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吕秀菊笑着上前,一把拽住王春花的手,常年拿着铁铲搅拌猪食,端着猪食桶来回跑的吕秀菊手劲并不小,尤其当她刻意用力的时候,王春花都忍不住吃疼,想将手从吕秀菊手里抽出来,都做不到。 “春花她大嫂这话说的,都是自家亲戚办酒,咱们又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家,怎么好意思不来呢?” 王老太腆着脸,将手里拎着的一把藿菜,所谓的藿菜,也就是后世大豆苗的嫩叶,也是现在普通农家食用较多的蔬菜,口感一般,也不值什么钱,家家户户院子里和田地里都种着一大堆。 现在乡下勉强维持温饱的人家很多,但是喝喜酒的时候拿这样的东西当作贺仪,要点脸的人家都做不出来。 按照平柳村的习俗,这种洗三礼一户人家就出十文钱左右的礼钱,然后再拎上点实在粮食,要么就拎十个八个点鸡蛋,主人家要是客气点的,酒席上准备了酒rou,那这个礼钱就能回本了。 而且每家来喝酒的人数也有讲究,你要是带着三四五个孩子过来,礼钱多少还得再添点,不然未免给人一种吃大户,打秋风的感觉。 越是这样宗族意识强大的村落,人情往来就越被看重,家家户户随礼主人家心里都有个秤,到时候你家办礼了,回礼的数量就得就着你今天给的分量来,哪家要是在这桩事上做的不好,全家都得被村里人讲究。 现在王春花娘家拿着一把不值钱的藿菜当随礼,又带着家里一群半大孩子来吃酒,完全就是吃准了单家不会在洗三这样重要的场合将他们轰出去,彻彻底底不要脸了。 不仅是单家人,就连村里那些过来吃酒的人家同样看不上王家的行为,也就王春花当局者迷,只为看到爹娘而高兴,没有注意到此时众人异样的目光。 “春花你也真是的,你爹娘要来吃酒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摆酒的桌数都是提前订下的,好在娘想的周到,怕到时候席面不够做预留了一桌,不然今天咱们单家不是闹笑话了吗。” 吕秀菊紧紧捏着王春花的手,面上笑着嗔怪道。 短短一句话,点名了两点。 第一点,怪王家人不请自来,第二点,怪王家人打秋风的意图太明显,恨不得全家人都来单家饱餐一顿占个便宜,够不要脸。 明明一个脏字都没说,却将王家人狠狠损了一顿。 边上有些人听明白了吕秀菊的潜台词,忍不住捂着嘴看着王家面露讥笑,王家老两口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家里的那一群孩子爬上酒席试图动提前摆在桌上的凉菜,也没说什么劝阻的话。 吕秀菊在心里冷笑,王家这两口子,还真是不把他们闺女当回事,也不想想,等过了今天,他们家那个老虔婆能给王春花什么好脸色瞧,他们吃饱喝足拍拍屁股就走人,王春花可还得在单家过一辈子呢。 不过吕秀菊也没觉得王春花有什么值得同情的,都用那下三滥的办法嫁到单家来了,不想想怎么把日子过好,每天露着一张苦瓜脸,好牌都被她给打烂了,不论最后有什么下场,那都是她自己找的。 “前院摆不下备用的那张桌子了,春花,你还不把那张备用的桌子在后院支起来,把你爹娘侄儿请过去。” 吕秀菊很有长嫂威势地对着王春花吩咐道,然后转头看向王家老两口:“亲家伯父亲家伯母,对不住了,就请你们带着娃子去后院坐坐,到时候等上菜了,咱们一盘盘给你端过去。” 这样的处理方式同样挑不出理来,王家人来单家吃酒也没提前打过招呼,前院的桌子每桌都坐哪些人,那是办酒之前就订下的,他们既然来了,那就给他们另置一桌,到时候每桌匀点菜,也能凑一桌体面的席宴。 王家人本来就是蹭吃蹭喝来的,坐哪儿他们还真没心思计较,一听单家决定认下这个哑巴亏,当即面上就挂上了笑容,招呼着孙子孙女,跟着看出点苗头,有些不自在的闺女王春花朝后院走去。 王家人走了,前院在拘谨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大嫂,刚刚这事儿还真是谢谢你了。”单峻海抱着闺女真心对着大嫂吕秀菊感谢道。 要不是对方处理及时,就王家那些孩子在前院这通闹,就足够将这次洗三宴毁了一半,一个个和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看到什么都想上手抓,又凶又横,这样让其他宾客怎么吃的尽心,偏偏今天还是闺女重要的场合,真将人赶出去,反倒是他们不大气了。 “啊啊!” 裹成蚕蛹的单福宝没法替这个大伯母拍掌叫好,只能欢呼着表达自己对她的佩服之情。 看来老神仙真的没骗她,这辈子给了她疼爱她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还给了她那么一个识大体的大伯娘,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宝宝。 凭着简短的两次接触,吕秀菊成功的在福宝的心里打下了一个积极正面的好形象。 “谢啥谢,你怀里的这个还不是我亲侄女?” 吕秀菊看小叔子怀里那个小rou团子直勾勾瞅着她,啊咦啊咦叫唤着,好像刚刚自己替她出头的事她这个小不点也看明白了似的。 甜脆的声音听的吕秀菊豪气万丈,恨不得再跑出来几个不长眼的,让这个小侄女看看她的威风。 现在这事可没完呢,王家人还真以为他们坐在后院能吃上大鱼大rou了,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吕秀菊摩拳擦掌,觉得今天终于有她大展拳脚的机会了。 单峻海看着和往日截然不同的大嫂,心里忍不住狐疑,这还真是他那个小气刻薄的大嫂吗? 和单峻海有一样疑惑的还有蒋婆子。 本来王家人出现,她是准备亲自出马的,没道理人家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还忍气吞声,这不符合她平柳村一霸的名声啊,哪知道这一次没等她出手,大儿媳妇就率先出头将这件事给解决了一半。 这不符合她以往的性子啊,要知道以前二房和三房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吕秀菊在里面扮演的唯一人设就只有搅屎棍。 她的爱好是将屎搅浑,让事态严重的越发不可收拾,从来也没见她像今天这样,身上还真有点大嫂的担当了。 蒋婆子都忍不住琢磨,难道是她以前误会了大儿媳妇,没看见她隐藏在泼辣刁钻小气的外表之下那颗金子一般善良的心? 蒋婆子打了个寒颤,身子也忍不住抖了抖。 “三姐啊,我看你家这大儿媳妇还能教教。” 蒋淑兰作为蒋婆子最亲近的meimei兼亲家,也是听她抱怨最多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在蒋婆子耳边替吕秀菊说起了好话。 “谁知道呢。” 蒋婆子没把话说死,“不过王家今天那么不给我脸,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往后院看了眼,蒋婆子狠狠啐了一口,还想占她便宜,做梦去吧。 往日面和心不和的婆媳俩,在这一刻的想法难得高度统一了。 “爹,娘,你们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后院里,王春花忙着支桌子,王老头王老太以及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谁也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思。 王春花看了眼板着脸的爹娘,抿了抿嘴,将后半句话收了回去,她本来还想问问他们,喝个洗三酒,就他们老两口当王家的代表来不就成了吗,为何还要带上她这二十多个侄子侄女。 王春花的兄弟多,姐妹也多,家里的嫂子弟媳几乎都是她们姐妹换婚换回来的,唯独王春花是个例外,因此在王春花心里,这也是爹娘疼爱她的象征。 王家就几间破茅房,偏偏这也没耽搁他们生孩子,每个兄弟多的生了五六个,少的也生了三四个,一溜串的儿子闺女,还得依靠几个出嫁的女儿帮衬才勉强养活。 王春花虽然亲娘家,可是刚刚被大嫂那么指桑骂槐一通说,也明白了家里这次的做法不妥当,只是她已经习惯了顺从爹娘的每一句话,又怎么好说出指责的话来。 “春花啊,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你看看你那对势利眼的公婆,你大嫂的娘家人坐次桌,你三弟妹的娘家人坐主桌,唯独我们呢,办酒之前连请都没来请,这是你公婆不给你脸呢,我们要是不来,你还不得被他们糟践死。” 王婆子拉着闺女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再说了,我把你这些侄子侄女都带过来,也是为了让你公婆知道咱们王家人多,你有的是娘家人依靠,让他们以后在欺负你之前,先想想后果,爹和娘这番苦心,谁笑话都成,就只有你,千万得给娘记住了。” 王春花那点小怨怼在老娘说完话后,顿时就转变成了羞愧,她本就是所有姐妹里嫁的最好的,到头来却反要爹娘记挂着她,实在是太不孝顺了。 “娘,之前农闲的时候大河去码头给人扛大包,我也攒了点钱,到时候我给你拿点,你和爹买点好东西,千万别苦了自己,女儿没本事,也只能做那么多了。” 王春花抹了抹泪,这些日子被勾起来的不忿再次涌上心头。 爹娘说的没错,同样都是亲家,凭啥公婆对待大嫂和三弟妹娘家的态度就差那么多啊,就算当初自己和大河在一块是她算计来的,可这些年她给单家当牛做马,生儿育女也该弥补了,单家人的做法,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王春花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实在命苦。 第8章 洗三(三) “爹,娘。” 前院的人没管往后院去的王家人会闹什么笑话,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各自坐到了主人家给他们安排的那个位置上。 单家的大儿子单峻山来的也及时,赶在了开席前回了单家,他的手上拎着不少东西,一部分是之前村里人托他带的,还有一部分是单福宝出生后,蒋婆子特地让人进城给儿子带口信让他准备的。 “老三恭喜你啊,这个小镯子,当是我这个大伯的一点心意。” 单峻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里面装着一个银镯子,细细小小一条,嵌着一个小银牌,上面雕着一只狗,正好是单福宝的生肖,看上去怪精致的。 家里那么多小辈,除了几个孙子出生,他娘可从来没有特地托人给他传过口信,因此单峻山不用琢磨就知道,这个三弟家的小闺女,比之前老二家那两个侄女更讨老两口的喜欢。 单峻山能够凭着童生的身份,坐稳县城酒楼的掌柜,那还是有一些本事的,他心里清楚,别看他工钱高,真想将自己的儿子供出来,还得依靠家里,为此二老的态度就格外重要。 因此在揣摸爹娘的心思上,单峻山也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喜他们所喜,恶他们所恶,就是单峻山给自己制定的方针。 这个银镯子看上去精致,实际上没多大分量,花不了多少钱,对上爹娘满意的眼神,和老三咧着嘴笑的表情,单峻山就知道自己这一出做对了。 既讨了爹娘的好,又安了三房的心。 “还让大哥你破费了。” 单峻海就是一个混不吝的,也知道大哥来这么一出,为的是什么,可谁让他闺女占了便宜呢,得到好处才是真实惠。 大房和三房其乐融融,刚给王家人支好桌子,穿过堂屋出来问问什么时候上菜的王春花见状,眼神一暗。 当初她生梅娘和兰娘的时候,大房可没送过这样的好东西,也就是福才出生了,大房才给打了一个银豆子。 一个个偏心的屁股都歪了,王春花看着傻呵呵笑着的男人,气的在他背后狠狠拧了一下。 “你干啥啊?”单峻河疼的差点没蹦起来,要不是顾忌到今天的好日子,他差点都没压住声,忍着脾气,回过头,对着自家媳妇气呼呼的问道。 “你大哥都那么偏心眼了,你都没啥想说的?”王春花同样也气,站在角落里,幽怨地看着前院那些其乐融融站在一块的单家人。 “你气啥。”单峻河乐了,“当初大嫂生福宗,你还没嫁过来,咱们自然也就没随礼,说起来咱们还占了便宜了,你就不能知足点吗?” 男人的指责让王春花委屈,大房占了公中那么多便宜,给他们二房再多,那也是应该的,一家子的势利眼,知道他们二房不受重视,连随礼上都更看重三房胜过他们二房,也就她男人这个蠢货,什么都看不透,还觉得他那两个兄弟都是好的。 王春花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下一秒她都要忍不住了。 “再说了,咱们也不是没钱,农闲时候我去镇上码头给人家扛包赚的钱,爹娘不是都没收吗,默认这笔钱给咱们小家当私房,你去问问村里那些没分家的,哪家爹娘有那么开明的,我知道你觉得我爹娘偏心眼,但这么多年我不也努力攒钱弥补你了吗,就算以后分家了,靠着爹娘给的钱和地,还有咱们这几年攒的钱,日子不会比别人差,就当我求求你,安生点过日子,少给自己闲气受不好吗?” 单峻河也知道,现在他是当爹的人了,媳妇还有三个孩子都是他的责任,他之所以在农闲时去码头给人家扛大包,一天下来辛辛苦苦赚那几十个铜板,为的就是他们这个小家啊。 他笨,他没大哥小弟来的机灵,除了卖力气挣钱,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但单峻河自认自己也已经做到最好了,这些年他把攒来的钱都让媳妇攒的,为的也是安她的心。 这么多年,陆陆续续他们小家也该攒了十几两银子了,单峻河都想好了,等儿子再大些,要是有那个读书的天赋,公中不出钱,他就自己供,绝对不会委屈他们娘四个。 说起单峻河扛包攒的那些银钱,王春花的面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她慌慌张张打断了单峻河的话,说着厨房可能需要她帮忙,然后低着头匆匆离开。 单峻河只当他说的这番话媳妇听进去了些,心里也轻松了不少,看着聊得热烈的大哥小弟,也赶紧走了过去,加入到话题当中。 给自己喜欢的小孙女办洗三宴,蒋婆子也是下了本钱的。 冷盘六盘,两盘糕点,两盘果子还有一叠花生米和一盘凉拌菜,正菜六盘,豆干炖猪rou,豆豉蒸鱼,韭菜炒鸡蛋,水蒸蛋,白切rou,蒸芋头,荤菜里头难免配菜多,荤rou少,但在家家户户逢年过节才吃的上一次rou的时候,有这样的菜色,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春花,你赶紧把这些菜都端出去。” 外面酒席吃的热闹,灶房里单家的女人可都没闲着,今天负责掌勺的是蒋婆子要好的老姐妹,对方的手艺在村里那也是小有名气的,谁家办酒都爱找她,至于蒋婆子和吕秀菊等人也没闲着,在灶房里帮忙打下手。 王春花正想帮忙给菜装盘的时候,就被吕秀菊支使着把已经盛好的菜一盘盘端出去。 “好嘞大嫂。” 王春花此时已经收敛好了神情,唯唯诺诺跟个小可怜似得从吕秀菊手里接过一盘白切rou和一盘韭菜炒鸡蛋,然后朝屋外走去。 外面的宾客此时已经开始吃起了预先摆好的六盘凉菜,男人喝着酒,女人孩子喝着茶,就等着热菜上来,好大快朵颐。 王春花看着手里两碟看上去分量特别足的大菜,想也不想往后院走去。 她爹娘那桌可没有凉菜备着,恐怕早就饿得慌了,先送两碟热菜过去,也好让他们填填肚子。也没管村里酒席上菜的顺序,都是先紧着主桌来,然后再是按照亲疏远近的次桌上菜的。 因为是大喜日子,加上前院的亲戚朋友也都知道后院坐着的那一桌是王春花的娘家人,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没上纲上线挑她这个毛病,互相寒暄交谈着,就当没看到刚刚那一幕。 很快的,剩下的白切rou和韭菜炒鸡蛋也被吕秀菊盛好,一份份交到王春花的手里,之后王春花可没有再出错,妥妥当当把菜都给上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