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笑过后,那军士又神色一肃,既然宋锦荣认识这些医理,希望能多采点这样的草药。 锦荣虽认识寻常草药,但人单力薄,身体又才刚刚好,好在孙刚找了几个人来帮忙。在锦荣的指点下,孙刚和其他人又摘了些薄荷叶,扛板归,车前草,鬼针草,海金沙,蒌蒿,蒲公英。 这些都是在山野间遍地,又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草药。 只是有些可以直接实用,有些适合煮水服用。护送行军的将士也很配合,在休息时帮忙支锅子,烧水煮开。也不奇怪他们这么热情,有好些个途中腹泻中暑的将士在喝过这些草药煮的水后,明显好了许多。 尽管锦荣只是开口说了几句话,什么活也没干,但待遇一下子就不同了。 比如日常的干粮,之前说是按人头分,但像宋锦荣这般手不提肩不能扛的瘦弱小子,能给一块糠饼就不错了。 锦荣醒来后,怀里还揣着没吃完的半块饼子,她咬了一口,非常艰难地才咽下去。 而现在,没等锦荣想着去挖几块山药根茎吃,就有军士送来蒸饼,同样是饼,差距可大多了,更不用说其他同行的如同孙刚这些人送的吃的。 也没人有任何异议,因为都清楚有宋锦荣在队伍中的重要性, 军中受伤的将士多,大夫稀缺,忙都忙不过了,更不用说给他们这些负责征召士兵入伍,顺带护送粮草的配给大夫了,一般路上什么病痛暑气,也只能苦捱着。 难得有个小大夫,虽说看着年纪小不经事,但本事是真的。 每种草药都能说出道道来,什么防暑气的,什么止腹泻,头晕目眩,随便在山野间采点东西都能治。说的容易,但过惯苦日子和行伍生活的将士,就知道这点平易能懂的话,有多么珍贵。 何况锦荣还没有藏着掖着,有人请教,她也耐心指点如何辨认,如何治病。 对锦荣来说,这的确很轻松,当然应得的好处,她也收下了,分到坐在牛车上的轻松活计,帮忙照看一些累倒的新兵或将士。 第191章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宋锦荣所在的这批征召新兵终于到达了西南大营所在的平沙,这还是没怎么休息的,几乎日夜兼程的结果, 在有感于路途艰难的同时,锦荣也猜测到了战事的紧迫,记忆中的大启朝虽贵为泱泱大朝,但早已无前两朝的兴盛繁华,兼之作为邻国的大狄也多年如一日的彪悍强硬。 大启和大狄几朝来都有摩擦,似乎是从开国时就有了,那时的开国太祖皇帝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态度大肆屠戮外族,连老幼也不放过,最后在西征路上去世。 可惜后辈子孙不怎么样,别说继承祖志了,也给了外族喘息的机会,随后联合起来建立了大狄,足以和大启抗衡。 听说过去两三百年了,大狄那边汉化也很严重,除了依旧逐水而居游牧民族的习性之外,语言和生活与大启这边没有太大的差别。 至于征战,应该是上层阶级博弈的结果,所知的信息不多,锦荣也无法判定这场战役的结果输赢。 相比起来,她更担心自己的小命。这副小身板,别说上战场了,就连扛长枪都有问题,当然,锦荣相信带她的总兵只要不傻,都不会让她扛枪,而是命令她冲到前面当炮灰。 好像当逃兵啊,锦荣一瞬间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但想到记忆里宋家的几个孤儿寡母,大启军律极严,一旦哪家出了逃兵,其眷属都是要以叛国罪斩首的。 锦荣抿了抿嘴,对记忆中的宋家人,她还是有点感情的。 既然当不成逃兵,那就得想办法在战场上活下去了。 到了西南大营后,新兵的第一件事,就登记入册,既是避免出现逃兵,也是防止混入敌兵jian细。 “宋锦荣,十四岁,丰州安平县人士……” 大多新兵是直接摁手印,当作是记上了,锦荣看了一眼那被捏的都快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红砂,心底浮现微妙的嫌弃之意。 看到旁边还备了几只细毫毛笔,也不是没人用,便取了一支,在登记簿上写了名字, “字写得倒端正,读过几年书?”那门口坐在案桌后的主簿瞄了一眼那秀丽又不失大气的字迹,虽不知是什么字体,但在这军营里称得上是好字了。 锦荣依着记忆,稍微措辞道,“读过三年。” 主簿微微颔首,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登记下一个了。锦荣也不在意,跟着前面登入名册的新兵走了。 等到领了军衣和军牌,却没有说分配到哪个兵营,锦荣正想多问两句,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前在来军营路上还算有两分交情的那个军士指示道,“你不和他们一起。” “跟我来。” 那军士说完就走,也不给锦荣反应的机会,锦荣皱了皱眉,还是跟了上去。 跟着那军士入了一处黄色的营帐,里面有个身着盔甲,系着红色军袍的男子,左边眉眼处还有一道刀疤,却也不失去凛冽威严,看着品级就不大低。 领着锦荣的军士朝他恭敬行军礼,“程将军。” 程将军上下打量了锦荣一眼,眼里充满质疑,“沈淮,你说的就是他?” 沈淮道,“末将不敢有所欺瞒。” 程将军又看向锦荣,问道,“小关的肚子病是你治好的。” 锦荣想起他说的是谁了,在路上有个军士误喝了江边的水,之后肚痛难忍,锦荣猜测是水里不干净,有寄生虫,便找了苦楝皮,马鞭草,南瓜子这几种草药,让他们帮忙煮了一大锅药汤,给那个姓关的军士连夜灌了下去。 在拉了半个时辰的肚子后,也算好转了。后来那个姓关的军士还送了半只烤兔子作为谢礼。 有功劳怎么不领,锦荣便点了点头。 程将军见状,原本威严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军医营那里做事吧。” 行军打仗,时常餐风饮露,会染上点什么毛病太正常了,有个会懂这类简易医理药识的人随行还是很重要的。 程将军作为一营之长,事务繁忙,能抽空看个新兵,还是因为沈淮是他的亲信之一,所以说了两句话后,沈淮就自觉地带锦荣离开营帐了。 “程将军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人,有什么样的本事就该放到什么位置上去,和年纪大小没什么关系。调你去军医营帮忙和让你当个新兵,显然是前者作用大些。” 沈淮安慰了锦荣两句,才十四岁的小子,能在程将军没出错已经很不容易了,顺便解释了这件事的来由。 锦荣一思忖,所以这是从普通新兵转为随行军医了。 虽然她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达成了。 等到了军医营,锦荣才明白这么顺利的缘由,原来有个军医在紧急撤退时把腿给摔断了,现在都需要大夫照看,更别说给其他士兵疗伤了。 看来她运气还不错,锦荣自我安慰道, 显然军医的保命机会大上许多,而且福利待遇什么的,也更好。 而随着她在军医营待的时间一长,也表现出了她在医术上的本事,不亚于成年有名望的大夫,让其他军医也连连称奇了起来。 随行军医大多也是征召而来的,主动请愿的不多,毕竟哪怕是当大夫,在战场上治病救人,总比在太平县城乡里要危险得多。 而学有所成的大夫又大多早已成家立业,哪里愿意舍得下亲人,千里迢迢来这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锦荣所表现出来的医术水平和与之不符的稚龄,尽管令他们惊讶,但也不会有什么嫉妒不平。军营里随行大夫本就稀缺,有人来帮忙分担再好不过了。 只是配药,治疗刀伤剑伤,顺便防止后期感染,虽然没什么记忆,但锦荣做起来倒也意外的顺手。 处理伤口防止感染这一项,以致于经过锦荣的手的那些伤兵好的也比其他伤兵快些,因旧伤复发又回到军医营的也更少。军医营里就有其他大夫虚心求教了。 达者为师,无论在哪一行都是不变的定理,再者在这世道,像这样治病救人的医理知识都是不传之宝。宋锦荣年纪虽小,其他大夫却也不敢想能请教到多少东西,若是以辈分压人那传出去,这名声也就没了。 不得不说,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军医大夫还是挺有慈悲道德心肠的。 锦荣也没什么藏着的想法,在这一点上,她从来不是狭隘之人,学识只有流传下去,才有存在的意义。 于是,军医营里常常能见到这一幕,十数个年纪长甚至有些连胡子都一大把的大夫,围着个着普通布衫的少年郎,求教医术上的问题。 这些大夫也震惊于宋锦荣于医上的心思精妙,往往难题问到了她这里,总能迎刃而解,而且方法新奇简单。也因为一直在求教,军医们连询问宋锦荣师承何处的心思都没有。 伤兵伤势好的较过往要快,这一变化自然被送到了程将军处,为此他也是大喜,特地去了军医营慰问一下。 然而军医营最德高望重的焦大夫,摸了摸发白的胡子,笑道,“这还得多亏了宋大夫。” 宋大夫?程将军一时间还没想起是军医营里哪个大夫姓宋来着,其他人已经自发地挪开了身子,将本就不高还偏瘦弱的宋锦荣露了出来。 程将军:“……” 好半天,程将军才想起来,新兵入营时,他的确让一个听说懂点医的新兵到军医营里来帮忙。 在听焦大夫他们说了一番宋锦荣的本事后,程将军看她的目光也变了,叹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宋锦荣露出了一个淡定的微笑,十分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既然程将军来了,顺便让宋锦荣正式成了西南大营的军医,之前顶多算是帮忙的学徒,未记名的。 程将军来犒劳军医营这些日子的功绩,也不是空手而来的,宋锦荣也分到了不少的赏赐,金银倒没有,绢布和粮食挺多的。 而且军医的福利待遇本就不差,即便是刚刚转正,锦荣也领到了这个月的钱粮,三两银子,五匹绢,还有十斤粮。 在军营里也没什么可花费的地方,锦荣便将得来的赏赐和钱粮打包寄回了宋家,她的记忆中,宋家靠着那几亩地虽勉强过活,但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是军户帮忙带回去,也不担心路途遥远会被贪墨。 去寄钱粮的时候,锦荣还碰到了之前认识的孙刚,他笑呵呵地打招呼道,“小兄弟,好久不见。” “孙大哥。”锦荣点了点头,对这位帮过她的人,还是有点好感的,可惜她一入营就去了军医营,与新兵营不属于同一块地方,又一直待在营里忙着,还没见到过孙刚。 孙刚这时看到宋锦荣身上穿着的和他们不同的军袍,“小兄弟你……” 锦荣稍微解释了一下,“我已经是军医了。” 孙刚虽然惊讶,但也不觉得奇怪,在路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小兄弟很有本事了,他豪爽一笑道,“那以后我要叫你宋军医了。” 锦荣也不介意称呼,想了想从腰间布袋里拿出了两个红瓶,递给孙刚,“这药内服外用都可以,止血的。” 她在军医营里的药材中看到了三七,弄了点行军用的白药,效果还行,今天正好碰见孙刚,就送给他也当是谢过他之前的恩情了。 孙刚再傻也知道,这药是好东西,愣了会还是接过去,郑重道了声谢,说若有事尽管来六营找他。 锦荣摇了摇头,没放在心上,寄完东西就回去了,看军营最近cao练的架势,恐怕要打仗了。 第192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会不会打个十年八年,锦荣不知道,但这个时代战场上的死亡率还是很高的,光是战事一起,每天送到军医营的伤兵就比之前多了四五倍。 “忍着点。”锦荣对咬着木梆子的将士道,说话间,就将被滚石压过的腿骨正了回去。 最后上夹板绑纱带,二十多岁的将士对这身高还不到他肩膀的锦荣,一眼泪汪汪的道,“宋军医,我会不会残废啊。” 锦荣安慰道,“放心,不会残的,骨头已经接回去了,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在军医营里,若说一开始把宋锦荣当小孩的人,到现在也都没有了,在对方的医术下逐渐化为了敬重的态度,尤其是在亲眼见到,她将几个差点死掉的将士救回来后。 谁进了军医营,不恭恭敬敬叫一声,“宋军医。” 然而锦荣却没有因此感到多高兴,随着时间一长,她这才发现军医身份的弊处,很难接触到太多的军事信息。 也就是说只有被动接受的份,无论是进攻还是应战,都和她一个待在军医营的小大夫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