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可更低落的还在后头。 全国英语竞赛决赛,戚茹照旧拿了国一,陈霜吊车尾拿到国三,而她,只有省级二等级的一张奖状。省级,意味着她并不在优秀人选之中,她只能在g省省内和其他学生比。 她没有再和其他学生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课间十分钟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去食堂吃饭的时间压缩到五分钟,睡眠时间从每天七个小时减少到五个半小时,连梦话都是背公式。 一个月下来,她瘦了一大圈。 临近年节,又是期末考前期,试卷难度照常会下降,让大家过个好年。 戚茹忍不住在课外活动时把方芽拉去了无人的角落。 “方芽,你最近太不正常了。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们说,不要憋在心里。”她本不是滥好心的人,可方芽和前世的她太像了。 偏激,自卑中带着自负,仇世,整个人活的压抑又孤独。 方芽笑了。 “困难?真的太困难了,你们帮不了我的。” 那一笑尽是苦涩,戚茹劝道:“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方芽打断她:“知道了有用吗?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对,人生识字忧患始。以前在山里跟着小屁孩们瞎玩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忧愁,最难过的不过是碗里的饭少了点。直到我走出来上学,才发现那些学生吃的和我不一样,穿的和我不一样,思想更不一样。他们仿佛天生就知道念书,知道用课本的知识解决问题,关心周边大事,努力改善生存环境。只有我无动于衷,不知变通,没办法融入,也没办法改变。” 这还没说完,方芽又接着说:“为什么会有嫉妒,有攀比呢?要是我还是山里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周遭都是和我一样不识字,整天逗猫遛狗无所事事的人,大家情况雷同,根本就起不了攀比的心思,也不觉得难过。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有了对比。” “我嫉妒你。我羡慕你。我甚至想过为什么我们不能交换人生。” “如果我根本不知道山的外面还有世界,就不存在甘不甘心了。连选择的权利都不会有,除了留下,还是留下 。” “要是没有出来念书就好了。” 戚茹反而气笑了。 “你不会甘心永远留在山里的。你不会甘心留在农村的。世界上和你处境相同甚至更惨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境况,为什么你只会怪罪环境?” 方芽不为所动。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特意去超市看了你买的水果,是叫淡雪草莓吧。六百一盒,是我近两个月的生活费。和你比起来,我连口水果都吃不起。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 戚茹撑着双腿站起来从石座上跳下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好笑地说:“是啊,我也是穷学生一个,也不是特别爱吃,脑子进水了才会花六百多买一盒这个玩意。那是我自己种的。”看着方芽惊讶的表情,她又补充道,“你要是喜欢,我分你几株,种着玩吧。” 那是陆笙带来的草莓苗,陆景行和林启光都在院子里种,戚茹也有幸被分到几株。戚奶奶对于种植蔬菜和花木感兴趣,又有徐宏从旁指导,很快种植成功。 方芽低头不说话。 戚茹不知道方芽心里有过这么多念头,她对于劝说不在行,远远见班级开始整理队伍,叹了一句,“走吧,班主任要点名了。” 方芽要是想不通,她说再多也没用。 “对不起。” 寒冷的空气里忽然传出一句话。 方芽清瘦的面容掩在早早亮起的昏黄灯光里。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你光是有好的父母,有美貌的外在条件,就已经比我们快很多了。我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拼死拼活才能达到你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可是为什么呢?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来尝受苦难的吗?” 戚茹背对着方芽,看不清神色。 “你听过前世今生吗?我以前也同你一样认为世界不公,欠我良多,为什么别人双亲俱在而我父母双亡,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长在城市而我生在农村。后来才觉得没什么不公平的,也许你上辈子是个安乐到死的纨绔子弟,这辈子便要吃苦耐劳,上辈子勤勤恳恳这辈子享乐安逸。我是信的。” 根正苗红在红旗下长大的方芽并不信这番说法,“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 “你以为我在找借口敷衍你,不。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没有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你只是不愿意去想我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你只看到我一首曲子两天之内就能练会,没看到我十年的基础打底。你以为我下课不写作业晚上不熬夜能轻松考到前十,可那是我总结学习方法认真听讲不断刷题的成果。我小时候总认为练琴比学习快乐,于是绞尽脑汁加快学习进度就为了能多练一会琴,同样摸索了十年。” “成功都是有理由的,光抱怨能换来什么?你自己想想吧。你还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抱怨上吗?” 第52章 那天的cao场对话之后,方芽和戚茹没再有过多的交流。 因为期末考临近,陈霜忙着复习,没察觉到两人私底下的暗潮涌动,连日赶作业,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何必这么赶,期末考不难,你别逼自己太紧。” 陈霜一边看阅读理解一边回答:“我mama说要是我能考到年级前一百,就补上原定的香港行,然后给我买今年新出的iphone。” 平时的月考和联考她不敢想,但期末考原本就是考察学生的细心程度,考察基础是否夯实,正是陈霜的机会。像她这般中等的学生,基础不差,难题做不出,但只要会做的就不会错。 手机倒是次要,陈霜玩乐心不重,手机只用来打电话,游戏只玩俄罗斯方块,她更看重迪士尼的春节主题乐园。 可她提到手机,戚茹便突然拿出草稿纸,计算了最近的支出,对照暑假看过的存折,觉得该给家里添手机了。 戚家依旧没有装电话,戚奶奶没有小姐妹,徐宏就住隔壁,戚茹上学在附近,她压根不需要手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戚奶奶年纪大了,有个手机也方便联系,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她逛街出意外了,也能有人第一时间联系上她。 国内的智能机发展依旧不成熟,山寨机依旧占据市场大份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买到山寨。戚茹还不太敢相信国产其他智能手机,苹果三星太贵,对比网络上的各种分析和报价,决定暂时用诺基亚。 半年过去,纽约上市的wp8在国内大量有售,戚茹直接在移动大厅购入两台智能机。未来是智能机和平板电脑的天下,戚奶奶不识字,对电子产品不熟,不如直接从全触屏入手。因为微信等即时通信软件的存在,语音成为众多老人的选择。 期末考结束后,临安下了一场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戚茹没有出门,食材早早囤了一冰箱,老年人活动中心关门,戚奶奶便在家和戚茹学习如何使用手机。 “茹茹,我又忘了怎么查找你。再给我说一遍吧。” 戚奶奶笨拙又小心地用手指戳着屏幕,十分好学,不耻下问,戚茹耐心十足,一遍又一遍给她演示cao作过程,从微信到相机,还有一些小游戏。 徐宏也来凑热闹,把他的直板老人机换成了智能机,没事就和戚奶奶一块寻找新功能。 适合老人家的娱乐活动不多,戚茹给她下了个电台,借用徐宏家里的网线开通了无线网络,随时都能听说书。 “我小时候是听戏长大的,有时戏班子赚钱多,我爹会给我几个钱让我上街听书,不要座,也不喝茶水,就站在门外听。说书先生也分好赖,我听不出来,你爷爷倒是分得清,有时候明明给了钱,听到一半他便捂着我耳朵让我回去。有时候去乡里唱大戏,赶集的时候镇上有算命的瞎子,他也会说些趣事,说自己如何如何算出贵人的命运,大家伙笑他为何不算算自己何时能发达,他便正经起来,说算人不算己,否则损功德。” 戚奶奶一脸笑意,能过去的苦难都不叫苦难。她能苦中作乐,活下来已是幸运,此后的很多年想起来的便全是美好回忆。 戚茹听的津津有味,那些久远的只能在电视机上见到的年代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子不言父过,我爹虽然对我是个女娃不满,好歹养活了我,没把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到家里来。不过我家穷,没几个女的愿意嫁到我家来。我家虽住在八大胡同,住的却是最差的院子,要养活一整个戏班,他不敢往里头走。你也大了,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见过小凤仙几面,天仙一样的人物,我小时候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娃,以后挣大钱把她从那地方接出来。” 小凤仙?戚茹脑子转了转,想起历史老师才说不久的民国趣闻,点了点头。 “我不敢和我爹说,怕挨揍,只能告诉我小……”戚奶奶忽然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告诉你爷爷和你师父,你师父笑我不自量力,你爷爷却支持我,还把攒下来娶媳妇的钱塞给我,说是先紧着我用。” 戚茹握着她的手,往腰后塞了个软垫,靠在奶奶身上,闻着百雀羚的味道说:“爷爷是个好人。” “是啊,是个好人……不说了,我觉着有些冷,想回房躺着,你也早点睡。” 戚茹察觉到她的低落,却不知道那低落从何而来,想想也许是因为她还放不下爷爷的过世,决定明天早起,给爷爷和父母分别上一炷香。 次日清晨,戚茹是被外头的皑皑白雪唤醒的。她睡前忘了拉窗帘,一睁眼,窗外便是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扯了被窝盖住脑袋,想起要上香,又挣扎一番把自己拔了出来。 “诶……嘶,好冷。” 她翻身下床,穿衣洗漱上香,一系列事情做完,戚茹却发现家里不太正常。 安静,安静地过分了。 往常这时候,戚奶奶必然是准备好了早饭,然后开始照看小花园里花草蔬菜,之后练习她那广场舞是,兴致起来还会哼两句歌。 但今天没有。 戚茹担心地敲了敲奶奶的房门,里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掉了的声音。 “奶奶?你怎么了?你起床了吗?” “没事。不小心碰到了水杯。你等会,我马上来做饭。”声音慌慌张张。 很快房门开了,戚奶奶穿戴整齐,径直往厨房走去。戚茹没发现异样,觉得自己想多了。 戚奶奶送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起得早,用热水敷了敷眼睛。 寒假实践不太长,因为今年寒潮比往年来的早且急,戚奶奶不让戚茹去兼职,学思也没为难她,只是叹息少了一个进项。 戚茹本来也没时间兼职,她报名参加了民乐之星的海选,一直发愁该用哪一首曲子去参赛。 考级曲目她练得熟,过海选肯定没问题,但不会引起观众的兴趣。她获奖是其次,改善民众对二胡的印象更重要,呈现在观众面前的若还是那些老旧的曲目,经典是经典,可没有新意,她参加的意义也没了。 如果要看经典,电视台的‘名曲大赏’便能满足要求,各种演奏大师可供选择,为什么要听她拉的。 可陆景行对国内的流行曲不太了解,徐宏更是,戚茹自己有些选择恐惧症,一时无从下手。 “师父,你说我用西游记里的曲子怎么样,耳熟能详。女儿情就很不错。” “不适合?也对,还是唱出来更好听。那要不然再等春晚?看看有什么好歌。” “好吧我知道来不及。” 徐宏老神在在喝茶,名角儿缩成一团躺在地毯上,听戚茹胡乱拉琴。 因为没有选定曲目,戚茹随意拉着不知名的调调,有些刺耳。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首歌嘛?你想要热门的?我教你,你随便找个听歌的软件,找那播放量最多,评论数最多的,保管热门。” 徐宏自诩是个与时俱进的老头,戚奶奶还在用手指头戳微信时,他自己便下载好几个app,看电影听音乐都有。 戚茹听了这个建议,收了弓摸出手机,搜索,播放,然后看见一张全世界人都也许熟悉的脸,以及两个字的歌名。 *** 加拿大,蒙特利尔。 奥兰多进入一家高档咖啡厅,恭恭敬敬被服务生引到约定的座位。 似梦非梦,一周前他还在渥太华街头游荡,一周后他却能像小有资产的年轻人坐在这里。虽然是别人请客,也让他心头一暖。 “您好,我是奥兰多。不知道您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奥兰多脱了手套,捧住桌上的咖啡杯,暖意上涌。 对面的老妇人一笑:“你好,我姓秦,来自……来自中国。” 奥兰多并不意外,看见她这张东方面孔便知道很大概率是中国来客。 “中国吗?我去过一趟,那里的人民很有趣。” 秦女士一笑 ,笑容里尽是落寞。她的国家,她却已经五十年没有回去。 “我知道你去过,是为了拍婚纱照吧。我得先和你说声对不起,请你们去拍摄的新娘,是我孙女。” 闻言奥兰多有些尴尬,毕竟是他自己蠢。他一回国就被老板开除,没想到那家江氏私房菜替他找到了新郎新娘,给他作证,并给了他一笔补偿。只是出面的是新郎,他还真不知道是这位女士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