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那是一头山羊,还没有完全成年,头上的角已经长出,但是下巴上还没有出现白色的胡子。 山羊已经被杀死了,身体上面有好几个伤口,林雀知道这是石矛扎出来的伤口,伤口附近的血液早已经凝结,变成了暗黑红色的痕迹,这意味着这头山羊不可能是石洞人的猎物,应该在一天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死亡。 在山羊的伤口上,有好几个牙齿的啃咬痕迹,林雀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已经能够从牙齿的痕迹分辨出动物的类型,而这些牙印,毫无疑问的都来自于人类。 看样子,打到这头猎物的人饮用了这头鹿的血液,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并没有吃鹿rou。 —————— “羊呢?我的羊呢?”黑羊惊慌失措的坐了起来,但是他忘记了身上还绑着两头羊,母羊的重量很快让他栽到了稻草堆上。 “羊?现在都绑在你的身上了。”一个平常有点呆的石洞女人愣头愣脑说道。 很快就有机灵的同伴给了她脑袋一巴掌,回头又安慰黑羊:“你打到的那头猎物吗?放心好了,我们也给抬回来了。” 看着被拖到面前的那头羊,黑羊看着羊身体上的伤口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比他再清楚这头羊身上的伤口了,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就是从这些伤口上源源不断的吮吸鹿血,才从那样的严寒中支撑了过来。 同样经历过大雪时饥饿和严寒的困苦,石洞人并不意外黑羊对猎物的紧张,甚至看到黑羊有些警惕和纠结的来回看着石洞人和猎物的时候,不少人还轻轻的笑出了声。 是的,这也是他们啊。 在这片土地上生存,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存在着妥协,今天你救济我们部落一顿饭,明天我们给你一口食物,相互之间帮助落难的部落人,也是这里的一条隐形法则。 但同时,客人也应当给主人一些礼物,应当将自己打到的猎物赠予一部分给收留帮助自己的部落。 不过,要做到好主人容易,想要做到好客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就连石洞人,虽然给小河部落留下了非常丰厚的礼物,但是不也是没有透露自己这边到底捕猎到多少猎物吗? 水鹿对着黑羊安抚的笑了笑,转头去打量那一头猎物。 作为主人,照例是要对猎物大加赞美一番,然后再赞美一下打到猎物的人是如何勇武,但是水鹿看着猎物,却轻轻的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黑羊: “你是山岩部落的人?” 不管黑羊,连其余的石洞人都吃惊的看着水鹿,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样看出对方的部落的。 诚然,有些部落确实非常有辨识性,比如大河部落的人就喜欢在自己的眉头间点上一个红点,叫人一望,就知道他们是大河的子孙。 但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裹着兽皮,脸上和身上都没有半点装饰,或许原本有,可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所以对着这样的人,谁也没有办法认出他所属于的部落来。 水鹿指向了山羊身上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被牙齿啃咬过,但是依然能够看到那比寻常的石器伤口更为细长,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对着大家的迷惑的目光,水鹿解释道:“山羊的几个伤口在前腿和屁股上。” 大家一看,果然如此,可是这和山岩部落有什么关系? 就连黑羊都一副摸不清头脑的表情看着水鹿。 水鹿告诉大家,山岩部落地处一片岩石山上,周围水草稀疏,但是山羊却有很多,在那里的山岩部落就喜欢猎杀山羊作为食物。 山羊喜欢在山岩间攀越,所以山岩部落猎杀山羊的时候,不像别的部落那样喜欢用石矛扎猎物的脖颈和胸腔这样的地方,他们喜欢刺伤山羊的前腿,或者刺山羊的屁股,或许当时不能够杀死山羊,但是腿脚受伤的山羊会在岩石间摔下去。 而如果要刺脖颈和胸腔,很容易会遭受山羊的当面攻击,在陡峭的岩石之间,山羊的一个撞击就可能会使得一个老猎手摔下山石。 “可是山岩部落的人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大家都很奇怪。 是的啊,山岩部落因为猎杀山羊,有足够的rou和兽皮,每年的冬天虽然同样过得艰难,但是比以前的石洞要好的太多了,最起码他们不会失去差不多整个部落的孩子。 “那是以前。”黑羊开口说话,就算用石器文明的标准来看,他的年龄也并不大,只有十六七岁,还属于少年,但不知道是疲惫还是饥寒,他的声音微微沙哑,他说:“山羊都跑了,跑光了,我们没有了猎物。” 今年秋天到初冬的时节,山羊们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成群结队的离开了那一片岩石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而猎食山羊的山岩人,很快就体会到了食物短缺的痛苦。 这场雨雪之前,山岩人就已经只能靠着洞xue里的老鼠和挖来的草根为活。为了能够找到食物,六个山岩男人,部落挑选出来的最能干可靠的六个男人,带着全部落的希望,出发了。 他们的身上,裹着整个部落最好的兽皮,身上带着部落里最后一点食物,在离开部落的第一天,天空就下起了雪。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也发现了一头落单的山羊。 回去?还是捕杀? 他们没有犹豫。 大雪给人类带来的困恼不止有严寒,还有视线困扰和脚步迟缓。他们的脚很快冻僵了,甚至有人的脚趾头完全被冻死。 石器时代的人类确实比工业文明的人类更壮实不娇气,他们的抗寒能力也远远超出,但是生物的构造,还没有让他们能够赤着脚在雪地里面长途奔跑,很快,在一个同伴的率先示范下,他们学会了用兽皮包裹住脚。 白色的雪让他们常常觉得眼睛困倦,而山羊也很容易因为白色的皮毛而逃脱追猎,他们曾经两三次跟丢了山羊,但是幸运的是,他们每一次,都重新找到了山羊的踪迹。 严寒,饥饿,长途的奔跑。 这一切都在消耗他们身体里面的为数不多的热量。 一天之后,饥寒交迫的男人们杀死了那头山羊,可是同时倒下的,还有他们的同伴。 大雪掩盖了路径,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他们迷失了路径,只好凭借直觉往前走。 两天后,他们还剩下四个人。 三天后,他们只剩下两个人。 冻雨来了,黑羊告别了最后一个同伴。 死去的人的兽皮会出现在生者的身上。黑羊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多的兽皮,他的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连带着平常裸露的手臂和腿脚,也都被兽皮包裹住了。 他已经扛不动那只山羊了,只好在地上拖拽着,就这样顶着能滴水成冰的冻雨,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原始人的身体是不错,但是这群傻孩子是在半路上遇到了暴风雪,迷失了方向,又舍不得吃鹿rou,最后又遇到了冻雨,可以说是集悲哀于大成吧。 对了,人类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几万年前的一次冰河期,那时候很多地方都被冰雪笼罩,整个地球上生活的人类只有一千多,差一点就灭绝了 第八十二章 援手 黑羊吞了吞口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热食了,在野外追猎的那几天,他们能够吃的,只有几个冷冰冰的块茎。只有杀死山羊的时候,他们才喝了几口热血,暖和了一下几乎被冻僵的身子。 此刻,石洞里的小火堆里埋着块茎和鸟rou,火堆上吊着的小陶锅里,鸟杂碎汤也随着滚滚雾气将香味肆无忌惮的泼洒到石洞的每一个角落。 客人当然应当享受到最好的食物。 两个烤的香甜绵软的块茎,一个烤鸟腿被放在了黑羊的面前,在这个季节,这份食物足够接待任何一个部落的首领,而且,在这之外,还有一大碗冒着白气的杂碎汤。 鸟的内脏当然不会有很多,但是足够让汤水变得极其鲜美,出于对客人的尊敬,做饭的女人还在汤水里面加入了一点油脂,虽然只有竹枝头大的一点,但是足够让整锅汤的味道都更加浓郁诱人。 黑羊刚才喝过一碗热汤,而眼前的这碗汤,看起来比刚才那一碗更加美味,漂浮在碗底的食物,也比刚才那一碗更多。 他的喉咙快速的动了动,伸手解开了他和羊之间的藤条。 黑羊没有去动放到他面前的食物,而是抓起随身携带的石刀,抓住自己打到的那头猎物,狠狠的往下一劈。 和金属做成的道具相比,石刀并不锋利,但是黑羊的技巧显然弥补了这一点,他长着一双仿佛能够透视的眼睛,无视了羊皮羊rou的阻碍,手里的石刀极为精准的切入了羊的骨缝之间,将一整条羊后腿给切割了下来。 羊rou在野外被冻得硬梆梆的,不过在有着小火堆的石洞里放了一会儿,冻着的羊rou也已经慢慢化开,切下来的羊腿里,化开的血水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滴到了黑羊的手上。 浪费! 黑羊抬起手,将手上的血水舔掉,然后将那羊腿递给了老祖母。 这也是各部落之间的隐形规定:主人需要热情的接待客人,但是客人也应当将自己打猎到的食物分出一部分赠予主人。 虽然给多给少没有硬性的规则,不过大多数人都遵循着“打到三只兔子,留给主人一只”的原则,如果是打到了一头猎物,那么需要将猎物的两个前腿留给主人。 一条羊腿太少了。 何况要是没有石洞人,黑羊早就被活生生的冻死了。如果石洞人起了一点坏心,他们大可以将黑羊放到一边,而将那头山羊抱回来作为食物,而不是费心费力的点起了不多的柴火,给他取暖,又是烤rou又是煮汤,要知道,原本的计划里,石洞人这几天都只能吃冰冷的鱼rou充饥。 黑羊同样的知道这一点,他看着面前的石洞人的首领并没有接过自己手里的食物,羞愧的连脖子都红了,可是想到接连在雪地和严寒中丧生的同伴,和在部落里面忍饥挨饿的族人,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多割下一块rou来了。 老祖母没有接过这块rou,她神色悲悯的看着这个外来的客人:“这些天,你只吃了这些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黑羊看到了山羊头上的耳朵,当然,耳朵已经被吃掉了,现在,那地方只是两个窟窿。 他下意识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吃块茎,块茎没有了吃草根,抓到鹿之后我们喝鹿血,后来,后来只有我了,鹿血都冻住了,只能吃鹿的耳朵。”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吃鹿rou,但是石洞里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好孩子。”老祖母将那只羊腿往黑羊的方向推了推,拒绝了客人的礼物:“拿着吧,拿回去,带回你的部落,他们更需要这些食物。” 望着窘迫的黑羊,老祖母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难过,我们当然会拿走一些礼物,但并不是这些鹿rou。” 石洞里的男人处理猎物也都是一把好手,虽然他们可能并不像山岩部落那样对山羊特别的熟悉,但是他们手中的陶刀,绝对是剥皮剔rou的利器。 黑羊睁大了眼睛看着石洞人将山羊处理干净,羊皮,羊rou,羊骨头,还有内脏,分门归类,摆放的整整齐齐。 他当然知道石洞人不会强抢他的猎物,他们愿意的话,早就可以这样做了,但是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将羊rou和骨头分割开来。 老祖母看出了他的疑惑:“将骨头拿掉之后,剩下的rou会变轻。” 当然,黑羊当然知道,一整只山羊看上去很多,但是如果将骨头全拿掉,剩下的rou只有整只羊的一半重。 可是、可是如果将骨头都拿掉,这些碎rou我还怎么带回去啊? 望着地上那些长短不一的rou条,黑羊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石洞人给了他一个箩筐。 很大,背起来后,箩筐的底部靠近了大腿根,那些羊rou被用藤条串了起来,又用大树叶包了起来,连带着那些内脏,也都处理干净褪去血腥后放到了箩筐之中。 而羊头和羊骨头则作为客人的礼物留在了石洞,这些骨头会被石洞人熬成羊骨头汤。 在老祖母的建议下,石洞人还在那个箩筐之中放上了两条小孩臂膀长的熏鱼,一些烤熟了的块茎。熏鱼是赠送给山岩部落的食物,而这些烤熟了的块茎,则足够黑羊在路上吃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支持老祖母。 冬天的食物弥足珍贵,尤其是这几日雨雪交织,石洞人的口粮都按照比例缩减,现在平白的给了这个陌生来客一大堆,总会有人不乐意。 不过,让老祖母欣慰的是,石洞里还是有人支持自己的,青石自然不用说,这个女儿虽然脾气硬,但是在这些事情上面一直能够看得长远,罗琦也支持了自己,这也不出乎老祖母的预料,毕竟她的心肠一直和春天的花朵一样柔软。 男人这边,老祖母担心虎牙会有点执拗,但是出乎意料的,虎牙本来是不大乐意,但是在罗琦表示支持后,他立刻就转变了态度,而当水鹿也表示支持之后,整个石洞里就没有反对的声音了。 黑羊可不知道这些歪歪绕绕,他穿着被女人们重新缝制烤热的羊皮衣服,脚上的兽皮也被缝成了靴子模样,头上顶着一个羊毛朝里的羊皮帽,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带着装着满满的箩筐,对着石洞人挥了挥手。 雨已经停了,太阳还没出来,但是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可以辨别出方向和路径,而不会向之前那样迷失在大雪之中。 石洞人站在洞口望着那个佝偻的身影慢慢远去。 “路这么远,他一个人,回得去吗?”有人问道。 “会的。”罗琦摸着猫头鹰的羽毛,轻声说:“一定会的。” 最后两句,自己写下去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感觉的 我个人是很喜欢科幻文和历史文,喜欢那种整个文明都遭遇到了绝境或者末路时,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发出自己的那一点光,那一点热,用骨子里的血和腔子里的那口热气,将文明之火再度点燃 喜欢那种黑暗中唯一的火光,喜欢冰冷中的那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