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小人名为何再山。”那人跪下来,红了眼道:“当年白帝谷一战,小人哥哥便在其中……” 说着, 人群中一片唏嘘之声, 楚瑜叹了口气, 上前去亲手扶起那人:“这位兄弟且先起来。” 那人跪在地上,摇了摇头道:“还请侯爷告诉小人当年真相!” 楚瑜没说话,看向卫韫。 卫韫敲着鼓,声音平静有力:“五年前, 北狄新君上位, 北狄正逢天灾,新君意图南征,以转移压力。当时我父为主帅,知晓北狄意图,于是只守不攻。大楚有精兵良将,兵马充足, 北狄苦征两月,未拿下一城。这时有一位大楚人,献计于北狄,让北狄利用大楚安插在北狄的jian细,向大楚传递消息,说北狄有七万兵马埋伏在白帝谷,会假装战败伏击。” 听到这里人群里有了骂声。一个大楚人如此叛国,这些年风雨都由此人而起,谁人不骂? 卫韫一下又一下,继续敲着鼓:“这个jian细,乃姚勇手下,姚勇为争功夺利,将消息先给我父帅,我父帅不肯出兵,于是姚勇让前太子向我父帅施压,逼我父帅出征。而后在北狄如传言那样溃逃时,我父帅领着我六位兄长追击,其中两位兵分两路从后方包抄,另一路在外等候以防不测,最后三路跟随我父兄进谷。当时加上藏在林中的姚勇手下士兵,共有将士足足十六万!” “然而到达白帝谷开展之后,姚勇却发现,原来当时拿到的消息是假的,白帝谷北狄的将士,足足有二十万。姚勇惜命,不敢对战,于是仓皇潜逃,可逃脱之前,他怕自己临阵脱逃之事外传,于是他告知我守在外面的三路兄长,让我兄长前去营救我父亲。” 说着,卫韫捏着鼓槌的手开始颤抖,他声音嘶哑,闭上眼睛,就怕眼中那些杀意和泪水,会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倾泻而出。 “七万儿郎,就此埋骨,然而他们是因何而死?!”卫韫猛地提高了声音:“是因那个大楚人献上那个计策,是因大楚内那险恶人心。他们不是死于保家卫国,而是死在这皇权之上,死在这人心之间!而你们又可知,那个献策之人是谁?又为何要做这样猪狗不如之事?” “是谁?!” 有人激动吼出声来,那吼声中带着哭腔,似也是当年人的亲人。 大门之内,顺天府众人静静听着那一声暴喝,竟是有些恍惚。 而人群之中,有人一袭红衣,双手拢在袖间,也是静静听着。 卫韫闭着眼,眼泪再也止不住,滚滚而落。 “那个人,原为秦王之子。”他低哑出声,有不太知道朝堂之事的人还是茫然,但更多人却已满是震惊。 他们开始知道,为什么卫韫站在这里,而不是去那宫城大殿之上,求一份公道。 因为如今这份公道,那天子给不了,只有他自己,只有这江山百姓能够给他。 “当年秦王事变,他被顾家和长公主联手保下。长公主不过怜他少年,希望他再有其他人生,然而他却狼子野心,一心想要重登地位。彼时我父亲与姚勇,乃先帝左膀右臂。于是他培养了jian细,送到姚勇府上,若干年后,就是那jian细,将这封信——送到了姚勇手中。” 听到这话,人群之中,沈佑静静闭上了眼睛。 当年就是他——他怀着一腔报国热血,他以为这是为了国家,为了母亲报仇,拼死将那消息送给了姚勇。 谁知道……竟然是假的。 “他算准了姚珏无能又狠辣,他让我父兄和那七万人死在了白帝谷,也让姚勇走向了不归路,从此以后,先帝被卸了左膀右臂,姚勇为了自保只能一路打压良将、排除异己,大楚至此之后,再无利剑可御外敌!” “而后他便摇身一变,以新君出现,给我等许诺,共御北狄。可此人本就是狼心狗肺,哪怕披了人皮,狼依旧是狼!这些年,他表面正人君子,实则骄奢yin逸。为修揽月楼讨自己妃子欢心,他以军饷之名苛捐重税——” 皇宫之中,长公主坐在镜子面前,取了眉笔,为自己描着眼线。 侍女跪在地上,笑着道:“公主许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我听说顺天府门前,鼓声响了。” 长公主神色平静,侍女愣了愣,却不知长公主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长公主描着眉,淡道:“该好好打扮一下了。香儿,你说这历史上的妖妃,都是怎么死的?” “娘娘……” 侍女有些害怕,长公主轻轻一笑:“我希望我能饮鸩而亡,这样死得快些,也能死得好看些。” “娘娘说什么话。”侍女艰难笑起来:“您怎么会死呢?” 长公主没说话,她放下眉笔,自己拿了花钿,轻轻贴在额间。 “香儿,”她温柔出声:“你看,好不好看?” “他在宫中滥杀无辜,就在一月前,他为在宫中杀宫女太医一百二十余人,嫁祸给王贺王大人,就此逼反了王家!” “这些年,他所做所为,我已悉数查明,尽在此册!若有遗漏,但请受害之人上前来,与我一起,求个公道!” 话音落,人群中便有一个女子哭着扑了出来,高吼出声:“求个公道!求个公道!”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跪俯到地上。 他们有些是当年征战之人的亲属,有些是宫中枉死之人的亲眷…… 而更多人他们站着,却也没有离开。 这个国家动荡如斯,谁又不是受害之人? 顺天府尹站在门内,呆呆看着那扇大门,目光呆滞。 他听着鼓声,听着外面的哭声,听着卫韫沙哑之声:“我知道,今日府尹大人不敢接这个案子。” “可这世间不公之事总该有人管,这世上错事总该有人弥补,我大楚日月在上,朗朗乾坤,那金殿中人,至少该出来说一句——” 说话间,远处传来马蹄声,也就是那一瞬间,人群之中,十几枚利箭朝着卫韫疾驰而去! 楚瑜目眦欲裂的,大吼出声:“小七!” 她狂奔上前,抬袖一拦,抓住了几只,卫韫持着鼓槌,闪身连躲躲开十几只利箭,却最终还是一个不慎,让那箭猛地射穿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钉在了鼓槌之上。 他鲜血流淌出来,十几个杀手扑过来,人群受惊四处逃窜,刚赶到顺天府前的赵玥的马被这人流惊住,左右踩踏,让局面越发混乱。 楚瑜护在卫韫身前,一言不发。 周边侍卫早就反应到了蒋纯柳雪阳身边,卫韫拔了箭,从旁边抽出自己的剑来,喘息着道:“护着二嫂、母亲……走!” 说完,楚瑜便同卫韫一起朝着柳雪阳蒋纯冲了过去,护着两人冲到了马前。 “你带着婆婆先上!” 楚瑜吩咐了蒋纯一句后道:“我同小七断后!” 蒋纯也不多话,点了头就带着柳雪阳冲出去,侍卫环绕着两人,朝着城门出去。赵玥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干脆道:“将人给朕拦下!” 卫韫和楚瑜等的就是这一句,听到这话,两人带着剩余的侍卫封住去路,楚瑜扬声道:“陛下,我们卫家不过是想讨个公道,这也有错吗?难道一定要将我卫家赶尽杀绝,您才肯罢休吗?!” “一派胡言!” 赵玥怒喝出声,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剑光朝着他猛地刺去! 赵玥竟得连连后退,还好两个暗卫及时出来,隔住了卫韫的长剑。赵玥这才意识到,卫韫乃是万军中取人首级的悍将! 他再不恋战,驾马就走,一面走一面道:“封城!将卫家人统统给我拦住!” 然而此刻已是晚了。城外传来攻城杀伐之声,此刻除了卫韫,怕是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要发生什么。 卫韫知晓如今只是虚张声势,趁着赵玥胆怯,他一把抓住楚瑜的手,朝着城外杀砍而去。 他的血顺着手流到楚瑜的手心,楚瑜回头看他。 青年眉目硬挺俊朗,神色刚毅平和,鲜血于他是洗礼,他在这慌张世界中,从容又坦然。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和一个人携手于阵前,血和温暖交织在一起,他在人群中回头看她:“看什么?” 他只是轻轻一问,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楚瑜就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激昂澎湃,她终于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好像真的越来越像当年。她忍不住扬起笑容,将心中话脱口而出:“卫韫,”她扬声开口,仿若少年那口无遮拦的模样:“等以后天下太平,我嫁你行不行?” 周边人声喧闹,卫韫猛地隔住一剑,他抬起眼皮,神色淡定里带了几分傲气。 “行。” 说着,他一脚踹开前方,带着她冲出城门:“我就为你,打下这天下,求得它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赵玥不会在这一个情节就死啊,只会打得他爬不起来成傀儡。 你们别以为我就这么完结了啊懵逼,顾楚生的大情节还没掉,楚瑜卫韫还没生包子啊喂!! 第115章 (8.17) 卫韫和楚瑜一路杀出城去,赵玥紧急回宫。而这一片兵荒马乱之间, 唯有一个人神色淡定, 不慌不忙, 沉稳安定。 他静静看着这一场闹剧, 整个人仿佛是一个彻彻底底地的局外人。所有混乱、纠缠、不堪,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直到卫韫和楚瑜逃脱出去,他才转过身,隐入人群之中,在护卫保护下,神色凌厉朝着宫门而去。 他入宫之时, 宫里已经一片混乱, 赵玥在御书房内, 已经彻底镇定下来,他站在沙盘上,正一一吩咐着人手下去。 顾楚生走进来,跪下行礼, 恭敬道:“臣顾楚生, 见过陛下。” “起。”赵玥冷静抬手,顾楚生站到一边,听赵玥迅速布置下去之后,赵玥抬起头来,抬手让人下去。 房屋内就剩下了顾楚生和赵玥两人,赵玥看着他, 有些无奈笑开:“朕以为,你会同卫韫一同走。” “陛下若真这么以为,给我这份赐婚圣旨做什么?” 顾楚生寻了旁边小桌,坦然坐下来,给自己倒了茶:“陛下给微臣这份圣旨,不就是告诉微臣,一旦我跟着卫韫走,一辈子都得不到卫大夫人。只有跟着您,才会有足够的权势地位,去迎娶卫大夫人,不是吗?” 赵玥听到这话,轻轻笑开:“顾大人真是聪明。” “陛下,”顾楚生认真看着他:“卫韫说的话,可是真的?” 赵玥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顾楚生,许久后,却是笑了。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赵玥狂笑出声:“朕做错了?你也觉得朕做错了?他淳德帝乱臣贼子,犯上作乱,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朕不过是在为你、为我们这样的报仇而已!” 顾楚生没说话,他颤抖着身子,死死盯着赵玥:“你怎么变成这样!” 顾家曾受赵家皇恩,发誓一生追随赵氏。顾楚生的爷爷如是,父亲如是。 当年赵氏宫斗之中败北,顾楚生的父亲用命救了赵玥,可那时候,哪怕是顾楚生的父亲,也没想过一定要让赵家东山再起。 顾楚生仍旧记得自己父亲临死前最后同自己说的话—— 若如今陛下于江山有幸,那就罢了。 那就罢了。 这皇位谁做不是做,重要的是那黎民百姓,是芸芸众生。所以上一世,顾楚生一生虽为小人,在朝堂明争暗斗,却从未辜负过百姓。 当年救下赵玥,一为主仆之情,二为朋友之谊。救下他的时候,包括长公主,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那个温暖的、柔软的、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世子,会成今日模样。 看着顾楚生的目光,赵玥眼里露出厌恶来:“不要这样看朕。” 说着,他往顾楚生走去,冷着声道:“你与朕没有任何不同,顾楚生,你看你,如今明知我做过什么,不也选择站在了这里。” 赵玥蹲下身,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凝视在顾楚生身上:“你同我一样,自私、冷漠,我们是同类人,顾楚生,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看我?” 顾楚生没说话,许久后,他轻轻笑了。 “你说得对。”他抬起眼,看向赵玥:“你我是同类人,我的确没这个资格。” 说着,他站起身来:“如今陛下看上去胸有成竹胜券在握,那微臣不再打扰,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