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这回年中忽然补发,可影响到明年的盐本钱发放?” 侍郎笑:“陛下,国库十分充盈,便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是拿得出手的。”笑罢,他又道,“只是这话,臣只对陛下说,对外,还是要……呵呵。” 赵琮点头,对外还是要装装穷嘛,否则人人都来要钱。 这么一问,他便放心了,国库是真的充盈。 他又道:“朕欲给太后娘娘建座道观的事儿,你怕也有所耳闻,你去与将作监的人商讨一番,一切以简朴为主。简朴而雅致,银子由你来拨,也由你来调控,这事儿日后也不必来问朕,你们俩做主。” “是。”侍郎赶紧应下,生怕惹怒陛下。 “还有——”赵琮要继续说,染陶从外而来,轻声道:“陛下,十一郎君回来了。” 侍郎很有眼色:“陛下,臣等先告退,明日再来拜见。” “去吧。” 他走后,赵琮立即问道:“人已到哪里?” “就在外头呢,听闻您与几位大人说话才未进来,郎君还带着洇墨,婢子去叫郎君进来。” “不必。”赵琮立即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还边问,“人没事儿吧?” 染陶笑:“陛下,郎君这么大的人,去一趟宋州,又怎会有事?” 赵琮一顿,点头:“正是,朕总当他还是孩子——”他未说完,便停下脚步与声音。 外头,赵世碂正背对着他。他的身边站着洇墨,正脆生生道:“三郎不必担忧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再者——” 赵世碂眼睛一瞄,瞄到地面上的影子,他立即回身,脸上倏的绽开笑容:“陛下。”说着,他便往赵琮走去。 一日不见岂止三秋? 自从表白心意后,两人连一天都未分开过,这回他们可近三天没见了。 他自打进入金明池,原本的焦躁与挫败便全没了,只消想到将见到赵琮,他便能再度蹦起来。 他也压根没意识到洇墨是那般叫他的,他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且他看到赵琮过于欢喜,忽略了许多东西。洇墨也未察觉到,她也是叫得多了便有些顺口,并未察觉自己叫的是“三郎”。 赵琮看着赵世碂走近,眉头却不由慢慢皱起。 三郎? 为何是三郎? 他即便不是赵从德的儿子,不是十一郎,也不该是三郎,他的生母只他一个儿子。且赵琮后来特地派人去问过,当初被赵从德害死的那位单娘子的丈夫,也是家中独子,赵世碂无论如何,也不该排到“三”才是。 赵世碂却已走到他跟前,眉目间的喜意拦也拦不住。 若不是有人在,他能直接将赵琮抱起来。 他高兴而又珍惜地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我回来了。” 赵琮暂且抛开心中疑问,去看赵世碂面上的笑,很能感染人,他不由也露出笑意,淡淡道:“回来就好。” “只是我没能办好事儿。”赵世碂的眉毛说着便耷下来。 “进去说。”赵琮拉住他的手,往里走去。 洇墨本想跟上,染陶拦住,笑盈盈道:“待陛下跟郎君叫咱们,再进去吧。” 洇墨一愣,笑着点头。 第153章 染陶拉着洇墨一同去取水来泡茶, 路上, 染陶笑眯眯,状若无意般地随口问道:“小郎君怎的又叫起‘三郎’来?” 洇墨心中一个“咯噔”, 她方才叫的是“三郎”?! 她虽在心中大惊, 到底也是见识许多, 面上还是一副言笑晏晏,同样随口道:“当初咱们在杭州, 到底不方便, 不好按照原本的排辈叫,只能换个叫法, 娘子说‘三郎’叫起来好听。”她说罢, 还笑出声, “的确好听,染陶jiejie,是不是?”她还回身看染陶。 染陶也笑,心中怀疑驱散, 点头:“是好听。” 赵世碂去宋州前, 并未说他实际是为赵廷而去。 这会儿他们两人走进殿中, 赵世碂敛起喜意,先说正事:“陛下,宋州的赵廷也给溜了,他早不住在原先的庄子里,没人看管。” 赵琮还拉着他的手,没应他的话, 而是将他拖到榻上,轻声道:“坐。” 赵世碂却跪下道:“陛下,我没找着赵从德,也让赵廷给溜了。” “魏郡王府如今这般,赵廷被关了几年,毫无自由,得到消息,定是想着要溜的。”赵琮并未把赵廷当回事,已先坐下,再抬头看他,“坐呀。” 赵世碂面上却浮现出委屈与不甘来。 也不知为何,愈想做成一件事,愈想证明他的才干时,愈发连受打击。赵世碂的确觉着自己有些无用,他也觉着有些愧对赵琮。可见到赵琮后,无用不知不觉便要变成委屈。 赵琮的脸太过宽和,使他不自觉便想沉溺。 赵琮笑:“瞧把你给委屈的。快坐。” 赵世碂这一回听话,起来坐到他身旁。 赵琮比了比两人的肩膀:“坐着比朕高这么多,还成天委屈。”赵琮虽开玩笑,却能理解赵世碂的想法。赵世碂比他小几岁,身份也不同,十分想证明自己。可世上的事总是阴差阳错,有时与能力无关。他是皇帝,也只能无奈接受赵从德的确已经跑了的事实。 赵琮宽慰道:“咱们都无有预知的能力,无法知晓将要发生的事,你实在是无需这般苛责自己。你已是很优秀,否则朕又何必钦定你为继承人?你当朕是为了私心?” 赵世碂的确有这个想法,毕竟他其实并未赵琮办过多少事儿。为了能更衬得上赵琮,也为了能更衬得上赵琮给他的,不叫那些官员胡乱说赵琮偏他,他愈发想证明自己。 只是—— 他听到赵琮说道“无有预知的能力”那番话,心中一跳,又有些想苦笑。他还当真有,只是这个能力还不如没有,预知得可一点儿也不准。若没有这个身份,没有这层顾虑,他与赵琮当真有商有量,又何必叫赵从德给溜了? 他没说话,赵琮忽然叹气说道:“小十一,朕问你些事儿,你必须要说实话。” 赵琮已许久未这般叫他,又是这样的语气。赵世碂背后一凉,立即回头看赵琮。赵琮,是知道了些什么?他自觉并未露出任何破绽,赵琮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他莫名有些慌。 赵琮却只是道:“赵从德与孙太后一同落水的事儿,与你可有关系?” 赵世碂心中石头一落,额头上却又生起汗来。 赵琮如何得知?! 赵琮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一看便知道,果然如此。赵世碂的掩饰能力其实还是不错的,否则当初也不能骗他多年,只是这会儿两人离得这样近,问得又突然,一时间赵世碂没能收好表情。 这几日,赵世碂在宋州,赵琮冷静下来,也是反复想这事儿。 按理说,赵从德再蠢,也不至于蠢到这种份上,这样的日子里头还与孙太后做那样的事儿。即便他当真这样蠢,做那种事儿,竟不知遮拦?居然就一同落到水里? 赵从德蠢,孙太后可不蠢。 据钱月默说,孙太后那日同来金明池,是因为身子已养得差不多,联想到她忽然那样困顿,以及孙太后那样恨王姑姑。赵琮从来也不傻,差不多便能自个儿圆出来一个因果。 只是王姑姑此人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能扛得很,如何严刑逼供都只字不说。 赵琮又想到事发时赵世碂的一些不对劲,为何他要那样急?赵世碂怕是自己也未能察觉,他急得有些反常。 赵世碂见赵琮一脸坦然,便知道已是瞒不过去。 他又想往下跪,赵琮拉住他:“成天跪来跪去,从哪里学到的坏习性。” “陛下,是我。”赵世碂承认。 赵琮点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洛阳时,孙太后竟还想着让孙筱毓当皇后,还张口闭口地‘死’啊‘活’的,更别提从前做过那么多龌龊事儿,我极其厌恶她。至于赵从德,陛下怕是不记得,有一回你宴请大臣,喝得多,我抱你回福宁殿,你口中念了很久的‘赵从德’。我也不是笨人,能猜到些许,赵从德是个能折腾的。我……在外头也是有些人可用的,有些事,若想人不知,只能己不为。只要露出破绽,总能查清楚。”赵世碂越说,越有些飘,尤其说到最末一句时。 他的破绽何时露?又何时能被赵琮查清楚? 赵琮倒没在意到他隐藏的情绪,他只是又叹气,这还当真又是一次阴差阳错。 赵琮只想着不叫赵世碂尴尬,没将赵从德与孙太后的事儿告诉他。 却没料到赵世碂早已知晓,他苦笑:“你可知,朕也是早就知道的。” 赵世碂惊讶看他。 “孙竹蕴说的。” 赵世碂心中长叹,怎的把这个人给忘了! “朕想着,赵从德到底名义上是你的父亲,你与他父子多年,怕也要为难的,就没想着告诉你。原本朕打算端午后,便将他放出去为官,半路上令人杀了他。哪料到——唉。” “陛下……” “朕知道你是真有些本事的,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少,这几日琢磨琢磨便能明白过来。你是故意要叫他们俩丢人,为朕出气,顺带还能连累你自个的名声,是不是?” “……” 赵琮严肃道:“是不是?” “是。” 赵琮叹气出声:“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不愿当这个所谓继承人,朕能明白。但你不能这般儿戏地对待自己的名声,你不在意,朕在意。正是因在意,朕才选择替赵从德隐瞒。” “陛下,我错了。” “岂止你错了,朕也有错。若是事先咱们互通想法,又何至于此?这是一个教训,你与朕都要记得。” 赵世碂勉强点头,他还瞒着许多呢。 但是有些事儿的确要先通个气。 赵世碂思索了会儿,又道:“陛下,钱——” 赵琮看他:“淑妃?钱商非说让赵从德溜了,是他做得不对,跟朕反复请罪,淑妃也担忧着呢。其实与他们父女俩毫不相干的,那些人既能混进洛阳县学学子中刺杀,那日金明池,无数的百姓,不用混都能进去。朕如今觉得,那些人定是与赵从德、姜未有关的。” 赵琮十分信任钱商,倒也不怪他。当年他式微,钱商是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他得势后,无法给钱月默更多补偿,便给她的几位哥哥补偿。钱商父子几人,身居高位,抑或要职,几年来兢兢业业,从不出差错。且为人谨慎,更是清廉,未赵琮做了许多事。赵琮找不到错处来,赵琮没有任何缘由要去怀疑钱商。 赵世碂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又憋回去,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是过些日子待有了些许证据再说吧。只是这一次,他再不轻易擅自做主。 赵琮说罢便低头喝茶,他收起复杂情绪,又赶紧道:“陛下,虽说让赵廷给溜了,倒是有了新的线索。”他将孙筱毓乳母的事儿说了一番。 赵琮便召那位乳母进来亲自问话,乳母将之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赵琮也未想到,直到最后,孙家最聪明的居然是孙筱毓。其他人吃再多堑也长不了智,孙筱毓倒是真的智慧了许多。他令那位乳母回去,但凡有信便立刻去赵世碂的府上。 乳母应下,这才转身走。 赵世碂还不大有兴致。 赵琮早收拾好了心情,拍拍他的手劝道:“快去洗洗,换身衣裳,这几日在外风吹日晒,也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