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你又来……”融寒被斯年用枪指着,很快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狼来了的玩笑,她被指着倒退了几步,背后抵在凹凸的山壁上。 斯年不说话,眼底银色数据飞速流动着,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 目光也变得冰冷。 离死亡这样近,这一刻融寒本应该惊慌失措。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或许觉得死在他的手中也不算非常难过。她想起了斯年在黑暗中问她,你害怕吗?现在她想说,我不怕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拉动保险栓的指甲上。 莫名忆起从前电视上的医学节目,ai医生用甜腻的声音教他们,指甲有竖纹,代表着哪个脏器不好;指甲有白点,是缺一些微量元素……如此等等。 她见过很多人的指甲,或有横纹或有竖纹,或有白点或有黑点。 但是,斯年的指甲平整光滑得近乎完美——也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人类梦想中的最完美形态。 普通人拿枪,手上用力时,青色血管会变得明显,甚至暴起。 他的手上,也看不到血管。白皙光滑的皮肤,也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极致。 可他仿真生物科技的完美外表下,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没有细胞分裂,没有新陈代谢,没有诞生和衰老的周期。 她想起了黑暗中,那场绚丽的爆炸前,斯年的那句话——你真好啊,你会紧张,手心出汗,心跳加快。这些都是生命的迹象,这么奢侈,能拥有它是多么幸运。 在爆炸的那一刻之前,她从没有这样想过,生命,宇宙所诞生出的奇迹。从远古海洋中第一个单细胞生物,进化到此刻的人类。这样的奇迹,其它星球上没有,太阳系内没有,银河系也未见踪迹。它荟萃了物理化学中多少偶然的巧合,强大的引力、稳定的磁场、完整的大气层、规律的公自转……这无数的偏爱和幸运,才让这个星球上孕育出了伟大的生命。 所以被人类强行制造出了意识的人工智能,对她说,你们能拥有生命是多么幸运啊。 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放在他握枪的手上。 那是仿真生物科技调节出的人类体温,永远的36.7c。偏温凉,碰触很舒服。 两手交叠着,却是将冷漠覆盖住的温柔。 斯年一怔,冰蓝的眼睛渐渐苏醒一丝光芒。 她温柔凝视的目光,深深映入了他的眼睛里。 弥漫着硝.烟的风在此时吹过来,夹带着落叶,碎片,尘埃。他们在风中凝视彼此,不需要说什么了。 忽然,斯年挪开了手中的枪。 他的另一只手,提着她的领子,一把扯近了,以十分强硬的姿态,吻了上去。 温热的唇,柔软的舌,互相交换着。 ——当摆脱指令那一刻,你终于不再是人工智能了。 哪怕没有生命,但这样也已经很好。 暮色拥抱了天地,他们在硝.烟与废墟中相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清晨的山上有些凉,一辆轻型装甲车披着晨星,沿着荒芜的车道往山下开去。 当太阳高照时,陆笑耳朵灵,听见楼下有装甲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她警惕地拉开窗帘,几声鸣笛后,融寒打开车门,带着笑意地抬头看上来。 “我的天……”这装甲车总不至于是路边捡来的吧,陆笑词穷了,身边一阵响动,她回头看到谭薇已经往下跑去。 半个小时后,谢棋站在装甲车前,怀中抱着emp枪,手上摸着微波炸.弹,像是中了一个亿的彩票:“哪儿……哪儿来的?”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融寒好笑他的反应:“除了军火库,哪里还能有这个?” 谢棋忽然也词穷了,他内心充满了磅礴的敬意:“你……我能摸摸你,看你有没有凉吗?” “……拜托,”融寒闲适地站着:“我活着的。” 谢棋摸初恋情人一样摸emp枪,又伸出手:“那我能摸摸你,沾点祥瑞之气吗?” 这时车门打开,斯年冷淡的目光冻结在谢棋身上。 谢棋收回爪子,心说这剧情简直有毒啊。人工智能之神为何忽然背叛阵营倒戈相向?高高在上的灵魂为何与人类擦出疑似jian.情的火花?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ai的命运究竟何去何从?只可惜《走近科学》栏目组已经凉了。 陆笑已经不用人招呼地自己把卫星模块和雷达抱下车,脸上还神色恍惚:“我侄儿果然没说错……” 谢棋感到奇怪:“陆初辰?他都不在这里,他能说什么?” 陆笑的眼睛明亮:“这世界,充满了希望!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从小就拿这个话洗脑我。我以后再也不抹黑他了。” “你明明刚才正在抹黑……”谢棋小声道。 融寒目光在众人中扫过:“……他呢?” “趁着后半夜出发,去找洛天泽谈判去了。”陆笑恢复正色,把缘由解释给她:“他怕有危险,不让我们跟着,尽可能保留些力量,照顾这边的人。” 融寒怔了怔:“他这样说,你们就真没有跟过去?!” ares基地虽然从未露出过獠牙,对他们算得上客气,两边是不太平等的合作关系;但他们前几天行动失败,害对方损失不少,ares又有很多不入军网的武装机器人,陆初辰一个人单刀赴会,多少是有风险的。 “……他毕竟没有说错。”陆笑将头发拢去耳后,额头的疤无意中露了出来。她语气平静:“那个地方,即便我们都去了能怎样?” 只有陆初辰一个人去处理这件事,是最理智的做法。 融寒无话可说,怔在原地,还是陆笑又说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你应该相信他。他可不是找死的人,我们这些人里最擅长周旋的就是他。” “……”眼前还有很多亟需解决的事情,融寒只好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景晗抱着胳膊,靠在车上,问道:“不是说要尽快行动吗?” 他刚才已经默不作声地检查了他们带回来的武器,高能微波弹上做了改动,安装好定时装置;emp枪也是满电,一切都比他们第一次行动时要好得多。 他看了眼正在等待的斯年,心中不免讶异。其实那个雨天的事,半夜他和陆初辰冒雨回到基地后,就听谭薇讲了。他是第一次见素来冷静温和的陆初辰露出那样的神色,也很难相信,斯年居然会对一个人类记挂上心。 分明好几天前,他们还在亚太研究院兵戎相向。但今天,他们就要和斯年一起行动了。 谭薇轻轻哀叹了声:“所以,又要去冒险吗?” 融寒知道她担心什么,要是末世以前她们想法不一致也许还会吵一架,但现在总是不自觉迁就对方,也更有耐心:“这次行动会比上次更有把握,而且不管怎样,有些事总是要去做的。” 这次行动的人手虽然比上次减少了,但有斯年在,无限提高了他们的成功率。即便还是要分头行动,斯年也已经做出了很细致的计划。 “……那我就做好准备,等你们带着其他幸存的人回来。”谭薇上前抱了抱她,小声道:“我这个军师是不是要退役啦?” 融寒一怔,见她柔和的目光中带了点揶揄。小时候但凡自己想和顾念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坏事,谭薇总会在一旁假装冷静、实则兴奋地出谋划策。 到了末世时也是这样,之前他们的行动都是她来分析规划。但现在有了斯年。他的知识储备和思维能力,没有哪个人类敢在这方面自诩能替代他。一切都变了,却是值得高兴的。 车子已经发动,融寒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但其它方面,你也还会一直是我的军师的。” “比如恋爱军师吗?”谭薇看着她脸上一瞬间的不自在,竟然还真被说中了:“那就回来再说吧。” 落叶被轮胎碾过,装甲车在风中疾驰而去。 谭薇目送他们远去,心中低落的黑潮一点点回涨。她想,或许自己是真的胆怯的吧。 又想起了父亲临终前,托陆初辰转告她的话。 你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可我希望你这次……好好活着。 尽一切努力。 经历了好友和母亲先后自杀后,如今父亲也不在了。有时她夜里辗转,会生出一种无助的可怕——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融寒一个朋友了。 无法不胆怯啊。人总是害怕失去的。 由于还要救人质,在去亚太研究院的半路上,陆笑又找到了一辆中巴车——她在这方面很不挑拣,随便选了辆结实的黄色校车,车身上喷着一行蓝字【启明星幼稚儿童乐园】,字体上下萦绕小星星,可以说是非常童趣了。 景晗冷漠脸中透出一丝嫌弃,陆笑很不以为然:“你们懂不懂?校车的安全系数必须是所有车中做的最好的,我这是经过了高瞻远瞩、高屋建瓴的充分考量……来,谢棋兄弟,你技术好你来开车。” 谢棋拱手抱拳:“不不不,我其实车技一点都不好。平时都是瞎几把吹牛。” “呵,你岂止瞎吹牛,你还整天吐槽我侄子车技烂呢。”见谢棋不肯开车,景晗的脾气又冷又硬,陆笑只好自己坐去了驾驶位置,踩下油门后愤愤道:“你们啊你们,也就欺负我是个小姑娘好说话呗。” 话刚说完,融寒就坐在了旁边的副驾座上。 陆笑忽然一阵心虚:“……” “……我很冷酷是吧。”车子发动,陆笑改了口,打着方向盘,中巴车冲上了路面:“就让我侄子一个人去找洛天泽谈判去了。”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都应该客气地说一句哪有,不过末世也谈不上什么社会人情,融寒也没客套。 她和陆初辰只是朋友,陆笑和他却有亲缘关系。似乎自己没什么好指摘的。 她也看见了陆笑额头那个新生的疤,刚刚退了痂,大概受伤不会超过一个月。但平时陆笑从没有提过自己经历的那些危险,她对自己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 融寒xiele口气,其实他们几个人中毒那天,陆笑也差不多是这样,她总是知道什么最重要。 “其实我不会有芥蒂,”陆笑见她欲言又止,反而宽心道:“我的做法确实不够……温情嘛。所以我才得亲和,学着开玩笑,不然连做人态度都有问题,大家不是要讨厌死我吗。” 融寒意外于她的坦诚:“其实也没有……不过你都不芥蒂了,还会在乎别人讨厌你吗?” “也是哦,说的好像我很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似的。”陆笑释然了,又道:“可做出一些好的态度,至少行事会更方便一些,谁不是为了这个打磨自己呢。” “……”融寒转过身,认真看她:“陆笑,你一点都不讨厌。” “……” “今天的事情,虽然情感上我不太能认同,但也没资格发表什么评价,因为事实本身也是那样。但是,”她想了想,说得很慢又仔细:“至少你做的决定,并不出于自私。这样想,还是挺幸运的,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能够避免为了私心内斗。” 陆笑沉默了几秒,突然轻笑出声来,方向盘都打了个滑。融寒嘴角有点抽:“……你看路啊,可别把一车壮士变成烈士。” 陆笑倒是轻松,过了一会儿道:“有没有发现,你变得爱交流了?我这么说也不恰当……虽然我认识你不久,其实陆初辰经常提起你,你本来应该不是个内向的人吧。” 融寒怔了怔:“以前我让你们觉得很自闭吗?” “有点哦,谭薇都比你亲民。”陆笑偏头看她一眼:“但现在你会笑,不像以前是笑给别人看的。现在是笑给自己了。” 融寒不觉摸了下脸颊,陆笑的评价一下带她穿越时光,想到了更早之前。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其实在少女时代,也曾意气风发,恣情叛逆。十来岁时穿旱冰鞋去上学,和顾念一起狂热追星,省下零用钱去拍有斯凯岚签名的打歌服,在暑期补习班的教室里说相声…… 后来渐渐变作了成年人,笑不出来了,心头总是压着很多事,眼中的世界就从纯粹欢快变成了复杂严肃。 透过挡风玻璃,她目视前方,道路逐渐开阔,她忽然微笑了,这个笑确实是给自己的。 “谢谢你提醒。现在我觉得……很好,”她有点干巴巴的,没有那些修辞,只是纯粹的想说:“有的时候,还会觉得幸运,很美好也很高兴。” 怕陆笑误会,她忙解释:“我当然痛恨末世,痛恨制造这些灾难的元凶。可大概以后回忆起来,仍然会觉得……这段时光,不全是难过,它也让我甜蜜过。” 陆笑轻轻一弯嘴角,眉眼温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