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今日的事,我会解决。” 赵幼苓看着他。 呼延骓眯着眼睛:“不过那个叫锦娘的女人,多半是不能留了。” 光是教唆叱利奴行恶,以叱利昆的为人,就绝不会放任这样的女人活着。 呼延骓这么一想,又想到了叱利奴被捅了的眼睛和……被他割掉的耳朵。再看跟前的小东西,他随口道:“收拾收拾东西。” 赵幼苓愣住。 呼延骓皱眉:“等那蠢货回来,告诉他一声,明早别又跑不见了。”他顿了顿,“明日启程,回我的部族。” 赵幼苓伤人的时候,并没认出叱利奴。 如今的大可汗子嗣众多,她直到呼延骓喊明叱利奴的身份,才想起前世曾听人提起过这位最不得宠的殿下的名字—— 戎迂人称负责清理马厩秽物的男奴为洗马奴,女奴则是洗马婢,叱利奴的生母就是一个洗马婢,且还是在马厩里主动引诱大可汗,这才被宠幸了一回。只一回,就有了身子。兴致过后的大可汗并不喜那个洗马婢,更不用说洗马婢所出的儿子,于是就有了叱利奴这个名字。 但在怎么不得宠,也是位王子。 赵幼苓正想着,毡包外忽然来了人。隔着刚换上的新毡帘,就听见外头哭哭啼啼吵得很。 她循声去看,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呼延骓眉头一拧,站起来就走。临到了毡帘前,忽的回头:“老实呆着。” 他把毡帘一掀,严严实实挡住了外头的一切。 只是虽看不见外头,声音却怎么也遮不住。 听着外面哭嚎的声音,赵幼苓略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吐浑话说得快了她便听得有些吃力,但大致还是听出了外头人的身份——叱利奴的女眷。 那位不得宠的王子,还是有不少女眷的。 她听着那些有些听不大懂的话,在毡包里忍不住走了几圈。 呼延骓一直沉默,似乎是倾听,良久之后,他突然开口,赵幼苓的脚步蓦地就停了下来。 “是想做什么?我的人伤了他一只眼睛,就要赔一条命,那我割他一只耳朵,是不是也要我赔命给他?” “他弄脏了我的毡包,如此看来,我应该一把火烧了你们的毡包才能平了我被血污了的眼睛。” “对了,我正想去特勤面前问问。” 呼延骓似乎笑了一下,赵幼苓呼吸微滞,便听见他低低嗤笑:“谁给他的胆子,动我的人?” 第12章 呼延骓带了人来叱利昆的部族,来的时候除了人还有马,走时马没了换成了一群咩咩叫的羊。 赵幼苓一早起来,就和刘拂一道坐上了辆板车,颠簸着从叱利昆的部族离开了。 “咳咳。” 草原的雪停了,可风照旧凌冽。冰刀般的山风掀开了赵幼苓披着的不合身的皮毛斗篷,兜帽一落,立刻就有冰冷的寒风灌入脖颈间。 她被风呛了一下,一手哆嗦着把厚重的兜帽重新拉上,一手揣紧了怀里一只刚落地的小羊羔,软绵绵,热乎乎的,让人一下子暖和不少。 边上,没那么好运可以穿皮毛斗篷的刘拂往她身边挤了挤。 “冷冷冷,怎么这么冷。”刘拂缩着脖子,冷得直打哆嗦,“你说,生活在草原上的这些人,都不怕冷吗?” “兴许是不怕的。”赵幼苓应道。 她嘴上说着话,注意力全留在了整个队伍里。 她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呼延骓究竟和叱利昆说了什么,只知道叱利奴的那些女眷并没有再在毡包外纠缠。连带着她捅瞎叱利奴一只眼睛的事,也没有被人追究。 等到天亮,她就跟着人踏上了“归程”。 呼延骓去叱利昆的部族,是为了换羊,所以现在这支返回他的部族的队伍里,羊比人多了好几倍。那些人不像是护卫,都有些年纪了,裹着厚厚的皮毛,骑着马,赶着羊,看起来更像是草原上的牧羊人。 十来个人和三十余头雪地羊踩着没化的积雪,缓慢前行,迎着风,艰辛无比。唯有骑着马来回在队伍头尾走动的呼延骓,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寒风的影响。 戎迂人的根,在草原上。 戎迂人没有自己的文字,除了口口相传,并没有相关文字流传下他们的历史。而关外的这片草原,有十数个部落盘踞着,大如动辄能派出几万人大军的吐浑,小如只有百余人,不得不臣服吐浑的苍尾。而戎迂,不过只是这十数个部落中,不大不小的其中一个。 戎迂各部族逐水草而居,但都持的是中立的态度,不依附繁盛的大胤,也不臣服穷兵黩武的吐浑。就像是一个商人,两边都在做着自己的生意,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赵幼苓看看天,听怀里的小羊羔咩咩叫了几声,这才把身上的皮毛斗篷又拢了拢。 刘拂凑过来,他穿得少,风吹得他一张脸冻得快僵住了,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冻僵掉的手伸进赵幼苓的怀里,揉了两把羊羔,这才暖了一些。 赵幼苓往后避了避,刘拂连连叫道:“别躲别躲,我好冷!” 刘拂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大半。 因只当赵幼苓是个阉人,不管是天残还是进宫时动的手,总归算是个男儿。他丝毫不觉得两个男的凑近一些有什么问题。 赵幼苓瞪圆眼,刚想把人从车上踹下去。一件羊皮袄子从眼前飞过,“呼啦”一声盖在了刘拂的脑袋上。 她回头去看,呼延骓骑着马在前头看着他们,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就这么一路走,中途因为天寒地冻,不得不停下休息了几回,等到呼延骓的部族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这还是赵幼苓第一次见到呼延骓的部族。 雪后晴空,少许透着暖意的阳光照耀在山坡下不远处的部族上。 这是一个和叱利昆的部族很像,却又不一样的部族。它没有那么多的毡包,那些毡包只用扫一眼就能数清楚究竟有多少。但它意外地看起来比叱利昆的部族,更有人气。 是那种安详的,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人间之气。 “嘿!老子回来啦!” 队伍里的人都是呼延骓信得过的手下,他素来不讲规矩,人还在山坡上,那些人就已经骑着马,赶着羊,迫不及待往山坡下的家园跑。 一边跑,一边还有人高兴地嚎了一嗓子。 回应他们的,是从毡包里闻声冲出来的男女老少。 赵幼苓坐在板车上,被人颠着拉进部族,人还没下车,立即就被一群小孩围在了中间。 那些小孩见了她,眼睛都直了,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有人冷不丁伸手摸了一把她怀里的小羊羔,也有人扯了下皮毛斗篷,更多的是盯着她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 “你真好看。”有小孩说。 赵幼苓抿抿唇:“你也好看。” 她话才说完,边上的刘拂“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那小孩还流着两条透明的鼻涕,说句话的功夫已经吸了两回,脸上两团红彤彤,头发枯黄,怎么看也用不上“好看”两个字。 他正笑,后脖子被人一把拎住衣服,直接从板车上提了起来。 赵幼苓回头,呼延骓骑在马背上,手里拎着小鸡仔似的的刘拂,不客气地就往雪地上一扔。 听见他一声“哎哟”,那群小孩呼啦一下全散完了。 “泰善,你去给人安排下住的地方。”呼延骓眉头轻皱,对着笑盈盈走来的青年道。 泰善笑了笑:“你从哪儿捡回来的小东西?” 他问归问,也没打算听呼延骓解释,从地上拉起刘拂。再看自己从板车上下来,裹紧皮毛斗篷的赵幼苓,泰善又笑:“是个小姑娘。这可难办了,咱们这还没小姑娘能住的毡包。” 刘拂瞪大眼睛:“他和我一起的!男的,男的,不是小姑娘!” 刘拂一喊,泰善愣了愣:“男娃娃倒是好……” 他话没出口,呼延骓在边上叫了一声:“云雀儿。” 赵幼苓走到马旁,仰起头。 呼延骓居高临下,淡淡道:“你跟我住。”他说完,长腿一夹马肚,把人丢下自己先走了。 泰善笑:“这是怎么了?到了自己的地盘,还非要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养着?” 赵幼苓没说话,边上有人应道:“这一个,是骓殿下在昆特勤那得来的奴隶。”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走远的那个马背上的身影,落到了赵幼苓的身上。 皮毛斗篷看着眼熟,一整圈软毛围着雪白的一张脸,长长的斗篷明显被收了很多,尽管这样还是垂到了脚踝。 泰善挑眉:“殿下的?” 他低头去看手里拉着的刘拂,不知道是谁的羊皮袄子,灰扑扑的。两相对比起来,这待遇可差了不少。 呼延骓的毡包,是部族里最大的一顶。 泰善把刘拂丢给了底下人,自己带着赵幼苓就进了他的毡包。来的路上,他已经把两个小孩的名字都问清楚了:“云雀儿,以后你就住这儿。” 赵幼苓站在毡包里,看着毡包一脚整柜的书,默不作声。 “那是殿下生母留下的书。”有人送来一张睡榻,泰善指挥着放到了边上,“都是些汉人写的书。” 泰善和呼延骓都能说汉话,只不过呼延骓光能说不识汉字,泰善倒是能说也能认。 “能……看吗?”赵幼苓问。 泰善眼皮一抬:“你识字?” 赵幼苓点头。 泰善上下端详她几眼,唇边含笑:“挺好的。不过书是殿下的,能不能看,得问殿下。” 又有人进出毡包,把东西都给摆好。泰善仔细看了看,问:“看看还缺些什么。”他想了想,道,“殿下是个好脾气的人,你伺候好他,就吃不了亏。” 赵幼苓应诺。 泰善又问:“你刚来,怕是什么都不懂,现在有想问的事吗?” 赵幼苓答:“哪儿能买到纸笔文具?” 泰善愣住。 良久,他蹲下身,平视赵幼苓,笑着问:“你有钱?” 他站起身:“我会和殿下提这事,你是他的奴隶,你的事他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