓,看起来气鼓鼓的:“你昨天还说,剩下的你自己来!所以我才没有给你身上涂药,结果你根本连动都没动!” 霍璋:“.......” 霍璋这些日子一向过得有些敷衍,心里也确实是不在意那些事,所以昨日随口应下的话转头便忘了。只是,如今被宋晚玉瞪大眼睛,这般认真指责,他不觉竟也生出些罕见的不自在来,下意识的应声:“是我不好!” 谁知,与此同时,宋晚玉也小声说了一句:“是我不好.......”昨天不该就这么轻易的信了霍璋的话!该盯着他上完药的! 两人的声音,一重一轻,就这样撞在一起。 虽知不该,霍璋仍旧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脸容俊秀,此时唇角微弯,面上轮廓似也柔和稍许,本还有些冷淡的神色缓了下来,显出些微的笑意来。 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宋晚玉耳颊也跟着隐隐发烫,一时也生不起他的气,最后只好气自己不够用心,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然后,她又气鼓鼓的转身,将那两个药盒子以及回府后叫人准备的艾草包一起拿了上来。 她先将艾草包敷在霍璋的手腕脚腕上——按照孙太医的说法,先热敷两刻钟,然后才能涂药按摩。 艾草包有些热,贴着皮肤是更是烫得厉害,然而对于因为被挑断手筋脚筋而常年手脚冰凉的霍璋来说,这样的热度又叫他觉得舒服,十分的妥帖。 腕上敷着艾草包时,他先是下意识的紧绷起皮肤,随即又慢慢的放松下来,如同皮肤泡在热水里一般。只是,这一次,他垂下眼睫,依稀还能嗅到空气里清淡而干燥的艾草气息。 很淡很淡,远比不上那些馥郁的花香或是甜暖的熏香,霍璋却觉得这气味闻着十分舒服,一直提着的心似乎也在这样的温暖与香味中放松了下来。 宋晚玉给人敷完了艾草包,这便又伸手打开药盒盖子,指尖沾了沾墨黑色的药膏,便要往霍璋脸上的伤疤涂抹。 只是,她一抬头便能看见霍璋看过来的目光。 不知怎的,她又觉得有些脸热,只能没话找话的说着:“我来之前已经净过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