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不知道是二妞的戾气暴涨的缘故,还是因为陈瑜就在窗外,这回她居然在人前显出了淡淡的影子。 陈大富扑了个空,一跤跌在了地上,刚骂了一声“白眼狼”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裤子湿了一片,顺着裤脚滴答直流。 春兰忍着下身的疼痛,惊骇的看着早就死去的二女儿,痛哭出声:“二妞啊,这是你爹啊,你怎么能杀了你亲爹?造孽啊!” 大妞看到meimei却只有惊喜,不顾她可怖的样貌,抱着小婴儿扑过去,惊喜的说:“二妞?真的是二妞?”她怀里的小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亲近的气息,在靠近二妞时就停住了哭声,闭着眼睛,叽里咕噜。 “大姐,是我。”二妞眼中流下血泪,哽咽回道,周身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指甲都缩回了一截。 感觉到脖子上的力度一松,陈大富就趁机挣开。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狠狠心咬破指尖,朝二妞撒去:“去死吧,你这个不孝女!” “二妞,当心!”窗外的陈瑜心里一急,叫了出来,但是为时已晚。 十指连心,这几滴心头血洒在二妞身上,就像油锅里溅了几滴水,滋滋的响,冒着白烟。二妞的灵魂都在灼痛,怒气却不减反升。她忍着痛朝陈大富扑去,闪躲间只抓了他几条血痕。 既然已经暴露了,陈瑜也不再掩藏,径直推了门进去。大妞也顾不上问陈瑜怎么来了,把怀里的孩子一把塞进陈瑜怀里:“姑姑,帮我抱着meimei。”转身就加入了战局。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13岁的大妞跟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自然奈何不了一个成年男人。但是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在两姐妹的配合下,陈大富很快就被制住了。 二妞的指甲深深的刺入陈大富的脖子,恨恨的看着他说:“你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今天我就送你去地狱赎罪!” “二妞,不要!”陈瑜一看二妞是真要弄死陈大富,连忙出声制止她。 有了刚才的经验,二妞一边死死压制住陈大富,一边不满的质问陈瑜:“姑姑,为什么?难道你也觉得他不该死吗?” “他死一百次也不够,可是二妞,就算做鬼也是有限制的吧?害了人,你是不是就不能投胎转世了?”陈瑜觉得就算做鬼,肯定也不是无所顾忌的。不然人间岂不是乱了套? 二妞低垂着眼说:“叔叔说过不要我害人,等时机到了就能投胎转世。可是我不能为了自己,就让他继续残害meimei。” “二妞,爹的好闺女,你可别犯傻啊。你想想,杀了爹咱俩都没好下场,要是放了爹,爹就找人给你烧香念经,让你投胎到富贵人家,对咱俩都好。我答应你,以后就算你娘生十个八个赔……闺女,我也好好养着。”陈大富抓住时机,趁机游说二妞。 大妞开始犹豫了:“要不,二妞,你就放了他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小妹,不会让爹害了她的。”她没说陈大富改好的话,这话她都不信,她只是担心二妞。 二妞自然更不会信,她手下一个用力,狠狠的说:“不行,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要是以后我投胎了,他再害meimei,谁来救她?” “二妞!不要冲动!你小meimei的命重要,你的将来就不重要吗?”陈瑜冷下脸说。 看到二妞听话的停下动作,陈大富窃喜,连声对陈瑜说:“小瑜说的是,快听姑姑的话,放开我。”他也不管陈瑜是怎么出现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不放了。 陈瑜自然不会让他得意太久,她微微一笑,无视丑态百出的陈大富,对失望的二妞说:“谁说要放过他?只要不弄死他,那还不是随便你吗?” 二妞这才高兴起来,低头就朝陈大富脖子上撕下来一块rou,疼得他哭爹喊娘的。大妞怕吵了人,捡起他的臭袜子就塞了进去,熏得陈大富直翻白眼,手舞足蹈的。 当然,也可能是疼的。不过,谁管他呢?就连他向来逆来顺受的老婆这会儿都像死人一样,大气都不出一个。 很快,陈大富连挣扎都不能了。因为二妞把他从手指到手臂,从脚趾到大腿的骨头一段段捏断了。 其实原本春兰还是要为陈大富求情的,却被大妞按住了。这个只有三十出头却跟老妪一样的女人看着父女相残,只能闭着眼流言,摇着头说:“造孽啊!怎么会这样啊?”然后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再也没做什么。 在二妞料理陈大富的时候,陈瑜嘱咐大妞:“烧点开水,把剪刀和白棉布煮一下。”她怀里可怜的孩子这会儿连脐带还没剪,乱七八糟的缠在身上。 洗了手,拿着简单消过毒的剪刀,陈瑜帮小女婴剪了脐带,打了一个结。把孩子用白棉布擦干净,找到陈大富为儿子备下的小棉被包起来,交到大妞手里:“好好照顾你meimei,我们先回去了。” “二妞不能留下来吗,姑姑?”大妞回头看了一眼二妞,不舍的问。好不容易再见到meimei,哪怕是人鬼殊途,她也不想分开。 二妞这会儿也把陈大富料理好了,听到大妞的话黯然的说:“我经常在家里的,只是大姐你看不到我。今天是个意外,很快你就看不到我了。” 说话间,二妞的身影就已经变得缥缈起来,只希望跟在姑姑身边久了,能够让jiejie看到她。 大妞抱着小meimei走向二妞,想要伸手去拉她,却只摸到了一片空气。明白事不可勉强,她含着泪说:“姐知道你在就好。” 临走的时候,陈瑜对躺在床上装死的春兰说:“嫂子回头养好了身子,好好把两个孩子带大,以后都是你的依靠。还有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也不会乱说吧?” “说什么?我说了有人信吗?”春兰苦笑一声,看了眼晕死过去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心里隐约有种轻松感。 二妞暂时留在了家里,陈瑜自己原路溜了回去。插上门之后,看到东屋没有动静,这才脱了衣服躺下。 第7章 第二天一早,大妞就把刘医生请到了家里,让他看看陈大富的情况。大妞不是担心陈大富,而是农村根本藏不住秘密,干脆直接让医生看看,他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要是还能起来,说不得要二妞再捏他一回了。大妞面无表情的想着。 刘医生一看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伤成这样?怎么不报警?” 只见陈大富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的痕迹,骨头均匀的断成一截一截的,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脖子上居然缺了一大片rou,气管都伤到了,真难为他还有一口气。 刘医生看陈大富的伤口不太像人咬的,难不成是什么野兽?这也说不通啊?什么野兽咬了人不吃,反而咬一口,把骨头折断,再丢回院子里的? “不要……不要报警,不是什么人……这是他的报应……”春兰下意识的反驳,丈夫已经废了,她不想再把女儿也搭上。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好歹也是完整的一家人。 刘医生一看,这其中有隐情啊,忙安抚春兰:“你别急,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刘医生,昨天我娘生孩子,我忙着照顾她,也没顾上我爹,不知道他啥时候出去了。黎明那会儿就听院子里扑通一声,我出来一看就这样了。我娘的意思是可能我爹得罪人了,被人报复了。”大妞面不改色的扯着慌。 真是人为?刘医生打开药箱帮陈大富处理脖子上的伤口,又摸了摸他的骨头,感慨一声,这要是人为的,也太狠毒了。这恐怕比死还难受。 不过受害人都不想报警,刘医生也不想多管闲事。这陈大富也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没干啥好事,才被人折腾成这样。 中间陈大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几次,每次都冲着刘医生嘶嘶的说些什么,可惜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急得直翻白眼。 帮陈大富处理好身上的伤,上了夹板之后,刘医生说:“这骨头就算长上了,以后也站不起来了,还有这嗓子,恐怕也说不清话了,你们家属要好好照顾,有困难找政/府。我给他开点消炎药和止疼片,疼得受不了就吃两片。” “知道了,刘医生,我会好好照顾爹的,您放心吧。”大妞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刘医生一走,她就把止疼药扔到院子里了。 给那个畜生吃?白瞎了这药!不过她还是会好好照顾他的,让他长命百岁,受一辈子罪。不然,怎么对得起早夭的二妞和下面的meimei。 不过想想,大妞又觉得不能跟药过不去,虽然不花钱,但是也是国家给老百姓的福利,还是留着备用吧。大妞转身出去,又把药瓶捡了起来,放到了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陈大富家请医生了,这真是个稀罕事。 谁不知道陈大富家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连个接生婆都不请,这回居然请医生了!这春兰往年生孩子跟下蛋一样,自己不吭不哈的就生下来,这回不成了? 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闲下来的人们就有时间八卦了。借着春兰生孩子,有那好事的就假借探望上门看个究竟。这一看陈大富伤得诡异,个个都吓得不轻。 今年新嫁到陈海平家的小媳妇爱华比较单纯,直接说:“大富哥这是咋了?好端端的一个人,现在成了这样,真可怜。” “有啥可怜的,要我说大富这就是罪有应得,造孽太多了。”陈大富的弟媳妇桂英不屑的说。 看来桂英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啊,大家赶紧追着她问,“桂英,快说说,咋回事啊?” “你看我嫂子年年大肚子,就是不见孩子,那孩子在哪儿,你们知道吗?”桂英卖了个关子。 爱华迟疑的说:“送人了?还是丢路边了?”这年月家家户户吃不饱,不少生了女孩儿养不起的,一般都会把孩子送人。再狠心点的,就趁半夜扔到路边,遇到好心的就捡了去。至于要是遇不到,至少也不用亲眼看着孩子死。 “他要是丢路边就好了,还算有点良心。但是我嫂子生的时候,谁听说庄里有送孩子的事了?说不好直接生下来就弄死了!还有我那二侄女,两岁多了,死得也不清不楚的。”桂英说着一脸不落忍的表情。 “我嫂子这不是又生了个女孩,说不好大哥又想……就惹怒了先前的那些……”桂英说着脊背一阵寒意,含糊了过去。 那骨头的伤勉强可以说人为,但是那脖子上的伤口,怎么看都不像人咬出来的。 老铁头的婆娘吴大娘对陈大富很是不屑:“有那能耐生,就好好养着。老娘我生了七个,不也一个都没扔,也没见饿死哪个。” “那是,还是大娘/嫂子明理,要不他就遭报应了。” “人在做,天在看……” “要说仁义,还得说铁头大哥……” 正觉得背后生风的乡亲纷纷转移话题,夸起了老铁头两口子。政/府现在打击装神弄鬼的行为,大家私下说两句也就过去了,也不敢多说,怕被哪个心眼小的往上面告一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陈大富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南陈庄的人对外不说什么婴灵报复的猜测,但是挡不住广大群众发散思维,出来了各个不同的版本。 有说他撩sao遇到女鬼被惩治了,还有说在山上遇了狼,甚至还有猜测他是不是盗墓遇到粽子了,才被咬了一口。 外面的风言风语丝毫影响不到二妞的好心情,她现在没事就待在家里守着小meimei,连陈瑜都见不到她几次。 二妞的情绪稳定了,灵魂也恢复了正常的样貌,陈瑜就算见不到她,也不怎么担心。这会儿地里的苞谷掰完了,陈瑜就跟着一群孩子在砍倒的苞谷杆上捡漏。 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干的活儿了,几个小姐妹一起,一人一趟子,谁要是捡到个大的,能炫耀好几天。 虽然现在她不小了,但是“大病初愈”的她也只被允许做点小孩子做的活。不过能出来放放风,陈瑜已经很开心了。 陈瑜挎着竹篮子在地里翻检着“漏网之鱼”,后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杨振华。 “小瑜,你终于出门了,见你一次还真不容易。”杨振华像往常一样跟陈瑜打招呼,语气温柔,笑容和煦。 陈瑜却不像往常一样一脸仰慕,而是冷着脸不耐烦的说:你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吗?我还要捡棒子……” 仰慕?她这会儿恨不得弄死他!但是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而且选了这么个男人,是她自己眼瞎。陈瑜暂时不打算报复杨振华,却没法给他好脸。 “是不是生病的时候杨大哥没去看你,你生气了?你听我说,前几天生产的秋收,我天天累得爬不起来。后来听说你老不好,我专门去供销社给你买了罐头,可惜你爹不收……”杨振华只当陈瑜在使性子,耐心哄着她。 不能像以前一样含蓄了,小瑜都十五了,这个年纪差不多就有人说媒了,杨振华忍不住加大了攻势,想要速战速决,免得煮了半熟的鸭子飞了。 陈瑜却不想跟他纠缠,郑重的跟他说:“杨振华,我说的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我没有这个想法。我爹娘没有儿子,将来我准备招个上门女婿给我爹娘养老,可不打算嫁人。” “小瑜,愿意倒插门的有几个正经男人?你就算嫁了人,咱们不也住在一个庄里?我向m主席保证,以后会像对亲爹娘一样孝敬你爹娘的。”杨振华举起手向着太阳发誓,企图打消陈瑜不靠谱的想法。 陈瑜内心冷笑两声,意味不明的问:“这风向说不定就变了,到时候国家要是允许知青返城,你还会心甘情愿留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吗?” 杨振华听到陈瑜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急切的抓着她问:“知青能返城了?你听谁说的,确定吗……”等看到陈瑜一脸嘲讽时,他顿时哑然。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陈瑜咯咯一笑,抚摸了一下胸前的麻花辫,漫不经心的说:“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欢,你!就算你磕头下跪求着我要倒插门,我还不情愿哩。” “你!你怎么这样刻薄……”杨振华痛心的看了一眼陈瑜,失望的转身离开。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一个淳朴善良的小姑娘,怎么变成这么个咄咄逼人的样子。 陈瑜满不在乎的弯下腰,继续捡棒子。失望吧,厌恶吧,从此离我越远越好。这辈子真的不想再跟杨家有什么瓜葛。 吃了晚饭,王金兰看着女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小瑜,毛蛋说今天看到那个姓杨的知青找你说话,是干啥哩?” “没啥事,就是看我病好了,随口问问。”陈瑜既然不想跟杨振华扯上关系,就避重就轻的答道。 看着一身土布衣裳,依然水灵得跟朵花一样的陈瑜,王金兰感慨道,闺女大了,也该出门子了。 看到闺女对杨知青没有一点反应,王金兰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就放下心来了。要知道杨振华现在虽然跟他们一样都在土里刨食,但是终究是个城里人。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第8章 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就连秸秆、红薯藤都被生产队按人头分到了各家各户,地里干干净净,就等着犁地播种了。 犁地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要做,就是刨茬子。茬子就是庄稼收割后留在地里的根,像是豆、麦、谷、麻这样根比较细的还好,不影响下季种庄稼,茬子挖出来也没什么用。 但是秫秫(高粱)、苞谷的茬子就大多了,留在地里影响犁地种庄稼,刨出来晒干了就是烧火的好原料。所以在乡下,每年秋收之后刨茬子就是一件顶顶重要的工作。 陈卫国和王金兰都拿了铁锨去地里刨茬子,陈瑜就跟在后面捡,把茬子上的泥土磕一磕,收拢一堆。 陈卫国家分到的这块地跟知青挨着,杨振华一转头就能看到陈瑜。不过他心里有气,故意不往陈瑜那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