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翻手生覆手死的人长着她的脸,那双手明明还干干净净,转瞬间便沾了许多的血。 贝茜眨了一下眼睛,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赫恩怀中抱着的身子在瞬间僵直之后马上颤抖起来,她没有哭,只颤着手问已然停下脚步的他,声音再轻 不过,仿佛怕惊动了噩梦要卷土重来:“是我吗?” “我们出去再说。”赫恩温声道。 抬手握了她的手在面颊上贴一贴:“没事,不要怕。” 贝茜又颤一下。 眼中握了她的手的哪里还是赫恩,分明已经是个银发的强大吸血鬼,一张漂亮的脸让冰雪也黯然失色。 彼时希里兰德握着她的手,往外伸直了,叫她看清楚他同她交缠着的五指。 “你身体里有我的血,自然也有我的力量,该认清楚自己的与众不同,伊丽莎白。”他将她的手凑到唇边 亲,字字句句说得很慢,再想一想便想起来,他那时候是在教她,遇到敌人,即便夺了他的性命也不必害怕。 “杀人不见血,那才最漂亮。” 他见她不说话,也不喜欢这个话题,终于懒洋洋地住了嘴,将她揽抱在腿上:“如果实在怕,就躲到我怀里。没人能碰你一根手指头。” 第39章 王都来的贵客在纳蒂逗留了好几天。 关押在地牢的吸血鬼死无全尸这种事情实在匪夷所思,所幸还只是个封存于几人之口的秘密,虽不知赫恩 同弗雷德是如何跟当时候在外头凤凰城的城主解释,但那日之后关于吸血鬼的一切便没了下文,不懂内情的人 不关心,懂内情的人已经整装,准备踏上回王都的行程。 本来以赫恩的处理速度当天就能离开这座城,贝茜的状态倒也不至于太差,上路完全没有问题。 意外起于弗雷德。 见到无名吸血鬼那日他的脸色一直不大好,走出地牢,晚上便发起高烧。 仿佛潜伏在身体里迟迟不愿意好的感冒得了助力,一下子如野草疯长之势肆虐起来,以至于到了昏迷不醒 的地步。 卧床的将军难得表现出几分平时从未曾有的羸弱,俊脸掩了一半在被下,一呼一吸间两颊都浮起淡淡的病 态的红,额头覆了薄汗,用浸泡过冷水的手帕去贴一贴时,眉头都聚拢着。 请人来看过,沉吟半晌,末了慢慢说出两个字:“梦魇。” 只是不知道什么梦魇竟这样厉害,仿佛铺天盖地的网,桎梏得神识也无力挣脱,连睁眼返回现实来的力气 都给剥夺得一干二净。 医术再厉害的人也诊断不出来。 “先退烧再说。”赫恩道。 历经一番周折终于令得弗雷德退烧醒转,已经又是两三天之后的事。 “殿下。”维克托站在门边,原本垂着头发呆,看见踏入眼帘的黑军靴,忙抬起脑袋来,压低声音道。 他说话颇有些小心,怕惊动了那紧闭房门内的人。 赫恩走近,并未急着去开房门,站定了问维克托:“她醒了么?” 门里头是谁自然一清二楚了。 维克托下意识扭过头去看了那扇门一眼,才点点头,不无担忧地道:“已经醒了。送了水进去没有动,也 不怎么说话。” 赫恩是一忙完手头的事情便赶过来,手套也没有摘,闻言沉默须臾,令维克托很有些紧张,但随即便见他 眼眸笑了笑,仍旧是很温柔的模样:“好,我知道了。” 他让维克托先回去休息。 那双指骨漂亮的手这会儿缓缓从手套中脱出,放到了门上。门板触手冰凉,一时间有些像那日握着的贝茜 的手一般,令赫恩出了一下神。 待他终于推门进房间,一抬眼便看见裹着毛毯坐在窗台上的小小身影。 今晚的夜风不减寒冷,这么吹着,面皮也好似紧绷着的,稍微动一动,风便要趁势钻进衣物缝隙中,令人 浑身一个哆嗦,纵使有铅块沉的睡意也马上精神起来。 贝茜这么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坐了有多久。 软床旁的小桌子上放着维克托方才送进来的水,确实是一口也没有喝过。 她听见门开的声响,倒是回头来看,瞧见一声黑军装的赫恩,眸光动了动,开口道:“你都忙完了么?那 么多文书。” 王子殿下的出宫远行远远不如甩手就走人的国王那般轻松。一路上仍然要抽出时间来看从各地送到的文 件,纵无名吸血鬼的死亡与弗雷德的病也不能阻断。 因而他白天能够与贝茜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很多,赶路的时候逢着阴天还能带她一起骑马,现下歇脚 在纳蒂,多的是需要赫恩亲自过问的事务。 连向来精力旺盛的弗雷德都因病倒下,维克托与亲卫队们便非常关心赫恩的身体,倘若知道自家殿下夜晚 还要负责喂饱他的小吸血鬼,想不出会是什么表情。 所幸赫恩的精力一直都是满溢着,昨晚熬了夜,今天也一样精神。 还一样温柔。 亲眼见过贝茜杀人眨眼间,他却好似什么反应也没有,更谈不上惧怕,这会儿缓缓走到那绵软的一团跟 前,依然如同平常一般,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脸,才道:“我看得很快。” 手心里触摸着的软嫩的颊果真给夜风吹得冷冰冰,贝茜一开始想躲,但抬眼对上赫恩的视线,抿抿唇,还 是放松了身子没有动。 也没有挨近他。 无意杀了个血族对她的影响用rou眼便能看出来,这么几天她总跟维克托说的那样不爱讲话,偶尔有肢体接 触,起初都会身子微僵,虽然什么事情也没再发生。 不知道该不该算好事——贝茜虽少了话,倒也不如预料中那般消沉,发呆的时候会看她自己的手,但没有 掉眼泪。 赫恩抬手解开军装外套的扣子。 再厚的毛毯裹在贝茜身上都没有温度,待他抽了她的毛毯,将外套裹上来,一时间温暖的体温骤然贴近, 才觉出今夜高楼大风里刺骨的冷意。 “来。”他道。 那怀抱对她敞开着,往常偎习惯了的,知道那种手臂围拢了腰的安全感。 贝茜看看他,终究慢慢地从窗台站起身,伸手去搂住赫恩的脖子,让他将自己抱了下来。 “路上看的那本书还记得么?上次你念得很好,今晚换我给你念怎么样?”赫恩问。 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走到床边,抱着贝茜坐在了床沿,将她胸前一缕发拨到后头。 她不应答,他就很耐心地等着,果然没等多久便等来她的开口,只是有些答非所问。 “我杀了一个血族。”贝茜道。 赫恩眸中幽光一闪,没有说话,只低头去看她。 “但这不是我的力量。”她摊开两只手在跟前瞧着,已在心里确认过千百次,希里兰德对她说过“你身体 里有我的血”之类的话,但绝对不可能给她这样强大的力量。 作为唯一被希里兰德初拥过的血族,她不同于普通吸血鬼的地方也就只在于不怕阳光也不怕银器而已。 当然贝茜见过一层银对那吸血鬼的伤害之后,大概便多多少少不再以为这样的好处只是“而已”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相信吗?”她问。 顿一顿,又道:“你怕我吗?” 赫恩握了她的手,食指慢慢游着,将她小手上的每道线条都描画过一遍,垂眸笑道:“我当然相信你,也 当然不怕你。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我想你也不必太畏惧突然苏醒了的这股力量。” “它会使你不再害怕从前害怕着的东西……对不对?”他的脸凑过来,唇便印在她脸颊上,低语无比清晰 地传进她耳朵里,“我的伊丽莎白变得很强大了。” “所以不必害怕。” 女仆端着一盆水进了将军的卧房。 雪一般剔透的短银发散在枕上,那闭目睡着的男人给高温熬得嘴唇都有些干涸,眼睫颤着,显然梦里相当 不太平。 这样被病折磨着的将军该虚弱得令人心疼,女仆靠近他时也确实觉得很心疼,不知手抖还是如何,盆里的 水突然漾了一下。 手帕在水里浸湿了又拧干,将弗雷德额头上的汗水都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手无意中触碰着了他的皮肤,还 是烫得惊人。 药已经喝下去许多,还是不见效果。 女仆身上突然一个激灵,觉有人在身后窥伺一般,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居然真的瞧见一个人在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