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小偷披风说:“义哥,没有遇到鬼,我在那儿看到了人骨头,白的。” 贼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贼王问释延心:“你爹卖藕,可是个老实人,怎么会让你摸分?” 释延心说:“师傅,是我自己想干的。” 贼王说:“先别喊师傅,我还没答应收你做徒弟,先考考你,你知道这行的祖师爷是谁吗?” 释延心平时卖藕的时候,喜欢读书,看过四大名著,他回答:“祖师爷是时迁。” 贼王说:“拜师要给祖师爷磕头上香,我看电视新闻上说,市里的博物馆正在举办画展,“水浒一百单八将”,其中就有时迁画像,你把那幅画偷来,我就收你做徒弟。” 释延心从未盗窃过,第一次就要到博物馆偷东西,这可真是个巨大的考验。 贼王说:“给你三天时间。” 贼王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求释延心在盗窃之前必须先通知博物馆。 释延心接受了这个难以完成的任务,他让水燕子和小偷披风做帮手,整个盗窃过程前面已经说过,不再赘述。总之,他顺利地偷到了画,挂在堂屋墙上,摆了香案,磕头行礼,向贼王正式拜师。 贼王说:“盗,分三种境界。 “第一种,偷鸡摸狗,公交车上夹个钱包,火车站拎个箱子,这种是小贼,不足为道。 “第二种,侠盗,亦正亦邪,窃富济贫。 “第三种,窃国者侯,历史上有不少篡位夺权的人,王莽、曹cao、李世民、武则天、赵匡胤,窃得一个国家,偷来一世繁华。” 释延心偷来一幅画,博物馆报警,公安局领导在电视上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抓到小偷。 贼王大怒,说:“告诉这个人,我要偷他的警服。” 贼王亲自示范,带着三个徒弟,夜间潜入公安局领导的家,偷来领导的警服和那幅画一起放回了博物馆的展位。他现场教授如何入室盗窃、怎样开锁、怎样潜伏,包括着装细节、作案时间,都细心指导,谆谆教诲。 贼王让三个徒弟先学一些基本功,例如盯着香头锻炼夜间视力,两指夹砖锻炼力量,徒手抓苍蝇练习反应能力。 贼王说,盗窃行人的诀窍在于转移注意力,例如一个人用裤脚缠住自行车的后轮,推自行车的人必然会回头看,另一人就可以偷走前面车筐里的包。如果单独盗窃,可以往地上扔点零钱,然后“说你钱掉了”,那人肯定会低头捡钱,这时可以趁机下手伸进他的衣兜。 基础知识学完,随后进阶,贼王详细地传授了开锁技术,他仅仅是用口香糖就可以打开防盗门,用纸币就可以打开手铐,用医生的听诊器就能破解密码,打开保险箱。 三人中,释延心和水燕子学艺最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偷披风因为年龄尚小,整天贪玩,常常心不在焉,并没有学到多少盗窃技术。 几年后,贼王无疾而终,去世的过程非常离奇。他乘坐公交车去一个地方,同座的是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农民,已经睡着了,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他忍不住下手偷了那人的钱包。结果一看,那正是他自己的钱包,身边睡着的那老实农民是个同行。他偷了一个钱包,身上的钱并没有因此而增加一分。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大笑三声,笑完就死了。 第二十七章 雌雄大盗 池塘风平浪静,他的内心里却有一场海啸。 他感到极为震撼, 在他的盗窃生涯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一年,释延心二十四岁,水燕子十八岁,他们相爱了。 师傅进了火葬场,烧出了一缕青烟,有只鸟正好飞过烟囱上空,飞过了师傅不复存在的身体。房门紧锁,猫失踪了,只剩下院里的一棵葡萄树。此时,秋意正浓,霜染黄叶,虫鸣草底,葡萄上垂着晶莹的露珠,释延心和水燕子摘下一粒葡萄放入嘴里,酸甜带有凉意。 他们离开了河塘村,在县城里租了个房子,他们没有盗窃,而是在一家驾校考驾照。 水燕子说:“义哥,咱们学会开车,可以偷车,老赚钱了。” 释延心说:“燕儿,我要开着车,带你旅游全国。” 那时的科目二和现在的有所不同,有绕铁饼、过单边桥等。现在的科目二是练习倒车入库、直角转弯、曲线行驶、坡道起步、侧方位停车。三个月后,两人都拿到了驾照,学会了驾驶技术。 冬天,下了第一场雪,他们的出租屋紧靠街道,路边停着一辆拉煤的大卡车,司机在饭店里喝得烂醉。 水燕子说:“哥,咱们也买点煤吧,天这么冷。” 释延心说:“不用买煤,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他们偷了那辆大卡车,一晚上开出了五百公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卖掉了煤。 那时候,公路的监控设施并不完善,只需要换个假车牌,开着偷来的车也可以畅通无阻,即使遇到交警也无法联网验证真假,只要主动交点罚款就会放行。 一路向南,南方不冷。 国道边有很多配货站,给他们什么货他们也不计较,只要向南就可以。 他们活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从来不会迷失方向,只是享受在路上的时光。 有人说,身体和灵魂,必须要有一个在路上。 两个人以车为家,他们改装了车厢,隔离出一个空间,放进去一张床,放进去桌子和折叠凳,放进去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既可以居住,又可以拉货,这成了他们的房车,这是他们偷来的一个家。 他们开着大卡车,一路行,一路偷。 在武汉,他们去看电影,专门盗窃前排观众的财物,一场电影下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盗窃好几条金项链,以及十几个钱包。 在长沙和桂林,他们夜间盗窃数家手机店,那时候还没有智能触屏手机,比较流行的手机有翻盖的、滑盖的、直板的,这样的手机他们装满了几个塑料袋。 在安徽巢湖,他们进入湖边的一个别墅,住了三个晚上,别墅主人在外地工作,房子闲置着,他们在里面吃饭、睡觉,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水燕子说:“以后,我们也要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释延心说:“只靠偷手机和钱包是不行的。” 水燕子说:“那怎么办?” 释延心说:“可以偷那些贪官的钱,他们的钱不敢存银行,就在办公室和家里藏着。” 水燕子说:“等咱们偷来的钱够买别墅,就结婚吧!” 释延心说:“好。” 尽管是别人的家,临走的时候,水燕子竟然有些依依不舍,她收拾好了床铺,洗刷了锅碗,还把别墅的地板拖了一遍。这和素质无关,也许源于一个女人对婚姻的憧憬。释延心和水燕子在柳州偶然遇到个老乡,打听到村里的一些事。 谁家盖了新房子,谁家的儿子进了监狱,谁家偷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 小偷披风的村长父亲去世了,没人管他,他整日在县城里游荡,跟一群小痞子混在一起。 释延心和水燕子继续向南,到了广西,途经一段乡间公路,他们把大卡车停在路边,去一个小饭馆吃饭。有一伙偷油贼开着面包车,借着夜色掩护,试图抽走卡车油箱里的油。 有时候,人们会看到卡车司机在车厢和车头处吊着绳床,躺在上面休息,其实也是为了保护油箱,避免被盗。 释延心大怒,他走南闯北,偷遍全国,这次竟然遇到了几个小贼,胆敢打他的主意。 释延心和水燕子立即追赶那伙偷油贼,卡车撞翻了面包车,偷油贼一死一伤。 这起交通事故成了他们命运的转折点,警方逮住了水燕子,释延心混乱之中跑了。在电棍的威胁下,水燕子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他们怎样偷车,一路行窃,又是怎样撞死了人,种种事情抖搂得一干二净。 审讯警察说:“你想立功吗?可以减轻刑罚,少判你几年。” 水燕子说:“怎么立功啊?” 审讯警察说:“你对象跑了,你帮我们抓住他。” 水燕子说:“我不想,我希望他跑得远远的。” 审讯警察说:“你要是一个人扛下这些罪,说不定会判你十年以上,无期徒刑也说不准。” 水燕子帮助警方诱捕了释延心,两人坐在同一辆警车上,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一瞬间形同陌路。爱的热情喂给冷风,恨的冷漠养成恶鬼。 几年后,释延心出狱,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想了一会儿,向西而去。 人总是要经历错误的选择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他身无分文,再次盗窃,在一家医院里他偷了别人看病的钱,那人绝望自杀,从楼上跳了下来。他看着眼前那具血rou模糊的尸体,心生悔意,但是稍纵即逝,随即感到生命无常,悲喜难定。从此以后,他改为吃素,看到rou就恶心。 他放下了深夜的酒,习惯了早晨的粥。 释延心到过西藏,甚至远至印度,一路上读了不少的书。有时候,他也会想起水燕子,最初,恼恨水燕子出卖了他,帮助警方将他诱捕,后来云淡风轻,他放下了这段情缘。水燕子那时也已出狱,继续盗窃生涯,专偷官员办公室,她唯一的心愿是攒钱买一栋大房子。 他随遇而安,漫无目的,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风沙来,就走进风沙里。 大雪下,就站到大雪中。 释延心访遍名山大川,没钱就去盗窃。有一天,他在山上迷了路,夜里寻到一个寺庙,潜入大殿,想要偷走功德箱里的钱,却被巡夜僧人抓住,本来以为会被打一顿,再扭送派出所,没想到,寺庙住持竟然把他放了。 巡夜僧人说:“他想偷我们的钱,就这么放他走了?” 住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他反问道:“这些钱,真是我们的吗?” 巡夜僧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住持老僧说:“这些钱,来自众生,而他正是众生之一。” 释延心很是狼狈,扭头便要走。 住持老僧说:“施主,你忘了带走你的钱。” 住持老僧指了指功德箱。 释延心转过身来对着那住持老僧,目光有些凶狠,并且粗声地喊道:“这算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一个小偷,偷过车,偷过钱包,偷过手机,偷过各种东西,还进过监狱,说不准我还杀过人呢。” 住持老僧说:“施主,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又累又饿,这些钱可以让你吃饱,找个旅店睡一觉,知道这些就够了。” 释延心说:“我是个小偷,你们抓住我,不仅不打我,还要我带走这些钱?” 住持老僧说:“这些钱也是你的,你随时都可以来拿走。”说完,老僧转身走开,只留下他一人,毕竟窃贼也有廉耻之心,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取出功德箱里的钱。 他赌气似的取出钱,揣在怀里,走出了大殿。 殿外有个池塘,莲花开了,每一片叶子中心都凝聚着露珠,每一颗露珠中都有一个明月。 他低下头,看到了这一切。 池塘风平浪静,他的内心里却有一场海啸。 他感到极为震撼,在他的盗窃生涯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因迷路来到这里,恍恍惚惚地离开。 这世间的每一朵莲花都开在它应该开放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