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贵君!”进门间她一唤,立在窗前出神的席初微滞,继而转身,单膝跪地:“陛下。” “……哎你干嘛?”虞谣忙去拉他,认认真真地看看他的气色,见他唇色还有点发紫,便问,“太医今天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他颔首,虞谣点点头:“你先歇着,我去更衣!” 朝服太热了,她躲去屏风后,迅速换了轻薄舒适的常服,走出来的时候,却见他正在沏茶。 看她出来,他把茶端给她,然而身子尚还虚着,手也不稳,离得还有两步远时,他控制不住地一抖,顿时茶盏倾翻,茶水茶叶洒了一地。 虞谣往后一躲,正要叫人来收拾,听到席初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臣一时……” 她抬眸看他,略微一怔,即道:“没事。今天太热了,我也不想喝茶。” 说完把他手里的茶盏拿下来放到一旁,推他去床边坐:“你安心养病,不管卫珂说过什么,你别理他便是。” 席初默然以对,她愈加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惊魂不定。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极不真实,因为只过了不足两天而已,两天前他们还在柔情蜜意。 可她也没办法怪他。 现下的局面,闷声作大死的卫珂最多也就是个导|火|索,炸|药是早就埋下的。 归根结底,是席初对她根本就没有多少信任。纵使鼓起勇气往外迈了一步,但心中的底气还是脆弱不堪。 这不是他的错,也不全是卫珂的错。 不过,他现在的情形与从前也不一样。 在刚接触他的时候,他给她更多的感觉是麻木和视死如归;现在,是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 她想他大概也贪恋前些日子的美好,又怕那份美好稍纵即逝,所以紧张地想把它留住吧。 从来都是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他长久地不被善待,又忽地受到外界刺激,会这样实在不足为奇。 虞谣想了想,告诉他:“我已经把卫家办了。” 席初一愣。 “刑部应该很快就能把一切阴谋都挖出来。”她笑笑,“到时我给你平反!什么刺杀元君,以后就没那回事了。” 他神情还是紧绷着,轻点点头:“多谢陛下。” “当前还债率,15%。” 唉…… 虞谣心里哀叹。 她现在已经不太在乎还债率了,只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好好的。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让他再次放松下来,可想而知不是那么容易的。 到了下午,她把他现下的情形摸得更清楚了点儿。 他似乎有心在讨好她。 这一点对她而言并不稀奇,后宫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这样做。大家的段位也都不低,不论她去谁宫里,他们都能恰到好处地让她完全舒适。 以前的她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穿越过来的这个“她”也是仔细回忆之后才察觉不对。 ——两个人的相处,有多大可能“完全舒适”?能做到,就难免是有一方在苦心经营。 这其中做得最好的,就是她曾经的元君了。他完美得像个假人,把她吃得死死的。 而席初,是他们所有人相反的那一个。 他们相识得太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拿她当小meimei护着,脑子里完全没有要讨好他的意识。 后来,那些会讨好她的人出现得太快,让他根本没有转变的机会,她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在她“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又孤注一掷地选择相信了她。 现在,他却在努力这么做了。 笨拙地努力着。 虞谣心中绞痛,视线跃过折子看他,他便一下子回看过来。 唉…… 她又哀叹,以前不是这样的。 前阵子她忙政事的时候他也经常陪着她,但两个人通常是各干各的。 他大多时候会看书,又或自己下盘棋,一个人研究黑白子两边怎么打,怡然自得。 她遇到难题,偶尔也拿来问他。他读过的政书也不少,会无所顾忌地给她出出主意。 可现下,他虽然状似还在看书,和往常没什么差别,但明显神经紧紧绷着,注意力都在她这边。 虞谣酸楚地冲他笑了下,悻悻然低头,继续看折子。 席初便也摒开目光,继续看手里的书。 这种相处,颇有种貌合神离的味道。 席初自己也感受到了这份不自然,却不知该如何扭转。 卫珂杀人诛心,着实触到了他的软肋。现下他一面知道那不是真的,一面却又走不出那种情绪。 他潜意识里蛰伏的恐惧在一夕间被尽数释放,犹如凶兽不停地撕咬脑海,让他的举止不太受控制。 他迷恋的,是前阵子的相处,现下这样的窘境,不是他想要的。 但心里的念头告诉他,现在这样的相处能让他活命。 后宫的每个人都在这样做,可见这是管用的。这样做下去,就算有朝一日她不喜欢他了,也只是不喜欢了而已,总好过被她厌恶到恨不得他死。 他想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却又做不到。 因为还有一个小鬼作祟般的声音在不住地跟他说:你凭什么相信自己不会落回以往的境地呢? 他努力地找寻过理由,却并没有理由。 第52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3) 不过三天时间, 刑部就把卫家打算去母留女的惊天阴谋问了出来,一时满朝哗然。 接下来便是抄家、流放、问斩, 卫珂自然被废去了贵君位,女皇下旨赐了他一死,留了全尸。 两日后, 又一道新的诏书颁下,命礼部将原本葬于帝陵的元君卫玖迁出, 另建一墓, 草葬即可。 这封诏书写得洋洋洒洒,连虞谣都觉得,自己这一世的文采是真特么好啊…… 把卫玖迁出来,她的主要目的当然是腾出帝陵的位置——合葬的资格当然要留给席初嘛! 但这件事, 她暂时却不敢与席初多说。她已然摸清了他的恐惧所在,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随时能要他的命。 这个时候再让他知道从前的元君说迁出去就迁出去了?只怕他在快意之余, 更会觉得兔死狐悲。 他现下的情形让虞谣左右为难, 几日下来,她难免有点暴躁。 午膳时又一次面对席初的过度紧张, 她便有些情绪失控,拍案质问:“你到底要我怎样!” 换来的自然是他的跪地谢罪。 他这几日又无比的沉默,“陛下息怒”四个字之后就再没有别的词。虞谣抱臂倚在靠背上生了半晌闷气,便又后悔了,愁眉苦脸地拉他起来。 席初起身,忐忑不安的样子她看在眼里, 气得抽了自己一嘴巴。 席初愕然,满面讶异,她烦躁地一叹:“你吃你的,我自己待会儿,你不用管我。” 说完她提步便走,走向寝殿,背影看上去生气又委屈。 席初在原地僵了半天,当然也没心思接着用膳,犹豫再三,跟御前宫人说:“我先回去了。” “……”御前宫人觉得不合适,却也不好说什么,躬身恭送。 却见他走到殿门口顿住脚,迟疑了会儿,又转回来,叹息摇头,走进寝殿。 虞谣平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听到门响盼着是他,又不敢多想,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屏息等着,感受着来人一步步走到床边,似乎安静地思量了片刻,终于拍了拍被面:“陛下?” 她一把撩开被子,双眼红红地看着他。 席初没由来地心中惶恐,但强自克制住了,逼迫自己坐到床边。 和她对视着,他轻喟:“陛下别生气,是臣不好。” 虞谣咬一咬唇,又把被子撩得盖住脸,瓮声瓮气:“跟你没关系,你别管我。” 然后旁边就没了声音。 她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肘往旁边碰碰,床边没人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吗?! 她的眼泪一下涌出来,又觉哭很丢人,无声地在被子里抹眼泪。 不过多时,身边却又响起声音:“陛下?” 她陡然一噎,感觉到他试探着揭她的被子。 被子揭开,他再度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手里多了一只瓷瓶。 那是宫里最常见的创伤药,跌打损伤都管用。 席初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把药膏倒在手心上,往她脸上敷。 虞谣进屋时扫了眼镜子,知道方才那一巴掌把脸抽红了,委屈兮兮地腹诽了一下,她对自己真狠。 但现下他来给她敷药,让她有了一种自己在玩苦rou计的错觉。 席初边给她涂药边叹息:“陛下实在不必为臣这样费心。”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卫珂的事后,臣时时不安,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这不是陛下的错。”顿了一顿,他平静道,“后宫有很多能让陛下高兴的人。” 虞谣蓦地撑身坐起来:“你这是放弃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