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白峥转过身来,那床被子绣着七彩的花朵,华丽无比,案上的蜡烛吐着红蕊,宫南枝头顶留出乌黑的头发,柔顺无比。 “我送你的银簪呢?”冷不防的一句话,白峥问的突兀。 “扔了!”宫南枝闷闷的说,心想这人真不识趣,还不快些离开,这被子里面着实憋闷。 “你!你真是!”白峥像被气到了一般,狠狠跺了下脚,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般幽幽叹了口气,“暴殄天物。” “什么破玩意,不过是庙会上面的俗物,还真当宝贝一样送给我,何况,你可别忘了,咱俩有仇,大大的仇恨!”宫南枝想着莫春风,心里只觉得更加委屈。 “我们没仇,有仇有怨的只是北朝和南国,政治立场不同,很多事情无法沟通,之前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权宜之策,我必须要保证南国太子的安全,就像你,不会看着北朝人民陷于水火一样。”白峥自认为冷静自持,他跟宫南枝,有必要解释一下。 “家国大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却忘了,小人年年有,今年到我家这一说法,小羊还知道跪哺,你呢?”宫南枝伸出头来,凌乱的发丝绕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 “你不是我娘,我跪哺何用?”白峥悠悠吐出这句话,背手离开了。 “白峥,你无耻!”宫南枝嗖的坐了起来,却只看到他悠然淡定,无比从容的身影,冷静,必须冷静。 ☆、质子终归南国 白峥出了她的营帐,方才记起自己过去的目的,被她那般一扰,倒是什么都忘了。 他摸着怀里的执子佩,心想,再送她一程吧,等过了这段时间,或许就不再有所亏欠了,那时的自己,也该随师父回宗□□,该干嘛干嘛去了。 天气今日格外好,云淡风轻,湛蓝的天空偶尔飘着丝丝银线,成片的白云层层累积,树木都已是郁郁葱葱,南国的气候比起北朝暖和了不少,路上的行人都开始着起丝绸单衣。 城中的百姓比肩接踵,城墙上面挂着各种红色绸带,前来接应的军队威严屹立在城墙前方,夜月笙撩起车帘,多么熟悉却陌生的场景,宛若梦中。 当年走的时候,也是满城百姓,有讥笑的,也有惋惜的,可怜小小南国太子,却要沦为北朝质子,这皇帝,委实偏心。 那时的自己,懦弱无力,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只是自以为坚实的宗□□。 堂堂南国皇后,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哪怕远远的望着他,他看遍了城墙内外,终于死了心。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北朝的公主殿下,自己的太子妃,带着太多从未奢望拥有的东西,他,终于,正大光明的回来了。 夜月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车帘随着他的手落了下来,段飞轻声道,“殿下,是大皇子,还有皇上的贴身侍从,王德庸王公公。” 车马已来到面前,夜中庭仍旧坐在马上,遥遥看着同样不下马车的那人,隔着帘子,只能隐约看见若有若无的黑影。 右腿打跨,夜中庭轻松跃下马来。 “二弟,好久不见。” 夜月笙面上森冷,一言未发。 王德勇凑上前来,爽声喊道,“奴才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后面士兵齐刷刷跪了下去,“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半晌,夜中庭看着那车帘,依旧没有掀开的意思,“都起来吧。”低沉凝重,庄严肃穆。 “太子殿下,皇上有旨意要宣读,还请下车恭听。”王德勇不卑不亢,双手捧着金黄卷轴。 一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碰上那车帘,随即,百姓们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这南国太子殿下,真是画中人一般,面若冠玉,雄姿英发,一身红色喜服,更是衬托得温润如玉,宛若天人。 “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南国太子夜月笙,上得天佑,下有地护,清明睿智,材优干济,朕心甚慰,北朝公主风桐,端庄典雅,国色天姿,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得上天庇佑,特赐太子府居,于金日行礼,结百年好合,翌日上朝觐见,钦此!” “儿臣,儿臣叩谢皇恩。”夜月笙携风桐,跪拜三次,接过圣旨。 宫南枝跟在后面的车马上,并未出来,陌生,一切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异乡人的感觉。 她握紧手中的帕子,这是莫三上次为自己擦汗留下的。 就这一两天吧,准备妥当,仔细算算,冬青和子夏也该回到北朝了,如果不出意外,莫三肯定已经看到自己留下的书信,他一定会去东胡的。 一定。 太子府是新建成的,门口立着两尊硕大的狮子,双目威严,仿佛也在审视着来人。朱门大敞,侧门也是双双开了,婢女小厮都跪了一地,从门外望去,院内极其宽阔,植了两棵桂树,叶子很是浓密,院中隐隐传来一股好闻的气息,说不出的清新脱俗。 宫南枝就着两个婢女的手下了车,白峥站在她身旁。 一对佳人,路边的百姓或是微笑,或是相互间交头接耳,对这二人不明身份,同样的红色喜服,女子精灵剔透,玉色可人,男子气韵高洁,超凡脱俗。 只是,这气氛着实怪了一些,这二人站在那里,女子仿佛极不情愿,黛眉紧蹙,半点不看那男子。 夜月笙牵了风桐的手从正门进入,白峥领着宫南枝走了侧门。 生平第一次,宫南枝从人家侧门进入,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被爹娘知道了,估计老脸都得变绿。 待走进去,宫南枝才察觉出这好闻的香气来自哪里,院子的角落里,一大片山茶花开得着实美丽,红的像火,白的像雪,那样霸道的占满了一隅,径自开放。 北朝极少见到山茶花,大多都是罕见从外地移植的,像这种大片开放的那更是闻所未闻。 是以,宫南枝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透彻肺腑的清甜,心情也好了不少。 白峥见她欣喜,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喜欢这山茶花,多数人都会中意那吉祥如意的桂树。”宫南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桂树开花的时候,自己也是喜欢,谁让它现在满树绿枝呢。 “白色山茶花倒是像你,纯真烂漫,洁白无瑕。”白峥的好话信手拈来,不带一丝含糊。 “你少在这恶心我,不就是说我傻吗?傻子才会被你要挟,被你骗,别自作多情了,你才是那白傻子!”宫南枝转过头去,此时夜月笙和风桐正进行着繁琐的各种仪式。 夜皇虽然未能前来,却是派了礼部郑重打点了,单是这气势,这磅礴,想当年大皇子婚娶的时候,也不过是寥寥而已。 夜中庭面上还是挂着笑意,心里却好像有千把利刃,如果可以,这礼堂上的人,早已被自己扎了个千疮百孔。 鸾贵妃,也就是自己的母妃,为了这事情跟夜皇闹腾了不少日子,可是最后,夜皇还是给了夜月笙这样一个盛大,这样空前绝后的婚礼。 自己的脸,就像被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伴驾十几年,还比不过流落在外的质子太子,真是可笑。 礼毕的时候,宫南枝只觉得口干舌燥,宫廷礼仪本就花样繁多,偏偏今日太阳极好,晒得脸上又疼又油。 忽然头顶挪过一阵树荫,宫南枝抬头,白峥将折扇打开来遮在上方,也不看她,自顾自站着,看上去无比自然。 “他们二人这样看来倒是无比般配。”悠悠吐出话来,隔着微热的空气,穿破那薄薄的耳朵,刺进一行人心里。 白音在一旁站着,面色恬淡,微蹙的眉透漏出一股倔强和隐忍。 宫南枝看到那个人,曾经年少,无数次天真的认为自己将来会成为夜月笙的新娘,此时,他身边也有了自己的妻,而自己也已经放下十几年的执念。 正是应了那句话,沧海桑田,一切磨不过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竟然越看越不清晰,“热,南国太热了......”说完,宫南枝只记得自己伸手扯住了什么,一阵清香,便再没了知觉。 仿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又不像是梦。 莫春风说,既然你嫁去了南国,也好,从此你我再不相欠,你看,这是我新娶的妻子,宫南枝,你看她是谁。 宫南枝使劲睁大眼睛,那人却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待她盈盈转身,莞尔一笑,宫小姐,别来无恙。 宫南枝脑子嗡的炸了,不是这样的,不对,这是在梦里,一定不是这样的。 她使劲摇头,绝对不能被迷惑,这是在做梦。 莫三,这不是真的,莫三,你听我说,你看信了吗?子夏冬青把信交给你了吗?你不能娶她,不能对不起我。 为什么不是真的,宫南枝,你看看,我新娶的妻子,还是我们两人的好友呢,真是缘分。 不行,这梦太可怕了,宫南枝想跑,可是双腿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来,绵软无力,就像踏在厚厚的棉花堆里。 还有呢,宫南枝,你看,我一下子娶了俩呢。娥皇女英,天下的美事都让我一人占了。 你看,是我们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倾城。 莫三,不,这不是真的,莫三...... 看着床上的人拼命地摇头,面上一片惊恐慌乱,确是好久都未曾醒转。白峥愈发焦躁,免不得在房中来回踱步,走到桌前,突然伸脚对着那凳子,一个飞踢,骨碌碌滚了个满地。 床上那人像突然被惊醒一般,猛地坐了起来。 莫三! 这声尖叫房中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却没人来问这莫三是谁。 满面泪痕,神色凄怆,宫南枝心中恍惚迷惑,口中却还在喃喃道,这真的不是真的。 哼!白峥不屑的闭了眼,疾步来到床前,就着那矮凳坐了下去。 宫南枝慢慢的扭头,看到他时眼中不免露出八分嫌弃,二分厌恶,果然是梦,复又缓缓吁了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世上痴傻之人竟如此多。”白峥从怀中掏出一物,随手一扔,却正好落到宫南枝手中。 碧绿莹润的玉佩,乖巧的躺在手中,谁能知道它竟有如此大的号令。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赶在宫南枝开口前,白峥抢先堵住了她。 “我知道你不屑于此,可是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则,这玉佩当初放在你那边,也是有道理的,后来你让莫三把它还给了我,却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明天我要走了,我想,总归相识一场,就算之前我有多大的错,算了,也不指望你能原谅,呵呵,宫小姐,我要走了,这玉佩,你拿好,将来有大用处。”白峥定定的望着她,虽是玩笑的语气,面上却是十分的坦诚。 “你去哪,不能带我走吗?”宫南枝直截了当,若是把自己扔在这太子府,以后更别想逃了。 “不能,此后,南国朝廷上的事情我将不再插手,只是,宫小姐,你的去留,不是我能左右的。”白峥站起来,冷冷的烛光照着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 “你为何不带她走?”宫南枝想到白音,难免觉得膈应。 “为何我要带她走,宫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是莫三公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洒脱就能彻底摒弃前世。音儿不会跟我走的,况且......”白峥突然抬头看向上方,宫南枝跟着瞧过去,什么都没有,这呆子。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砰然间支离破碎。 “我走了,此后,你自己多保重。”白峥话刚落地,人已经出了房门,“就当是我对不住你了。” 清脆的话音伴着飒爽的凉风吹了进来,宫南枝有点懵,这玉佩怎么就又到自己手里了。 ☆、山茶花开的极为烂漫 南国的四月不比北朝, 春花烂漫, 连风都早早的变得暖了起来。 太子府规模极大,庭院格局清新雅致,宫南枝一直住在北边的别院,幽静无人打扰, 关键离着太子的住处极远。 也不知道夜月笙在想什么,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自己竟一面都不曾得见, 府里的下人又像看犯人一样, 总是最少两只眼睛盯着她,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