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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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即便被人救了回来,眼前这些景物又是怎么回事? 他满怀疑虑地下了床,一步三挪地走到门前,刚要打开就有人进来了,见他站在那儿忍不住惊呼:“老爷,您怎么起来了?” 说着,妇人一把搀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屋里扶,行动十分利索,他身体虚弱拗不过她,只好任她扶回了床上,然后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夫人,我怎么回来了?” “您还说呢,我和孩子们都快被您吓坏了!”黎夫人揾了把泪,哭哭啼啼地说道,“您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自尽?您要是死了我们一家子可怎么办?幸亏宋老仁慈大义,联合了几位在朝中的学生为您上书,弹劾刑部侍郎裴昭严刑逼供,刑部迫于朝廷和舆论的压力这才把您放了出来,允许您养好伤再行调查。” 是这么回事? 黎瑞心中疑窦丛生,却找不出任何漏洞,宋正鸿帮他是有可能的,也只有通过舆论压力刑部才可能暂时放他出来,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再次问道:“刑部上下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宋老说是在朝议上吵得很凶,具体情况我也弄不清楚,但是咱们家外头有许多刑部的人看着倒是真的。” 这也份属正常。 黎瑞抚了抚胡须,本来还想问问其他的情况,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家里人一概不知他做了什么事,不能在这个时候说漏了嘴。 他这一闭嘴,琉璃墙后面的人顿时扼腕。 “好不容易进入正题,他怎么不说了?” 流胤看着岳凌兮布阵布了一天,而楚襄也陪了一天,都甚是辛苦,好不容易等到黎瑞苏醒进入圈套却没有获得有效的线索,不禁暗暗着急,可惜两位正主儿都没什么反应,依然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迷魂阵中的情形。 此阵就设在刑部衙门的院子里,虽然不太宽敞但已经足够用了,亭台水榭,花草树木,每一处都内有乾坤,呈现出一种极为真实的景象,让黎瑞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殊不知全都是幻境,阵中一世,阵外不过一天。 裴昭甚感此种邪术的厉害,不由得侧眸看了岳凌兮一眼。 她不会对陛下也用了什么手段吧…… 正想着,她却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嵌在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有种柔弱却坚韧的美感,坦坦荡荡,他竟无法躲避。 “裴大人,给他喂了药么?” “喂了,份量足够。” 闻言,岳凌兮蹙起了云眉,心中亦有了不好的预感——在这种情况下黎瑞尚且如此谨慎,恐怕很难套出什么东西了。 裴昭不知道她的心思,径自分析道:“既然他对宋正鸿救他的事毫不意外,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条线值得查下去。” 楚襄眸中掠过一缕暗色,却是未置一词。 阵中幻象仍在持续,由影卫扮演的角色挨个出场,纵然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但在黎瑞眼中都化作了家人和奴仆,看着他与他们那么熟稔的模样,实在有些诡异。 没过多久,他的一双儿女齐齐踏入房内,女儿已是出嫁妇人的打扮,奔走在前疾呼道:“爹爹!” 黎瑞正倚在榻上,见她一副紧张至极的样子便想出声安抚,孰料目光一错看到了她身后的那名男子,霎时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儿奇怪地看着他道:“爹爹,这是星弟啊,您怎么了……” 黎瑞双目圆睁,像是见了鬼一般,外面的裴昭察觉不对,正要命人将其一掌击晕,却见整个场景像是被拉下了一层鲜艳的幕布,一点点露出了它原有的晦涩模样,周围的雕栏画壁也在急遽后退,退成一道遥不可及的幻影,远远地消失在尽头,现实的场景亦随之重塑,积雪深院,森罗守卫,尽数出现在黎瑞眼前。 阵破了。 短暂的静默过后,黎瑞喉咙里发出了喀喀的惨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没想到为了对付我,裴大人连这种邪术都用上了,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裴昭面色微沉,扭头向守卫使了个眼色,黎瑞立刻就被人押下去了,只是笑声依然回荡在院子里,缕缕不绝。 又是一场空。 岳凌兮难掩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这里,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她软软倒地,立在一旁的楚襄眼疾手快地把她勾进了怀里。 “兮兮!” 岳凌兮缓了缓,旋即轻声安抚道:“陛下,我没事。” 楚襄眉头紧拧成一团,微微使力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稳步朝外走去。 布阵极耗心力,许多事情必须亲力亲为,她在这儿脚不沾地地忙了一天已经坚持不住了,他要尽快带她回去休息。 裴昭紧赶两步追了上去,犹豫着问道:“陛下,是否还要继续审问?” 楚襄脚步一顿,冷冷道:“不必了,既然他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他。” 第63章 有孕 交还监国大权以后,楚钧在家整整休息了一个多月,每天除了上朝几乎不出门,京畿大营那边也去得少了,甚是清闲。 外人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为了消除楚襄的疑心才刻意放权,有的说他为了朝政殚精竭虑,一度累垮了身体需要调养,还有的说楚襄要把他调去西北战线,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总之什么猜测都有。 端木筝向来是不在乎这些事的,楚钧不说,她也不问,似乎每天清晨能目送他出门、午膳时分能迎他回来就已经令她满足。 能相守一天是一天。 也难怪她有这种想法,陆明蕊那边迟迟没有进展,给的解毒。药也已经渐渐无法抑制毒性的蔓延,而她自己手里剩下的续命丹也只有几个月的量了,不是她悲观,她确实不知道还能与楚钧过多久。 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现在岳凌兮也来了王都,所有的牵挂都不复存在,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西夷了,与其沦为拓跋桀杀人的工具苟延残喘于世,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这样她的身份就不会曝光,亦不会给楚钧和岳凌兮带来麻烦。 平时在面对楚钧的时候她都会把这些心思藏得很深,今天不知怎的走了神。 “筝儿。” 楚钧把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地从衣襟上扯了下来,露出一排错位的盘扣,曜日被分割成两半,夔龙变成了无足小虫,看起来甚是好笑。端木筝被他掌心暖烫的温度拽回了神智,注目一看,这才发现自己闹了笑话,连忙又伸手去解。 “夫君莫急,我再重新扣过。” “我不急。”楚钧凝视着她,眼中似有暗芒一闪而逝。 “还是不要误了上朝的时辰才好。” 端木筝双手覆在他胸口,十指如蝶翩跹,很快就把凌乱的衣襟整理好了,退离几步再看,蟒袍玉带,雁冠青笄,俱是整齐到一丝不苟,她这才放心地拉着他去了花厅。 晨光初绽,破云穿雾,在檐下洒落斑驳金影,驱走了沉淀一夜的清寒,两人沿着长廊徐徐步往花厅,却是前后错开的,端木筝的步伐显得要快一点,似乎是怕他去晚了遭人议论,楚钧反倒一脸闲散,每当她离远了就用交握的那只手把她拽回来一些,她回头瞪他,他却老神在在地摩挲着她指腹的硬茧,全当没接收到她的目光。 周围的仆人都纷纷捂嘴偷笑。 好不容易进了花厅,早膳的香味扑鼻而来,什么银鱼碧涧羹、苜蓿蟹粥、三脆酿、热牛乳之类的东西应有尽有,摆满了大理石圆几,两人各自在旁坐下,端木筝习惯性地先盛了一碗蟹粥递给楚钧,谁知闻到那股味道突然有些恶心,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钧清冷的面容微微一变,立刻跨过去扶住了她,并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部,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得厉害,对着银盂却什么都呕不出来,一时难过得泪眼盈盈,楚钧见状立即唤来了外面的仆人。 “去请大夫!” 最后两个字犹如惊雷般直直劈进了端木筝的意识中,她蓦然一凛,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夫君,我没事,不用……” “都这样了还没事!” 楚钧面色骤沉,本欲呵斥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可见她柔弱不堪的模样又心疼到不行,只能敛下怒色把她安置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又取来一盏温水喂她喝了。她垂着眼眸缓了片刻,勉强压下了那股不适,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没事,你别担心,可能是昨天贪嘴吃坏了。” 楚钧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旋即侧首朝桌上望去,果然见到一小碟蜜渍梅花,她冬天最喜欢吃这种酱菜小食,要知道楚国这边没有西夷气候寒冷,梅花自然也不比那边好,所以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之前不忍多说是因为念及她的思乡之情,如今为了她的身体好,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让她吃了。 “把那碟东西给本王扔了。” 他声音极凉,犹如冰贯长野,仆人们丝毫不敢耽搁,窸窸窣窣地进来把东西撤下了。 这么一折腾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端木筝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误了正事,便轻轻地推了推他,道:“你快吃些东西出门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楚钧沉眸看着她,半晌才道:“中午无须等我吃饭。” 端木筝微微一愣:“宫里有事?” “不。”楚钧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句话,“今日黎瑞处斩,我要去刑场监刑。” “……这么快?”听到有关岳凌兮的事,端木筝顿时支起了身子,“不是还没查出来他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吗?陛下为何如此着急?” 这些朝政之事楚钧本来不想多言,又怕她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进宫去问岳凌兮,琢磨片刻,终是遣退了仆人向她细细道来。 “黎瑞一心求死,再审问下去也没有必要了,倒不如让他背后的那个人以为我们相信了他的话,把他当成幕后主使者而处决,这样的话那个人就会减少戒心,裴昭也可以继续暗中调查下去。” 端木筝愤愤道:“他倒是忠心,死也不肯供出指使他的人。” “并非如此。”楚钧抿了抿唇,凝成一线峻峭的弧度,“那天岳凌兮设下迷魂阵想把黎瑞的话套出来,可他刚看见他儿子黎星就立刻识破了幻象,说明他知道黎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后来裴昭去查了才知道,黎星早在数月前就去仙云城游玩,至今未归。” “这都快过年了,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游玩……”端木筝正觉得奇怪,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旋即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因为那个人抓住了他儿子,他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为他顶罪?” 楚钧颔首:“多半是这样,所以不必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那……要以什么罪名处决他?” 楚钧冷哼道:“他当工部尚书这几年私底下干了不少中饱私囊之事,御史台参他的折子都堆了半人高了,罪证亦不在话下,皇兄早就想办他,不料他自己撞到刀尖上来了。” 闻言,端木筝先是有些不解,尔后瞬间领悟了楚襄这么做的深意。 若是这个时候就把岳家的案子翻出来定他的罪,肯定会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岳群川作恶多端,残害了不少忠良,究竟会有多少人对岳家庶族报以公正之心都是个未知数,更遑论为其翻案了,届时非但岳凌兮的处境会十分艰难,楚襄亦会举步维艰,而那个幕后主使者即便被揪出来也会把事情全都推到黎瑞身上,借此脱罪。 现在以贪贿渎职的名义解决了黎瑞,不但能为朝廷除去一只蠹虫,还能替岳凌兮出气,顺带着掩护了裴昭的地下行动,可谓百利而无一害,等真正查到那个人是谁,再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无论大臣和百姓是什么看法都不重要了。 思及此,端木筝悠悠地叹了口气。 世事多变,当初她救回岳凌兮的时候只当她是受了无妄之灾,哪知背后的事情如此曲折?总归是让人放不下心来,过两天还是要找个机会再进宫去看看她。 楚钧见她陷入了沉默也就不再多说,恰好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他便起身出门了。 桌上的早膳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已无人享用,端木筝在他走后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难受,静静地回房躺下了,烟罗软帐飘然垂落的一瞬间她不经意地问道:“今儿个陆太医是不是要来?” 婢女恭敬答道:“回夫人,上次是约在今天呢。” 端木筝点点头,道:“也好,最近总觉身子不爽利,顺道再让她看看。” 说罢,她阖目而眠,让婢女在陆明蕊来的时候再叫醒她。 日头渐升,薄光洒遍大街小巷,将苍檐灰壁染得一片澄亮,百姓们听说今日有重臣要被处斩,都纷纷涌向了行刑点,就在这时,一名姿容俏丽的女子背着硕大的药箱逆着人群来到了宁王府前,小脸微微一扬,透着别样的明快和靓丽。 王府的守卫是认得她的,低唤了一声陆太医就把她请进了门,她也不生分,抬脚就去了卧房那边,不时还与管家等人打着招呼,熟得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最近来的次数确实有点多。 旁人都以为她是奉命为端木筝调养,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端木筝的毒已经快控制不住了,表面上一派轻松都是做给王府里的人看的,实则不容乐观。 小憩了半个时辰的端木筝也在此时起来了,穿着一件烟色绫罗小衫靠在软榻上,乌发散披肩头,愈发衬得五官深邃无比,陆明蕊一进门那道清浅的眸光就移了过来,宛如西山圣泉,教人心旷神怡。 很难想象她曾经也是手握利剑之人。 陆明蕊心中暗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这几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