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那就还来得及。”胤禛道,“汗阿玛派人查也是先顺着刘不语这条线查。额娘,儿臣这就去外祖父家提醒他停止。” 德妃一听她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连忙说:“那你快去。” 胤禛和四福晋出了紫禁城,就叫四福晋先回府。而他先去佟家找他养母佟皇后的弟弟隆科多。 隆科多的父亲是康熙的亲舅舅,隆科多的康熙的亲表弟,在这四九城很得脸,胤禛托他查的又是得罪储君的五品监察御史,不是什么大人物,隆科多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胤禛把石舜华托他办的事安排好,才驱车去他外祖家。到乌雅家见到他外祖父,把事情往厉害上说,可把乌雅一族吓得不轻,当天上午就把散布消息的人送去乡下庄子上躲着。 石舜华的兄弟和叔叔伯伯都窝在家里守孝,平日里关门闭户,昨天才听家中下人提起外面都在传太子妃看不起汉人一事。 自家人了解自家人,石舜华的嫁妆里有很多汉服,她如果看不起汉人,断不会做那么多汉服。明显谣传,庆德兄弟俩也没当回事。 今儿傅达理的岳丈下朝后过来告诉傅达理,太子妃被监察御史参了,石氏一族才意识到事情很不对。 隆科多查刘不语的时候,傅达理也正派人查他。康熙从太子那里弄清儿媳妇非但没有说过看不起看人的话,还很喜欢汉学。康熙便确定有人故意往太子妃身上泼脏水。 石舜华嫁进来多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公主生孩子,她还知道备礼,康熙想不出做事这么周全的儿媳妇能得罪什么人。 康熙前前后后仔细琢磨一番,太子妃只得罪过一个人,那就是德妃。既如此,康熙立刻派人查刘不语和德妃。 太子回到讨源书屋琢磨怎么跟石舜华说他被御史参了。石舜华先开口:“四弟都告诉我了。” “老四?”石舜华点头,太子啧一声,“没白给他吃。” 石舜华:“汗阿玛怎么说?” “汗阿玛说这事有人故意闹大,叫孤不用管。”太子道,“只是汗阿玛没说你不用缠足的宫女有什么不对,孤一时也弄不清汗阿玛心里怎么想的。” “汗阿玛大概乐见其成。” 太子不解:“什么意思?” 石舜华:“顺治十七年,曾规定抗旨缠足者,其夫或父杖八十,流三千里。康熙三年,汗阿玛也颁布诏令,但那时缠足之风已难以禁止,旗下包衣女子也开始缠足。到康熙七年,朝廷不得不罢禁。 “如今一部分八旗贵女也开始裹足。江南各地更是遍地小脚。有些人家衣不蔽体都得找块不把脚缠上。爷没去过江南,他日到苏杭之地走一圈,就可以看到满大街弱柳扶风,个个像病西施一样。妾身实在想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想的。” “大概为了美吧。”宫中多满人,多半宫妃和嬷嬷年龄还都不小了,而早年八旗妇女还没开始学缠足,如果不是今儿刘不语参石舜华,早年见多了不缠足的女子,四个妾也都没缠足的太子根本想不到女子还要缠足。 石舜华摇头:“文人评出的四大美女都是宋朝以前的女子。缠足起源于北宋,兴起于南宋,不过是束缚女性的一种方式罢了。妾身觉得当年宋王朝一路南迁,和当时的皇室这种堪称有病的爱好有很大关系。” “有病的爱好?”太子挑眉,“你这句话在宫里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能在外面说,否则御史又该参你看不起天下文人。” “凭什么啊?我又没说天下文人。”石舜华不懂。 太子告诉她:“苏轼曾在《菩萨蛮》中写道,‘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辛弃疾也曾在《菩萨蛮》中写有,‘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你说这种爱好是有病,岂不就是说苏轼、辛弃疾等人有病?” 石舜华噎住:“本来就是有病。宋朝重文轻武,满朝大臣一个个弱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敌人来了只能一步步往南退。最后只能欺压家里的女子,把家里的女人折磨的比他们还要柔弱,心里才满足。” “你别跟孤歪扯这么多。”太子道,“虽说刘不语可能只是先锋官,但汗阿玛明儿如果不给他个说法,他后天就有可能上联名奏折,要求你收回不用缠足宫女的话。” 石舜华嗤一声:“瞧把他给能耐的。爷尽管去跟汗阿玛说,叫他不要左右为难,如果刘不语继续上奏,请汗阿玛允许妾身跟刘不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辩论。” 第28章 田间比试 太子盯着石舜华打量一番,试探道:“你认真的?” “爷怕妾身给你丢脸?”石舜华不答反问。 太子:“孤经常被你堵得哑口无言,孤相信你照样能把刘不语堵得百口莫辩。只是这样一来尖酸刻薄的文人会说你干政。汗阿玛前些日子还罚德妃抄一百遍圣训。” “干不干政不是书生说了算,也不是御史说了算,是汗阿玛说了算。”石舜华道,“所以妾身请爷去问问汗阿玛。” “你说朝廷曾两次颁布禁止缠足,孤想起来了,第一次那一年董鄂妃病重,祖父无心朝政,第二次汗阿玛年龄还小,王公大臣也不可能和汗阿玛讨论女子缠足。这两次应该是太皇太后授意。”太子道,“如果是真的,以汗阿玛对太皇太后的尊敬,她老人家关心的事又因你被提起,汗阿玛极有可能借此达成太皇太后的心愿。” 石舜华:“爷愿意替妾身找汗阿玛?” “孤试试吧。”太子说着话突然想到,“赵谦是不是你阿玛的好友?” 石舜华仔细回想一番:“阿玛的好友中没有姓赵的。那个赵谦有什么问题?” 太子:“今日早朝孤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叔公也正懵着,是礼部的赵谦出来把刘不语堵得哑口无言。孤还以为他是石家姻亲或者你阿玛生前至交好友。” “爷想不明白就叫你的哈哈珠子去查啊。” 太子:“是得查查,还得彻底查清。” 刘不语认为缠足就是鄙视汉人,这事不慎重处理,隐藏在民间的反清势力定会借此煽动文人闹事。于是康熙就宣大学士阿兰泰、礼部尚书佛伦等人觐见,共同商讨“缠足”一事。 上午九点三刻,太子吩咐他的哈哈珠子去查赵谦和刘不语两人,随后去见康熙。 太子一看御案前面好几个绣墩,立刻明白康熙准备跟佛伦等人长谈。各自见了礼,太子就说:“汗阿玛,石氏想亲自跟刘不语解释她为何不用缠足的宫女。” “你跟她说刘不语参她?”康熙一看太子点头,不禁皱眉:“她身怀六甲,不叫她好好养胎,告诉她干么?” 太子见状,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这事早晚会传到她耳朵里,儿臣怕她日后多想才选择告诉她。石氏问儿臣刘御史秉性如何,儿臣跟她说年龄不大却有些古板。 “石氏便说结果不能让刘御史满意,以他古板的性子会继续上书,直到她松口以后用缠足的宫女为止。儿臣觉得石氏说得在理,请汗阿玛允许石氏亲自跟刘御史解释。” “皇上,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石舜华是阿兰泰的外甥女,阿兰泰为人有些护犊子,太子说完他就开口说:“只是这样一来刘御史难免会批太子妃干政。” “这事哪能称得上干政。更何况又不是太子妃挑起来的。”恭亲王常宁道,“大不了回头下朝再讨论。皇兄,臣弟也觉得太子妃的主意不错。当年太皇太后五年之内连下两道懿旨废除缠足都没能禁止,如果能通过这事撬开个口子,太皇太后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 “佛伦,你怎么想的?”康熙问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佛伦是满人,佛伦的闺女没缠足,但佛伦的儿媳妇曾给她闺女缠足。孩子嫌痛哭的太惨,佛伦被吵得脑门疼,制止了儿媳妇给孙女缠足。 今儿早朝佛伦一听“缠足”二字,脑门就一抽一抽痛:“微臣也觉得太子妃的主意不错,只是太子妃能说动刘御史么?” 太子心说,你不应该担心她能不能说通刘御史,你应该担心她会不会把刘御史给气死:“这一点佛伦大人尽管放心,孤会帮她提前做好准备。” “张英,你觉得呢?”康熙又问。 张英的脑门一抽:“这事其实只是东宫的家事,臣以为刘御史不应该管殿下的家事。” “朕问你太子妃亲自和刘不语解释,你的看法,不是问刘不语参太子妃一事。”康熙不准他蒙混过去,“你夫人和几个儿媳妇应该有缠足,你是支持缠足还是不支持缠足?” “张大人肯定是支持。”恭亲王常宁笑道,“你们汉人都喜欢什么弱柳扶风的扬州瘦马,还喜欢什么把玩三寸金莲。张大人家中养了不少金莲吧。” 张英脑门更痛,早知道今儿就告病了:“启禀皇上,臣家中只有一妻一妾,没有不少金莲。”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康熙道,“今儿这事你必须说说缠足好好在哪儿,缠足不好又不好在哪儿。” 宋朝以前数千年来华夏女子从未缠足。女子缠足最初不过是宋朝皇室玩弄女子搞出来的,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百姓才跟着学缠足。 这事该怎么说?缠足唯一好处是满足了某些人的喜好。缠足的坏处多不胜数,可说出来又会得罪大部分汉臣,张英顿时想把自己给缠起来:“微臣也觉得缠足不好,但一时没想起来有哪些不好。” 康熙冷哼一声,随即就问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王公重臣都支持太子妃,剩下几人自然是随大流,虽然心里不看好太子妃,也没在康熙面前表现出来。 康熙见状,令所有人退下,独独留下太子:“和刘不语当面解释一事真是你福晋想出来的?” “是的。”太子道,“儿臣见她很有信心,又想到朝廷以前颁过几次禁止缠足的诏令,才替她来问问汗阿玛。” 康熙:“那你福晋有说怎么跟刘不语解释么?” 太子:“石氏担心汗阿玛不会同意,毕竟她是个女子,还是儿臣的嫡福晋,这事传出去影响不好。说多了也不见得能用得上,就没说太多。” “女子怎么了?”康熙道,“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樊梨花替夫出征,今有太皇太后,若不是她老人家就没有朕的今天。保成,石氏虽然是你的嫡福晋,她日后也是皇后,连这点事都瞻前顾后,以后你不在宫中,后宫还不得乱成一窝粥。” 太子心说,我死了后宫也乱不了:“石氏刚嫁进来,没经历过事喜欢多想想,日后经历的事多了会成长起来。反正儿臣和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汗阿玛也会提醒我们。” “你们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朕,朕也老了。”康熙心中熨帖,却说:“万一哪天朕去了,你和你媳妇碰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叫朕显灵?朕有灵么?这世上没鬼神。” 太子心中一凛:“汗阿玛龙马精神,儿臣觉得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你就别吓唬儿臣了。”说着,话锋一转,“汗阿玛,五叔说下朝之后再讨论缠足就不算干政,儿臣想知道在哪儿讨论?” “回去问问你福晋是怎么想的。”康熙道,“她如果没有合适的地儿,朕再来安排。” “嗻!”太子退出去,长舒一口气。 石舜华看到太子后背全湿了,关心道:“你这是干么去了?” 太子倒杯水一口气喝完:“别提了,也不知道汗阿玛今儿怎么回事,先说你日后是皇后,接着又说孤继位什么的,差点把孤给吓死。”把他和康熙聊的内容一字不漏复述一遍,“孤竖直耳朵等着汗阿玛一说他退位就扑通一跪,结果他没再说,孤松了一口气,出来才发现紧张的后背全是汗。幸亏今儿天热,否则孤都没法解释。” “下次汗阿玛再说类似的话,你直接哭给他看,别像今儿干干巴巴的说什么‘别吓唬你’,听起来怪敷衍的。”石舜华道,“哭不出来就想想皇额娘,想想伤心难过的事。没有什么事是哭一顿解决不了的。” “孤下次就这么干。”太子道,“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接汗阿玛的话,太伤脑了。多来几次,孤搞不好还熬不过汗阿玛。对了,汗阿玛说不能在早朝论‘缠足’,你想好搁哪儿么?” 石舜华:“我听说建园子的时候,汗阿玛特令营造司留一块地,亲手种一些稻米,蔬菜瓜果之类的东西,那块地离这边远吗?” “得走两刻钟,不算远。”太子说着,心中一动,“你要在那里?” 石舜华:“我选宫女是留着做事,不是当娇小姐供着,自然得叫她们比一比哪个干活利索。说起来,黄豆快熟了吧?” “这个……孤还真不知道。”太子脸色微红,“你想让她们比割黄豆?” 石舜华:“不是。宫女无需下田,叫她们比割黄豆相当于故意流出破绽给敌人。阿笙,去找谢嬷嬷过来。” 谢嬷嬷在东厢房和阿筝一起算东宫上个月开支,听到阿笙的话立刻扔下笔过来:“老奴参见福晋。” “嬷嬷,你明儿一早到汗阿玛或者皇祖母那里挑六名瘦瘦高高身体非常好,缠足的宫女。”石舜华道,“别叫咱们宫里新来的六个宫女学规矩了,今儿歇一天,晚上早点睡,睡到自然醒。” “养精蓄锐?”太子问。 石舜华微微颔首:“小顺子,去把张起麟找来。” “奴才在。”张起麟在廊檐下坐着,听到石舜华的声音跑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石舜华道:“你乔装打扮一下去石家找我二哥,叫他立刻找我庄子上的木匠做十二个木桶。六个木桶用紫花铜做,六个用铁梨木。告诉我二哥,不管是喷漆还是刷油,必须让十二个木桶看起来分毫不差。” “嗻!”张起麟到前院就叫脸生的晋江去备车,随后由晋江驾着驴车载张起麟去石家。 太子眉头一挑,笑眯眯的问:“铁梨木做的水桶是给缠足的宫女用?” 石舜华扭脸看向他,“你福晋聪明吧。” “聪明。”太子抬手想刮一下她的鼻梁,一看到她脸上的东西,“你如今有了身孕还涂这些东西,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石舜华:“不会的。加了石膏的面脂涂在脸上好看,时间长了伤脸。加了珍珠粉的面脂不伤皮肤但显白,所以我就用没加那些东西的面脂。爷不要觉得这个涂在脸上不好看,有这两层在脸上,我今年夏天都没晒黑。” “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恢复真身?”太子道,“三个月过去了,你也只是比原先少涂一层。” 石舜华:“小阿哥出生后再少也一层。大阿哥去上书房的时候,我就恢复本来的容貌。不过,爷,肤色可以变好,我脸上的麻子和眉毛还得留着。” “那和你不恢复没什么区别,干脆别恢复了,孤看你这张脸也看习惯了。” “好啊。”石舜华满口答应。 太子一噎:“希望你明天也能这么机警。” 翌日,早上七点多一点,早朝结束,康熙并没有叫大臣离开,而是在殿内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