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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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作地标的县城牌坊居然是木头制成的,简简单单两根柱子搭一块木板,上面还被虫子蛀出了无数里外透亮的小洞,说它是牌坊简直都委屈了牌坊两个字。 牌坊后面是一条几乎被风沙淹没住的主干道,上面无数的大小车辙印昭示着这里原来没有路,跑的车多了,也就有了路的残酷事实。 主干道两侧连一间茅草屋都没有,空空荡荡地戳着几棵光秃秃的不知道什么树,简易牌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视觉效果怎一个凄凉了得。一见之下还以为到了什么化外之地。 但据认路的老兵所说,此处毋庸置疑就是交合,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李文柏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又走了估计不下十里路,终于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几座木头和土砖交替砌成的简陋民房,看上去摇摇欲坠,都无需靠近观察,便知道这种屋子必然四处透风。 时辰已经接近正午,几处仅有的民房内升起枭枭炊烟,隐约能看见屋内的女人正在准备饭食,但四周并没有见到男人们的身影,想必还在外面干活儿,等着自家的女人送饭过去吧。 这也是常有的事,但这里的人做起来就总透着些许古怪。 “停车。”李文柏招呼车夫远远地停下车马,掀开车帘唤来李二,“去打听打听,这里是怎么回事。” 李二答应一声,翻身下马就朝离着最近的一处民房走去。 远远看见李二在院子外喊了会儿们,屋内正准备饭食的女人迎出来,两人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大门重新又被关上,李二飞奔着跑了回来。 “听她说,这里叫郑家屯,屯里的男人都被征调去了县城做徭役,就剩下了女人老人和孩子。”李二气喘吁吁地回报,“她们正准备吃食,正午结伴送去县里。” “服徭役?”李文柏皱眉,“大齐征发徭役向来是抽丁,怎么会把一整个村的男人都征走?” “小的问了,她们也不知道。”李二说,“只说年年都是如此,说是要去县里修那什么,防御匈奴的墙还是什么。” 这可就奇了怪了。 大齐北边靠近匈奴和契丹的边境的确修有长城,虽比不得后世的万里长城,但规模也不小,的的确确需要年年派劳力去修缮。 可问题在于,交合距离长城还隔着好几个县! 如果真是紧急抽调徭役去边境修缮长城,先不说被任命为交合县令的他没有从吏部、工部得知任何消息,如果真的跨越几个县城,这些女人又怎么可能在正午搭伴去给他们的男人送饭? 何况北疆形势复杂,朝廷三令五申抽调徭役要严格按照抽丁,把全部男人都抽调离开,几乎等于将整个村落暴露在匪盗的屠刀之下,哪个脑子进水的官员才会下达这种命令?! 还“年年都是如此”?这个郑家屯没被土匪灭村实在称得上是奇迹了! 想到了这里,李文柏的眉头死死皱起。 “此地离县城还有多远?”李文柏问。 李二回答:“还有不到两炷香的车程。” “让兄弟们把甲胄都脱下来。”李文柏沉吟片刻说道,“去后面,把孔大人请上来。” 第93章 相看两生厌 孔正很快板着脸出现在李文柏面前:“李大人, 找下官何事?” 李文柏将前面的情况化繁为简替孔正解释了一番, 然后说:“本官的意思, 先脱下官袍进城, 看看交合现在到底什么情形再去县衙, 孔大人以为如何?” 孔正的脸早已黑如锅底,闻言沉默着点点头,一挥袖子回了后面的马车上, 李文柏敢肯定, 如果知道前面这事儿是谁做的,一本洋洋洒洒的奏折恐怕不久后就会出现在雍和帝桌上。 一行人伪装成从京都过来的行商, 百来名家丁也都乔装打扮成了被雇佣的保镖,快马加鞭朝交合赶去, 不到两炷香的时间, 交合县县城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望着眼前这座城墙高不过两丈,连个像样的城门楼子都没有,城门的铁皮早已锈迹斑斑,门边除了守卫一片空旷, 连个行人都看不见的所谓“城池”,李文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已经不能是用一个“穷”字能够解释过去的了。 交合是边城, 荒凉、穷困都是正常, 但朝廷每年都发有专门的银两用作城防,就是专门用来给各地边城修缮城墙、整顿军备用的。 城门守军连个像样的军服都没有,人手只有一杆劣质□□,军官腰间空空荡荡连把佩刀都没有, 还可以解释说是当地府军贪污成风,县令不管军事所以无可奈何,但这看上去跟村子里的围栏差相仿佛的城墙是怎么回事?就这还要特地从周边村落征发壮劳力来修缮? 更何况城门边连一个正在修缮城墙的男人影子都看不到! “东家?”乔装成仆从的李二凑上前来,“咱们还走吗?” 李文柏放下车帘:“走吧,咱们都去长长见识。” 车轮吱呀吱呀重新滚动起来,刚到城门边,一长得五大三粗的军官手中□□一横,凶神恶煞地喝道:“都给我站住!” 车队停下,李二赶忙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军爷,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那军官上上下下打量着整个车队,“做什么的啊?弄这么大阵仗。” “回军爷的话。”李二陪着笑,“小的们是从京都来的商人,路过交合,准备在这儿歇上一夜。” “商人?”军官将信将疑,“商人来西州做什么,不知道边境正在打仗吗?还带着这么多人...别是匈奴的jian细吧!” 李二大急:“军爷,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这可是要杀头的!“说着悄悄地将手伸进衣袖当中,掏出一袋鼓鼓囊囊地碎银放在守门军官手上,嘿笑道,”咱们东家听说关中军的军爷们已经把匈奴人赶跑得差不多了,寻思着北边可能有商机,这才从镖局雇了这么些个护卫,紧赶慢赶地经过西州来着。“ 军官接过钱袋垫了垫,表情瞬间缓和下来:“好小子,算你有眼力见,这马车里是什么人呐?” “军爷明鉴。”李二解释,“前面这两辆车上做的是咱们东家和二东家,后面的车上装的都是货物,您看要不要检查检查?” 军官草草看了几辆马车一眼,见随行的汉子们都是中原人模样,随身也只带有佩刀,便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谅你们也不敢欺骗,爷还忙着呢,快滚快滚!” 李二大喜过望:“诶!谢谢军爷!”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简单地通过了城门,马车内李文柏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当差清贫,有点从过往商旅身上刮油的坏习惯可以理解,但收了钱便检查都不检查,如此大意就能放百来号披坚执锐的人进城。 马车里是什么东西都不掀开车帘看看,如果是兵器甲胄呢?就交合这么个小小的县城,如果他们真是匈奴人的前哨,就凭这百来号人完全可以等天黑后直接拿下城门,放城外的大军进来! 如果守门的只是县衙里的小小衙役便也罢了,这些人可是正经的西州府军呐! 简直不知所谓! 城内三三两两的行人并不多,还是大白天,街边摆摊的小贩一只手也就都数的过来,李二指挥着车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下,靠近车帘小声问道:“东家,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李文柏掀开车帘翻身下车:“去找个酒楼茶馆应付一顿再说,孔兄,你呢?” 一转头,孔正不知何时也已经下了车,闻言沉着脸望过来:“在下一切听东家安排。” 明显能感觉到孔正在说“东家”二字时异常地咬牙切齿,看来是真的很看不上商人的身份呐... 李文柏摸摸鼻子:“这么多人太惹眼,留下五个人,让剩下的兄弟们拿着钱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瞧这城池的破落样,县衙里恐怕也塞不下咱们这么多人。” “是。”李二一口应承下来,然后跑去家丁中领头模样的壮汉身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壮汉点点头,一挥手,有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立刻跟着李二走过来护卫在李文柏身边,其余人飞快地动作起来。 若单单作为家丁来说,这些人的动作也太过整齐划一了,孔正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看向李文柏的眼神有些犹疑。 “孔兄这是什么表情?”李文柏失笑,“这些兄弟虽说是贺府的家丁,但之前也都是关中军正经的将士,你别瞪我,这些事圣上可都是知道的啊。” 孔正这才转过眼,虽然满脸都是不赞同,但也没再说什么。 李文柏无奈地摇头,他是真不擅长应对这种板正刚直的家伙。 从路过的行人口中得知交合最好的酒楼所在,李文柏拉着孔正一起,晃晃悠悠边散步边朝行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所见所闻和料想的也没有多大差别,路上急匆匆赶路的行人不分男女全都是面黄肌瘦,明明已经是初冬时节,却大都还是裹着几层单衣,冻得面皮青紫,许多人脸上都生了冻疮。 偶尔有身披裘袄面色红润的人经过,身后也都必定跟着一众趾高气扬的狗腿,一看便是城中大户人家出身。 还时不时有骑士纵马经过,即使在人群中也一点没有放慢速度,常常惹得百姓们东躲西闪,一片惊呼。 “看来交合的情况比想象得还要遭上许多啊。”正想着,一行人终于到了先前那人指名的地方。 眼前的酒楼确实和荒凉的交合县一点也不相称,尽管只有两层,但其崭新豪华,到让人恍惚觉得还是在京城。 抬头看去,硕大的“往来居”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也不知是恰好同名,还是京城那家往来居的分店。 刚刚停下脚步,立马就有机灵的小二迎上前来,笑眯眯地弯腰问候:“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打尖。”李文柏大手一挥做纨绔子弟状,“八个人,来两个上座,把你们家招牌的好酒好rou都端上来!” 小二的双眼闪烁着遇上肥羊的光彩,听完李文柏的话更是越发热情起来,一路上将人引到二楼,把李文柏和孔正两个一看就是主事的人引到靠窗一雅座坐下,试探着问:“这位客官...?” 知道小二想问些什么,李文柏摆摆手:“给爷的护卫们在二楼摆个桌,好酒好菜一样伺候着,爷不差钱!” “好嘞~”小二布巾一挥,利落地招呼护卫们去了。 孔正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冠玉,朝廷七品命官年俸也不过十五两银子,你又是新任官,哪来的这么多钱?” “...”孔正目光如炬,似乎恨不得把“贪官污吏”四个字刻对方脸上,李文柏无语,“仲直兄,朝廷俸禄确实微薄,但在下在广陵还有家产,仲直兄是广陵人,莫非不知道?” 好吧,一路走来李文柏都是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孔正倒真的差点把这人的出身给忘了。 孔正的面色越加发黑,干脆一转头盯着街景,再不说话。 相处一个多月,李文柏大概也理清了自己这位同僚的个性,虽说是相看两相厌,但正事方面还是不会含糊的,或许这也是孔正初出茅庐,朝廷却敢派他一人盯着自己的缘故吧。 第94章 五爷 看清了这点, 李文柏对这个人反倒没那么膈应了。 只要公事上别给来阴的, 他行的端做得直, 更加没有什么造反篡位的意思, 根本无惧他孔正乱嚼舌根。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乱糟糟的交合。 “仲直兄。”李文柏压低声音问, “依仲直兄所想,交合如何?” “荒唐至极。”孔正倒也不含糊,说起了正事, 眉头紧皱“先前经过那村落, 分明就一个男人也没有,村民们不知道我等身份, 也没必要谎言欺骗,可一路走来, 根本连个壮丁的影子都不曾看见, 城墙也破落至极,根本不像是年年都有壮劳力修缮的样子。” 李文柏的表情也很沉重:“不错,城门守卫玩忽职守,城内豪门飞扬跋扈倒也罢了, 可这征发壮丁之事,若不是你我碰巧打听到, 恐怕即使进了成交上官印, 也不会知道。” 孔正问:“你有什么打算?” 李文柏想了想:“关于交合的前任县令,仲直兄可有耳闻?” 孔正抿紧唇,看起来有些为难。 看来是之前被人嘱咐过什么,李文柏循循善诱:“仲直兄, 在下与那人素不相识,也没有想要打听什么内幕的意思,但此情此景,若说与已经卸任的那位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恐怕仲直兄也不会相信吧?” 孔正皱眉,李文柏再接再厉:“交合的情形仲直兄也看到了,虽然还未去县衙提交官印,但想也不用想,此处上下勾结一定十分严重,在下能够信任的除了随身的家丁侍卫,就只有仲直兄了!” 一番话真情实意,孔正眼神闪了闪,似有松动。 李文柏猛地前倾身体:“在下没有想要打探仲直兄使命的意思,但圣上既然将这交合交与李文柏,李文柏倾尽全力也要回报陛下的信任!还望仲直兄帮助!” “...”孔正微微叹了口气,“交合前任县令因何被罢黜,你可知道?” 李文柏长舒一口气,殷勤地为孔正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听师兄略略说起过,据说是贪污过重引发圣怒,这才被一撸到底?” “这是表面的原因。”孔正说,“交合前任县令虽称不上有多清廉,但也绝不是那等贪得无厌之人,将其罢戳也不是圣上的意思,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而已,又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只要随便找些理由,再打点打点关系,只不过是吏部一句话的事。” 李文柏动作顿住,瞳孔因惊讶而猛然缩紧:“仲直兄的意思,前任交合县令竟是被冤枉的不成?” 孔正摇摇头:“也说不上是冤枉,毕竟受贿之事板上钉钉,只是那县令调任交合之前风评一向很好,虽然算不上清廉,但也能说是治理一方的人才,连续三年考评都是上上,硬生生将一个贫困的下县治理成了中县,朝廷将其调任交合,也是看上了其治理地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