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他都这么说了,那回美国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晋叔叔,你就没想过回国发展吗?”她语顿,佯装随意道:“其实现在国内的经济形势不比美国差,留在这儿说不定更好。” “我受你mama所托,回国帮忙,”晋绍宁微微一笑,“现在你们不需要我了,我当然要回去。” 舒清因有些着急,“需要啊。” 晋绍宁挑眉,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唇,“清因,对自己有点信心。” 舒清因想说的不是工作上的需要,而是她习惯了晋叔叔这个人,在工作上对她的教导,亦或是生活中对她不经意的体贴。 但她仍旧说不出来,晋绍宁的事业在美国,回国的这几年,已经耽误了他,他们非亲非故,他对自己好,纯属是因为她mama跟他的同窗情谊,她mama尚且都没资格让她留下,她又有什么资格挽留他。 “晋叔叔,对不起,”她说得很诚恳,“之前不懂事误会了你,还跟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是我心胸太狭隘了,您别介意,也不要生我的气,还有,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清因,你没有误会,”晋绍宁说,“我喜欢你mama,从十五岁起。” 舒清因怔愣,“啊?” “反正要走了,待会跟你说的,帮我跟你mama保密好不好?” 男人软了软声音,英俊硬朗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神色,将男人的五官衬得有些温柔。 晋绍宁头一回见徐琳,是高一开学。他们被分到一个班,他是班长,徐琳是副班长。 徐琳说话做事都很有一套,和班上其他女同学都不同,虽然长得漂亮,但班里的男生都不敢喜欢她,一是她有个当官的爸爸,二是她成绩好性格又强势,那个年代,男女之间本来就诸多忌讳,就算彼此有好感,交换几封书信已经算是相当逾矩的事了。 晋绍宁是在某次黄昏后的教室,撞见了隔壁班的男生跟徐琳告白。 徐琳拒绝的很干脆,把男生搞得无地自容,最后那男生气得说了句,母老虎,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后来那男生气不过,反咬了徐琳一口,先告到了老师那里,害得徐琳被班主任当众点名批评,因为她家里有背景,班主任也没跟徐琳的家人说。 当时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批评徐琳时,她板着脸,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后来徐琳就报复回来了,她把男生写给她的情书贴在了学校公布栏上,那男生没有背景,被学校通报批评,最后还是他父母领着她到徐琳面前道了歉才算完事。 这件事以后,就真的没人再敢喜欢徐琳了。 只不过晋绍宁知道,坚强的女孩儿在被骂母老虎后,在教室里,边画黑板报边哭,嘴里还不停地安慰自己,说自己不是母老虎,又在被班主任公开批评后,放学后躲在教学楼后面的槐树林里,偷偷哭了好久。 晋绍宁能做的,就是在第二天陪她一起完成了黑板报,在天黑了以后,悄悄去电力室,帮她多开了会儿槐树林里的白炽灯。 少年时期的暗恋看似荡气回肠,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毕业后,他跟随家人移民到美国,高中那三年,成了晋绍宁心中美好而朦胧的记忆。 直到多年后,听到她结婚的消息。 他当时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去参加婚礼,不过从参加了婚礼的老同学那里听说了,是门当户对的商业联姻,但是新郎斯文儒雅,他们给副班长敬酒的时候,新郎笑着替她挡了所有的酒。 晋绍宁想,这段无疾而终的年少暗恋算是结束了。 多年的国外生活,他始终对这片异国土地生不出归属感,也无心于在这里成家立业。 直到她丈夫去世,她急需要人帮忙,多方打听,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徐琳很大方,非常有诚意的请他回国接任恒浚集团。 当时她把他约到了一间咖啡厅,室内温暖,灯光昏黄,他和他多年前喜欢过的女孩儿重逢。 他们都老了,岁月不可抑止的在他们的面庞上留下痕迹,但他却觉得徐琳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高傲又骄矜的模样。 回国后,他见到了徐琳的女儿。 小姑娘娇生惯养,蛮横任性,继承了父母外貌上的优点,也继承了母亲的嚣张傲慢的性格。 小姑娘第一次见他,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说他是不可能取代她爸爸的。 晋绍宁经她这样警告,才突然意识到,徐琳的丈夫去世,她才请他回国帮忙。 其实这些年也不是因为她才独自一人,只是工作忙,再加上始终碰不到再令他心动的女人,一晃二十多年,竟然也就这么过来了。 他当时和小姑娘保证的,确实是真的。 时光能改变很多东西,包括当年那种朦胧又真切的喜欢。 只是相处下来,他再次不可避免的对曾经的初恋动了心。 而徐琳心心念念的,都是她那个早亡的丈夫。 她的丈夫该对她有多好,以至于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走出来。 晋绍宁输得很彻底。 三十五年了,这段无疾而终,多年后重逢,又要再次归于尘土的初恋,晋绍宁埋在心底,如今终于袒露,确是向徐琳的女儿倾诉。 她不想她mama再婚,势必会替他保密。 所以他不用担心会被徐琳知道。 舒清因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表情呆滞,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总裁办的人摇了摇头,小舒总这是又被晋总给训了,今天一看就是训得太狠了。 总秘jiejie起身,打算安慰小舒总两句,却听见她喃喃的问了句,“白月光,就这么令人难忘吗?” 宋俊珩的白月光是他的未婚妻,她mama的白月光是爸爸,晋叔叔的白月光是她mama。 因为白月光,她和宋俊珩的婚姻草草收场,她mama始终没从爸爸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而晋叔叔独身多年,不曾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舒清因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先去了趟董事办公室,她听人说了,徐琳女士过来视察她工作,就在董事办公室等她。 晋叔叔让她保密,她会遵守约定,可她还是想要试探试探徐琳女士,她到底是有所察觉,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如果她一无所知,那知道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如果她早有所察觉,又为什么不愿意直接面对。 徐琳女士被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给吓到,神色惊诧,“干什么啊你?” 舒清因站在她面前,语气平静,“晋叔叔要走了,你知道吗?” 徐琳女士迟了几秒才点头,“知道,怎么了?” “他帮了我们这么多,现在要走了,你都不挽留一下他吗?” 徐琳女士觉得她今天的态度相当反常,“挽留?你以前不总是担心晋叔叔不肯把恒浚还给你,天天期盼着他赶紧回去吗?” 舒清因抿唇,“那是以前,现在我没这么想了。” 徐琳女士靠着椅子沉沉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算你没这么想了,那你觉得,我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挽留他呢?他的家人都在美国,他的家也在美国,我答应过他,等你一接手恒浚,就让他回国。现在他要回去了,我是在履行我的承诺,我挽留他,那不是等于打我自己的脸吗?” 舒清因不想跟她扯这些,只问:“那你想不想他留下?” “不想,”徐琳女士说,“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问的不是有没有资格,而是你想不想。”舒清因再次强调。 徐琳女士闭眼,摇摇头,“我不能想。” “妈,有件事实,你之前跟我说过很多遍,我今天把这个事实说也说给你听,”舒清因一字一顿的说,“爸爸已经死了。” 徐琳女士咬唇,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我知道。” 言尽于此,舒清因觉得剩下的都没有必要再说了。 就算她违背承诺把晋叔叔的跟她说的都说给她妈听又有什么用,晋叔叔说得对,他不说出来,是因为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舒清因从前那样反感晋绍宁的出现,到如今却开始心疼起这个男人来。 几十年的爱恋,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在她转身欲离开时,徐琳女士突然开口从背后叫住了她,“清因,如果不是放不下你,在你爸爸走的那天,我就想跟着他一起走了。” 徐琳早已习惯了每天醒来时空荡荡的那半张床。 舒清因直接翘了班,连办公室都没回,开着车一路疾驰,来到了郊区之外的公墓山。 从市中心到公墓山足足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舒清因一路开,车子在公路上走走停停,直接错过了午餐时间,她也不觉得饿,等到了公墓山,已经是下午了。 她买了一束白菊,找到了舒博阳的陵墓,将白菊放在了墓碑边。 天色骄阳,公墓山的空气很清新,舒清因看着照片上笑得温柔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对她们母女而言已经不再只是美好的回忆。 而是痛苦的、折磨的、让她们迟迟不肯走出来的梦魇。 舒博阳一定也想不到,他生前对她们母女毫无保留的爱,到现在竟然成了捆住她们的枷锁。 她们走不出来,陷在这巨大的悲怆中不停地伤害自己。 “爸爸,晋叔叔真的很好,”她蹲下,将脸贴近墓碑上男人的照片,喃喃道,“你不可替代,但我不想看着妈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还年轻,往后还有很多年可以用来怀念你,可是我妈她已经五十了,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再这样一直想着你了,我想她能快乐点。爸爸,对不起,我这样说你是不是会生气?” 照片里的男人仍然笑着,没有回答。 她自言自语了大半个小时,最后也没能等到舒博阳的回应。 夕阳渐沉,舒清因说累了,开着车离开了公墓山。 她给徐茜叶打了电话,让她陪自己出来喝酒。 徐茜叶听她那死气沉沉的语气就知道她状态不太对劲,直接说了声好。 *** 徐茜叶赶到的时候,舒清因已经喝了好几瓶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好端端怎么又想喝酒了,”徐茜叶抢过她手里的酒瓶,“这回是因为工作还是别的?” 舒清因摇头,闷声说:“因为我爸。” “姑父要是知道他这一死,直接把你跟姑姑虐成了行尸走rou,他就是吊着一口气也要撑着。你这样有意思吗?你觉得姑父他看到你们这样子他会高兴吗?” “我就是心疼我妈,我以前总跟她吵架,觉得她铁石心肠,但是她今天跟我说,要不是为了我,”舒清因哽了几下,双目瞬间盈满了眼泪,“她就跟我爸一起去了,我…我跟她当了这么多年母女,我今天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她。” 徐茜叶也有些惊讶。 舒清因苦笑,“我甚至有点怪我爸,如果不是他太好,我妈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走不出来。” “你也别光说姑姑,就说你吧,你走出来了吗?”徐茜叶叹气:“你既然想喝酒,为什么不去找沈司岸,你去跟他倾诉,跟他发泄啊,舒清因你就会说你妈,你看看你这胆小如鼠的样子。” 舒清因摇摇头,“不行。” “他不是宋俊珩,真的,”徐茜叶抓过她的手,语气有些激动,“因因,你试试吧,别怕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看着你和姑姑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舒清因抽回了手,垂着眼睫小声说:“之前我问你,男人心中是不是都有白月光。你说如果我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我不敢,我怕他说有,怕他心里的那个白月光我根本无法取缔,怕我会输。我今天听了个故事,又去找我妈谈了谈,我就更怕了,我之前试着回应他,但也不敢回应的太明显,我怕跟他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就会离我而去。你说我渣也好,胆小也好,我想能多吊着他一时是一时,至少这样,我就是他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