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因为过于震惊和困惑,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翻身下床,想要出去问个究竟。 她这一动虽然没发出多大声响,但在这样一个宁和清寂的清晨,也断没有不被屋外人察觉的道理。 至少西门吹雪的面色几乎是立刻变了。 在原芙月推门出来之前,他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剑,对准了面前的玉罗刹。 玉罗刹却没有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他亲手交给自己的妻兄抚养长大的儿子,终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侄女?”他语气里有玩味也有恍然,“……原来是这样。” 话音一落,门也恰好被匆忙下床的原芙月推开。 对峙由两个人变成三个人。 借着逐渐明亮的晨光,玉罗刹难得近距离看清了眼前即将彻底长开的少女五官。 精致的眉与眼,玲珑的鼻和唇,轮廓柔和端丽,线条秀美清绝,确实有三分像他那位大好□□兄。 原芙月被他这样毫不克制地打量了一通,下意识心神一凛。 “你们方才说的,应该是我吧?”她听到自己如此问西门吹雪,声音尤其地轻。 事已至此,再瞒也不过漏洞百出而已。 所以西门吹雪点了头。 但他点头的同时却没有放下剑,甚至目光也一直锁在玉罗刹身上丝毫没有移开,提防着玉罗刹忽然动手的可能性。 这架势叫玉罗刹哭笑不得:“我若真想杀我这小侄女,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西门吹雪想,这种事没有觉不觉得,只有拦还是不拦。 他既承诺过他父亲会一直护着原芙月,那便没有不拦不护的道理,哪怕对面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一样。 父子俩对视的同时,原芙月也终于再度开了口。 她问西门吹雪:“那……他又是谁?” 玉罗刹闻言朗声一笑,抢在西门吹雪开口之前答道:“我姓玉,是你的姑父。” 原芙月:“……玉?” “剩下的事,还是让他跟你解释吧。”玉罗刹又扫了他二人一眼,那一眼极悠长,正配他此刻万般慨然的语气。 而下一刻,他脚边便起了一阵有如浓雾的白烟。 不过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这白烟便彻底笼罩了他的身形,叫原芙月怎么揉眼都再看不真切。 等白烟散去,他的人已消失不见。 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大约就是他离开后还依然回荡在院中的笑声了。 一直等到笑声彻底停歇,西门吹雪才在初升的旭日下收了剑。 他侧身对上原芙月依旧一头雾水的目光,伸手拨顺了她凌乱的额发,想了想,顺着方才的话茬说下去道:“他的确是你姑父。” 相比当日恨不得说上半句就叹息扼腕一次的原东园,西门吹雪在讲述十四年前的往事时,要言简意赅得多。 他只用三五句话便说完了自己的身世及玉罗刹和西门大夫的关系。 “所以……我其实是叔叔的女儿吗?”原芙月睁大了眼向他确认。 “嗯。”他点头承认。 见她得知真相后一脸怔怔,连西门大夫为什么会让她在无争山庄长大都没有问,西门吹雪实在很难不担心。 他抓紧了她的手腕,主动说了下去。 “他太了解玉罗刹了,所以不能让玉罗刹知道你的存在。” 原芙月还是沉默。 她垂着眼睫站在那,既不动也不说话,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西门吹雪想,果然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松开手,张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尽管那个时候他也一样没得选,但现实就是因为他,她才无法在原本属于她的家快快乐乐地长大。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在酝酿这一句道歉,此刻他终于说出口,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 他开口的时候,原芙月还沉浸在那个令她缓不过来的消息里。 她根本没听清他后来说了什么,唯一有所察觉的大概就是他松开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这让她想起去年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也有那样一个人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比那时有过之无不及的恐慌骤然爬满全身。 她抬起眼,正迎上他打算继续开口的神情。 短暂的静默后,她听到他说:“万梅山庄,我会还给你。” 这句话听上去太像在告别了,叫原芙月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她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万梅山庄。” 一句话尚未说完,泪水就已经滚了下来。 她抓住面前人的衣袖,细声哽咽着道:“你不能丢下我……” 第35章 戏精 仅一句话,西门吹雪就知道原芙月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他却半点责怪她的心都没有, 他看着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滚, 与此同时还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松, 只觉得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把话说说明白。 “我不会丢下你。”他一边抬手帮她拭泪一边认真道, “别怕。” 原芙月本来就哭得快说不出话了,再听他如此向自己保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泪淌得更凶,整张脸花成一片,看上去狼狈至极。 她自己都觉得太难看太丢脸,可西门吹雪这个向来洁癖深重的人却没有嫌弃她。 他也没让她不要再哭了, 只沉默着伸手把她抱到了怀里, 任由她埋在自己胸前发泄个痛快。 原芙月哭到最后, 脑海里又重新回放起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回避的往事。 有儿时从万梅山庄拿到的第一块糕点,有每年生辰时都让她百般惊喜的礼物,还有西门大夫卧病在床之前亲手为她布置的院落。 那院落里,甚至还有一株原本生在正堂前, 在晋地也极难活下来的别角晚水, 只因她五岁的时候随口夸了一句好看,他便替她移到了她偶尔才会来住上几日的地方,并亲自悉心照看。 那个时候,原芙月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好的人呢? 现在她知道了对方其实就是她的父亲。 她并非生在一个毫不重视她的武林世家,她真正的父亲其实非常爱她, 只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把她交给别人抚养。 可交给了别人,他也依旧不放心。 于是他以邻家长辈的身份在太原住下,关心了她整整十三年,将她的口味喜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受尽病痛折磨之际还在安慰她,让她放宽心。 而在他为她做所有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喊他叔叔。 原芙月想到这里,就难过得根本无法止住泪水。 最终她哭累了,在西门吹雪怀中重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七八岁,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那时她因不想让原随云得意,每日都练得再认真再刻苦不过,以至于右手掌心被木剑剑柄磨得尽是水泡和红痕。 后来她去万梅山庄看望西门大夫时被对方发现这一点,还得了一顿难得严厉的训斥。 西门大夫说:“刻苦是好事,但你既然选择了要当一名剑客,那就得好好珍惜你的手。” 当时的原芙月听他说得这般严肃,还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名大夫。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了,他不是生气,他只是太心疼她。 心疼到只训斥了两句就忍不住动手帮她处理起了掌心的伤痕,还特地用上了最珍贵的药。 把他送的药带回无争山庄的时候,原芙月尚不知道这些药有多珍贵,只当是普通的金疮药。直到后来有一回,她在与家中侍卫互练互比之时不小心伤了对方,她把药拿出来,结果那侍卫却惊得差点没敢用,说这太贵重了,他受不起。 原芙月想起西门大夫每次拿药出来给她时那普通又随意的神情,一时疑惑,便带着药去城中的医馆里打听了一下。 这一打听她才知道,原来她用得无比随便的金疮药,在江湖上根本可遇不可求。 她一边感动一边心疼,之后又跑了一趟万梅山庄,想去谢谢她的西门叔叔。 那时她刚过打基础的阶段,正是最沉迷拿着真剑比划演练的时候,每日在家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剑,已有小半年不曾往城东跑。 所以再见到西门大夫,发现他病得愈来愈重时,只觉得太不真切。 他可是神医呀,原芙月这样告诉自己,他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除了她自己这么觉得之外,西门大夫也同样如此安慰她。 他说阿月别担心,叔叔不会有事的。 “叔叔还要看着阿月打遍天下,成为江湖第一女剑客呢。” 原芙月的梦境就断在这里。 醒过来的时候,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万般温柔的话。 她觉得难过极了,但却没有再哭。 她眨了眨眼又偏了偏头,发现眼前是青色的纱帐,而她的手里攥着一截白色的衣袖。 衣袖的主人此刻就坐在床头,目光沉静,俯视着她。 “醒了?”他轻声问。 原芙月先是点了点头,再又嗯一声。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一小会儿。 片刻后,原芙月忽然小声说:“我刚刚……梦到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