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他的神情那么沉痛,他的眼神那么专注,苏雅都忍不住想要点头,可是她却忍住了,低声说道:“韩东晖,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爱之深责之切。如果是外人,她就是把我剁碎了包饺子吃,我都没有怨言,因为我们无亲无故。可是如果这伤害来自一家人,我会受不了的。” 韩东晖也许以前没有听说过,可苏雅的行为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因为她没有把他看作是一家人,所以才不会在乎他母亲的无理取闹,因为她不爱他,所以才能无视这伤害。 韩东晖沉默不语,他重新拿起药膏,慢慢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伤口,他的手指拂过她的脸,轻柔如水,他的声音也温柔如水:“可是苏雅,我爱你,我不会放弃的。” 苏雅坐在台阶上,看着韩东晖寂寥的身影慢慢走远,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就好似冬夜这寒冷的温度。她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孙勇寄来的,他已经物色好了一处房子。 距离街面很近,大约五分的地皮,还有三间正房,二间厢房还三间偏房,只要三百五十块钱。因为主家急用钱,所以要苏雅赶紧去看看,如果满意就买下来。 另外一封却是辞职信,苏雅缓缓地抚平了信封,一字一句的说道:“韩东晖,再见。” 可惜韩东晖走远了,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妻子去世后,高立民把她火化了,不管到哪里都带着她的骨灰,后来调到了造船厂,安定了下来,就把她安葬在后山。 后山在居民区的后面,山上的树木很多,只是现在已经是深冬,树木都已经凋零。地面上落满了厚厚一层枯黄的树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沙沙作响。 高立民,韩东晖,还有王瑛都来了,他们站在了石砌的墓前,高琳也跪在母亲的坟墓前,泣不成声。 王瑛把自己带来的纸钱元宝一类的堆放在墓前,燃烧,一遍和墓中的人低声说着话,表示着感激。 韩东晖想要阻止,高立民却拉住了他:“这是你母亲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要阻拦了。” “可是……” “我们是军人,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可你母亲不是,就不要管她了。” 冬日的阳光灿烂,笼罩在山间,也照耀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纸钱烧灼的火焰在墓前跳动着,和阳光一起温暖了这冰凉的坟墓。 高立民和韩东晖两人上前,用手绢轻轻擦拭着冰冷的石墓,擦干上面的灰尘,扫走了落叶,将坟墓打理的干干净净。纸钱化为灰烬,在空中随风飘浮着,渐渐熄灭,化作飞灰,落在地面上不见了。 高立民的手轻轻拂过墓碑,喃喃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叫几人离开,韩东晖却没有动,而是开口说道:“老师,我有话想和你们说。” “回去再说吧。” “这些话还是在师母面前说的好。” 王瑛见高立民神情悲伤,就开口劝韩东晖不要再坚持,韩东晖却还是一意孤行的开口说道:“当年地震的时候,我被横梁砸中昏了过去,但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我还是清醒的。” 王瑛和高立民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高琳的脸色却变的惨白,刚刚站起的身形猛然又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韩东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王瑛还有些糊糊涂涂的,但高立民却是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当年地震之后,韩东晖对他亦父亦师,很是尊敬,但对高琳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虽然很疼爱她,却又客气疏离,不管高琳怎么示好,对她都是退避三舍。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内情,而这内情与那场地震有关,不然高琳不会如此的大惊失色。 高立民不由沉声道:“你说吧。” “地震开始的时候,我和师母她们一起向外跑,可是房子塌陷的速度太快。我们还没有跑到门边,房子就塌了,我用力把她们推开,可是横梁却重重地砸在了我身上。我受到重创有些眩晕,但我的脑子是清醒的,身边发生的什么事我都知道。” 韩东晖的声音低沉,并不尖锐,但高琳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她的眼神惊恐的看着韩东晖,人也瘫软在墓前,她身上沾满了枯叶,但她也无暇顾及。 高立民的脸色也渐渐发白,声音也十分低沉:“高琳,接下来你说。” 高琳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哭泣道:“爸,我当时只是吓坏了,房子都塌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下来,很多同学都被砸死了。我……就拉着我妈让她快走,我……我当时以为韩东晖也被砸死了,真的……” 这下连王瑛的脸色都变了,韩东晖的脸色却还是很平静“高琳,我并没有责怪你,你说的对,我们的确是无亲无故,我真的也希望师母能听你的话,赶紧离开。可是师母没有走,她把你救出了废墟,又回来救我。她背着我,艰难的爬上了废墟,用尽全力把我推了出去,可她自己却筋疲力尽,无力再爬出来。 高琳,只要你勇敢一点,只要你耽误一分钟拉她一把,师母就不会死。可是你没有,你头也不回的跑了,没有回头看你的母亲一眼。我躺在废墟外面,听着教学楼彻底坍塌,听着师母被砸死时的惨叫,我听到她在临死的时候还叫着你的名字,她还在……” 高琳再也受不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嘶声叫道:“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 可韩东晖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一切我本来不想说出来,师母在临死的时候都在担心着你,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就当当时自己是昏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不该利用我的母亲去对付苏雅。 那一天我在动力室爆炸时受伤,是老师让苏雅送我回家的,可是你却恶意污蔑,说苏雅是故意勾引我,调拨我母亲让她去食堂闹事。你伤害我可以,但不能伤害我母亲,也不能去伤害苏雅,你……” 高琳早已泪流满面,嘶声大叫了起来:“你别说了,我要你别说了……”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一边抓起地上的落叶狠狠地扔了过去。 枯黄的落叶在空中翻飞,飘的到处都是,有的落在了韩东晖的脚边,有的却落在了高琳自己的身上,可是她却全然不顾,疯了似的抓着落叶乱扔。 “你这样的人,我是不会喜欢的,永远都不会喜欢。”韩东晖说完,对着高立民深深地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王瑛的嘴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肃穆的墓碑,终是没说出口,也转身跟着韩东晖走了。 高立民也没说什么,他轻轻地在高琳的肩膀上拍了拍,就蹒跚着向山下走去。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肩头也在微微地颤抖,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下,滴落在枯叶上。 漫山遍野,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高琳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42章 苏雅把辞职信放在了赵宏毅的办公桌上, 赵宏毅吃惊的拿起看了一眼就道:“苏雅,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是韩少校的妈老糊涂了, 到咱们食堂无理取闹,你干嘛要辞职呐?” 苏雅微微笑道:“班长,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有别的事,所以要离开造船厂。” “苏雅, 你再考虑一下, 现在工作不好找,而且我已经和人事部打过招呼, 等年外不忙的时候,就给你办理合同工手续, 以后还可以申请正式工,那可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啊。” “谢谢班长了,但我已经决定了,请你签字吧。” 见苏雅这样坚决, 赵宏毅有些无奈的叹息:“苏雅,依照往年惯例,元旦的时候, 厂子里会聚餐,那时是食堂最忙的时候, 你能不能等元旦以后再走。而且干到月底, 你这个月还可以拿全工资, 你要是现在就离开,这个月的奖金也没了,你就多留几天,就算是帮我了。” 苏雅是一刻都不想多呆,奖金工资她也不要了,但她到二食堂上班以来,赵宏毅对她都很好,他开口请她多留几天,苏雅也不能断然拒绝,就点头答应了:“那元旦过后,我就走。” 苏雅辞职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只通知了苏晨。虽然失去了这么好的工作,但苏晨也不愿意苏雅受委屈,就没有反对。 三天以后就是元旦,不光厂里的职工要聚餐,还有外国客商要来厂里洽谈业务,食堂里早早就开始准备,整天忙的晕头转向的。 而韩东晖他们也要完成初步的设计图样,还要送审图纸目录,也忙的废寝忘食。抽出时间来见她,苏雅也是避而不见。 韩东晖也没有勉强,只想等到造船合同草签以后,工作清闲下来,再来找苏雅好好解释。 元旦这天一大早,苏雅周翠莲她们就被派到了金源饭店,先准备熟食,等中午的时候蒸一下就可以上桌。 苏雅正在忙,周翠莲神秘兮兮的跑过来叫道:“饭店里来了好多外国人,那皮肤黑的跟煤球似的,说话叽里咕噜的跟鸟叫似的。” 刘欣闻言马上跑出去看,苏雅却没动,外国人她见了多了,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 不一会刘欣也回来了,但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忧心忡忡的:“也不知这单合同能不能谈下来。” 周翠莲诧异的问道:“咋了?” “我看见郭厂长了和高工,还有厂子里的几个领导,和那几个外商争执的很厉害,两个翻译都被累趴下了。” 周翠莲闻言也担心起来,合同直接和厂子里的效益奖金都是直接挂钩的。要是能拿下合同,他们的奖金和福利也会随之水涨船高,逢年过节,厂里会发很多粮油米面,还有rou。要是效益不好,别说福利了,连奖金都少很多。 苏雅没有什么感受,而且她马上就要走了,对这些也漠不关心,依然专注的干自己的活,周翠莲和刘欣两人却是心不在焉的,不时关心着外面的动静。连带的苏雅也跟着看了两眼,她们所说的外国人是棕色皮肤,说着英语,有时急了,也会说两句苏雅听不懂的语言,但苏雅判断出他们应该是马来人。 事实也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要和造船厂合作的外商是马来西亚人,他们平时说马来语,但官方语言也是英语。他们和造船厂在价格上僵持不下,难以达成共识,谈判陷入了僵局。 苏雅光看周翠莲和刘欣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有多难缠了,但这些大事也轮不到她们cao心。各部门的职工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大厅里,还有房间里都坐满了人,而他们也时时刻刻都关心着事情的进展。 金源饭店是后期加大了规模,前院是老址,装修一般,职工们大多都在前院的大厅里。后院是新加盖不久的,装修的更上档次,接待外宾和客户大多都在后院,可是有一名外商不知怎么走错了路,摸到了前院。 此时,前院已经开始上菜,周翠莲端着一盆米酒鸡蛋汤往外走,却有一个孩子忽然冲了过来。周翠莲为了躲避他,本能的闪身躲避了一下,却撞在了随后而来的外商身上,刚刚做出的米酒汤洒在了他的手上。 本来合同的事就艰难,现在又烫伤了外商,周翠莲吓的说话都利索了,惊慌失措的只知道道歉。 那人捂着自己的手,不住的用英语说着什么,周围的职工看见出了状况,也焦急的站了起来。可是他们大多都听不懂英语,有学历高的,学过英语的,也因为那人的语速太快,听不清他说什么,不知该如何处理。 也在一边端菜的苏雅只得走了过来,用英语说道:“对不起,这位职工是因为要躲避孩子,才撞到你的,非常抱歉,请你跟我来,这边有水先冲洗一下。” 刚刚做出的米酒汤,温度很高,那人的手都被烫的发红,他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别人也听不懂他的意思。 现在苏雅出面处理,还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他顿时大喜,毫不犹豫的跟着苏雅去了一旁的洗漱间,用清水冲洗掉手上黏糊糊的东西,冰凉的温度也让他的手好受了些。 随后他表示自己迷路了,苏雅便把他送去后院,一路上两人也不住的用英语交谈。 那人介绍自己叫赛义德,他和自己的伙伴来到我国,语言不通,平时交谈都是通过翻译,很不方便。现在见到苏雅一个年轻姑娘,却能说这样流利的英语,很是高兴,不禁滔滔不绝的和她聊了起来,到了后院还不停歇。 而他的伙伴见他良久没回,正焦急的到处寻找,高立民和韩东晖也在其列,看到赛义德回来了,都松了口气。 赛义德和自己的同伴打了招呼,说自己迷路了,是这位姑娘把他送回来的,还用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失礼,用中文生硬的说道:“真主保……保佑你,美……美丽的姑娘。” 苏雅也微微弯腰施礼,转身就要离去,高立民却叫住了她,等郭厂长和外商们又走回房间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苏雅,这个合同对我们很重要,但现在谈的不是很顺利,他们对今天的伙食也不是很满意,你有没有办法做几道他们爱吃的菜,缓和一下气氛。” 由于上次的事,苏雅现在对高立民和韩东晖都有些隔阂,便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现在真的不想再搀和他们的事了,再重要和她也没关系了。 高立民见苏雅没有考虑就直接拒绝了,不禁叹息道:“苏雅,我们造船厂有正式职工几千人,还有很多合同工和临时工,还有很多家属,都指望着厂子的效益过活。 这次马来西亚的单子有三艘运输船,还要八艘巡逻舰,如果拿下,厂子里可以吃几年,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苏雅,我相信你在厨艺方面的造诣,会为我们挣得一点胜算,你就去试试吧。” 高立民说到这种地步,苏雅真的不好拒绝了,只得点头答应,高立民便让韩东晖带苏雅去后院的小厨房。 接待外宾的厨房和前院职工们的厨房是分开的,韩东晖一边带她过去,一边担心的道:“他们国家的人不喜欢吃猪rou,你尽量避免。” 苏雅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忽似又想起了什么道:“刚才迷路的那个外宾赛义德,他的手烫伤了,你去找点烫伤药膏,适度的表示一下关怀,也可以拉一点好感。” 韩东晖失笑:“多谢苏雅同志的提醒,你做菜的时候也小心一点。” 韩东晖把她送到小厨房,简单的介绍了苏雅,嘱咐别的厨师配合一下便离开了。 苏雅前世去过马来西亚旅行,对于他们的菜式也研究过,为了接待外宾,金源饭店也准备了一些马来人比较喜欢的调料和吃食。 但他们做的不正宗,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做本国传统的饭菜好些,所以才引起外宾的不满。 苏雅就准备了两道本地菜,又做了两道马来人比较喜欢的菜。马来人沉迷于各种调料,口味重,喜食辣,苏雅就做了一个麻辣香锅,里面放了排骨莲藕,土豆芹菜,还有豆腐干。 排骨洗净焯水,然后下油锅炸成金黄色,捞出后,再放入花椒,干辣椒,葱姜蒜,还有酱料,再加入酱油和所有的素菜进行翻炒,最后把炸好的排骨放入,焖二分钟就好了。 做出的麻辣香锅色香味俱全,排骨是金黄色的,莲藕是白色的,芹菜是绿色的,看起来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荤素搭配,味道也麻辣鲜香,口味丰富,回味无穷。 还做了一份剁椒鱼头,整条鱼只留下鱼头,用盐腌制,然后撒上剁椒,姜木,和一些调料蒸制十分钟,出锅以后撒上葱花和蒜蓉,用热油一浇就成了。 最重要是那两道马来菜,椰奶焗虾,还有巴东牛rou,巴东牛rou是一道以咖哩为主要调味的菜。 烧热的锅里加入小葱和咖哩爆香,把牛rou块放入,加入盐和糖搅拌煸炒,再倒入椰酱后慢火煮到牛rou熟透就好了。 上桌前苏雅用青红辣椒丝装点了一下,她还不放心的尝了一块,牛rou软糯筋斗,也比较入味,吃完口齿留香。 苏雅端上去,请外宾品尝,他们也是赞不绝口,还用英语对郭厂长说,他藏了人才,不舍得请出来。 郭厂长听完翻译翻过来的话,也哈哈笑道:“这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轻易是不会出手的,今天是特地请来招待外宾的。”众人吃的高兴,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终是和缓了些。 曲终人散,等职工们吃完饭离开,郭厂长和高工也安排外宾去了宾馆,他们一起过来了前院,看见忙碌的苏雅,就把她叫到了面前:“苏雅同志,你今天劳苦功高啊。” 苏雅也高兴的问道:“厂长,外商答应签合同了?” 郭厂长笑道:“没有,哪那么快,不过这口气有些松动,八九不离十了。说吧,苏雅,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本来你的问题高工就和我提过,鉴于年前太忙,所以先放下了,你要是有转正的意向,就先去签合同协议,等以后……” 他还没有说完,苏雅忽然截口道:“谢谢郭厂长,不用了,我已经辞职了,今天是赵班长让我过来帮忙的。” 众人闻言大惊,韩东晖的脸也瞬间惨白,可是碍于领导们都在,他也不好上前,就拼命忍着,但视线却一直注视着苏雅。 高立民不禁开口问道:“为什么,苏雅,你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不干了。” 郭厂长此时也已恢复了常态,微微笑道:“小鬼,是不是家里给你说了亲事啊,你看看咱们厂里,多少好男儿啊,你随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