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翌日,赫朗发现自己房中突然多出的殿下,也是颇为头疼。就这么把新娘子抛下不知后果有多严重。 果然,他的太傅府很快便被来势汹汹的新娘拜访了,赫朗听闻之时,也是稍稍惊讶,确定了这蒋语晴不是性情温和、稳重贤淑之流,所以对待她也格外谨慎。 只见她被两位双髻婢女扶着,一身长裙华贵,玉面粉雕玉琢,姿色天然,占尽风流,眉目间是张扬的矜贵之色,显然是被骄纵惯了的性子,一来便语气不佳地问他王爷在哪。 昨日的应酬劳累,甄溥阳在他房中歇息得尤其好,此时都未起床,赫朗便如实相告,却惹怒了蒋语晴,心思转了又转,她嫁过来之前,林妃就与她暗示过此事,要她多多注意,没想到大婚之日,这两人就如此不将她放在眼中,做这等苟且之事,日上三竿还不知起身。 她显然会错意,以为赫朗在向他挑衅,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满是愠怒,“妾身见大人一表人才,也是个堂堂一品官员,未想到大人如此品行不正,就不怕拂了皇室颜面被治罪?” 赫朗被无端一通骂,一头雾水,怎么就变成他品行不正了? 蒋语晴见他不理会自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只跳梁小丑,毫无王爷妻室的身份可言,更是恼羞成怒,她美目一挑,咄咄逼人地上前,赫朗便往后退,两人拉扯起来,府上的管家看了,自作主张地快步离开。 没想到甄溥阳会这么快出现,赫朗立马往后一退,而蒋语晴僵硬了一瞬,知道自己这么做过分,干脆将就着演了一出,将衣襟扯松垮了些,转身时眼眶里盛满了晶莹的泪珠。 “王爷,您终于来了,妾身、妾身——” 甄溥阳一下便明白了她的身份,只是她现在这副欲言又止,又泫然欲泣的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意思是想指控太傅大人轻薄于她。 不管真假,甄溥阳还是当即脸色一变,面带怒色地看向赫朗,恨不得一口就把他吞了。先生碰了这女人?那必定是女人勾引他的,但是他就这般没有自制力? 见甄溥阳神色扭曲,面色阴暗地不知想什么,还对赫朗投去凶狠的眼神,蒋语晴心下一喜,万万没想到她这一戏能让他们之间生出间隙,不管他是为了颜面还是其他,她的目的已成。 她趁机煽风点火,想让甄溥阳看清这人的真面目,“别看贺大人平时仪表堂堂,可却——” 一番我见犹怜的哭诉还没结束,蒋语晴就被甄溥阳怒不可遏地狠狠一记巴掌抽下,直接跌倒在地,他怒目而视,喝道:“够了!” 这蒋语晴实在是提督的心头rou,只要不明面上乱来,给他丢人,他都不会管,可现在,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把心思放到他的身上。 就算是丞相的女儿,他也要动手教训,更别说是提督之女。 赫朗也听得紧张,倒不是因为蒋语晴诬陷自己,就怕甄溥阳一个气不过直接将她就地正、法。 原本纳妾是为了拉拢提督的,看蒋语晴这性子,在家必定也是最受宠的千金,要是他动手了,爱女如命的提督本来就在各派间摇摆不定,届时必定会与他反目成仇,他们反而倒打一耙。 甄溥阳满腔怒火,频频踱步,无视了依旧一脸不可思议地捂着脸颊的蒋语晴,最后不甘愿地让下人把这女人带回府里好生供养着,还特别吩咐了下人,不要让她出门一步,免得她与提督有诉苦的机会。 待人都清空,甄溥阳见好就收,适时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可精明的脑袋瓜遇上了赫朗,却还是要谈个条件才甘心,“先生今晚留我用膳,我便彻底放过了她。” “可以。”赫朗想着这不是大事,便点头应下。 见他退步,甄溥阳得寸进尺,凑近他耳旁问:“那明日呢?明日的明日,还有明日的明日的——” 他说的没完没了,赫朗心知他此举实为故意,干脆不搭理他,自己合上眼闭目养神。 甄溥阳就这般近距离地盯着他淡定的面容,还有他微微抿起的,泛着殷红色泽的双唇,闭着眼的模样,像要任他采撷。 他放宽了心,细细地用目光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肤,目露痴迷,他的眉眼口鼻,百看不厌。 甄溥阳想,果真是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够让他感到妙不可言的,甚至违逆母妃,抛下娶过门的妻子,只要能够肆无忌惮地看这么一眼,就似乎足矣。 甄溥阳与赫朗闹了许久,心痒难耐,可惜赫朗真的无心搭理他,他的声音便突然软和下来,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嗯?先生应阳儿一声~” 站在门旁的管家面色发青,一脸复杂地偷瞄了一下,想要提醒他们有客而来,但是他也是识时务的,万万不敢闯入正厅,只远远在门外通报。 赫朗睁开眼,一片正经之色,将面色绯红的甄溥阳推开。“有要客,快些下来。” 今天来的是付尚书,也是他特意引来的。 他原先拿着官员任职表细细看过了一遍,发现只有这礼部尚书为人尚可,而且即便皇上抱恙,群臣躁动之时,他依旧按兵不动,毫无动静,他与礼部尚书交情良好,觉得或许这是一个可以拉拢又不会太明显的对象知道他有酒瘾,所以他特地告诉他府上有佳酿,果然今天将他引来了。 听到脚步声,赫朗立马换上灿烂的笑容上前迎接,忽略甄溥阳在背后的冷哼。 “原来是付兄,小弟恭候多时。” 赫朗按说较他位高一等,却还是以小弟自称,付尚书不可能不对他心生好感,即使知道他的心思是有关敏感的话题,却还是选择继续与他来往。 佳酿共饮,付尚书也算是动摇了,却还是没有明显地表达意思,或许是甄溥阳在场,他如何都无法放松下来。 赫朗知道不可cao之过急,于是换了话题,聊起了轻松闲适的话题,这才让他彻底放松下心情。 几杯酒下肚,付尚书微醺,与赫朗聊得事情也变得有些不对劲。 “贺太傅已过了弱冠许久,而尚未结亲,不知可有婚配?” 赫朗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微微怔楞,如实回答:“不曾有。” 一旁的甄溥阳死活不肯离去,方才听他们说的云里雾里,便一直吃酒看画,此时却竖起了耳朵,暗讽道,他倒要看京城里哪家姑娘敢染指他的先生。 在赫朗回答自己并无婚配之后,付尚书已经浑浊了的双眼又陡然一亮,端起酒杯与他一碰,委婉地开口:“府上的千金刚年满十六,自从上次赏诗会上,小女便钦慕于您——” 原来,这也是他肯前来的原因之一。 赫朗下意识地看向甄溥阳,不知为何,他觉得甄溥阳是会生气的,万一突然点着了他那脾气,可就了不得了。 但是甄溥阳看起来似乎还好,面色沉静,只坐着,也不打扰他们,静静听。 赫朗松了一口气,继续与他对话。 “不才堪堪略懂皮毛,担当不起贵千金的仰慕。” 虽是这么说,但他觉得如果能由此拉拢到尚书,也不算亏。毕竟他最后的目标便是让甄溥阳权掌天下,在这条路上,有太多的不确定,人生只能来一次,如果有任何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哪里哪里,贺太傅乃一品正官,年纪轻轻又英俊多才,是小女高攀了。”付尚书听他拒绝微微惋惜,两人碰杯。 赫朗不知怎么回答,只淡淡地笑,就像他方才一样,面上拒绝,实则态度暧昧不清。 响亮的瓷杯破裂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原来是甄溥阳一个不当心,将手上茶杯给摔了。 “无碍吧?”赫朗紧张地上前,吩咐着下人收拾。 甄溥阳面色沉静,眼神幽黑,抚了抚下摆上的零落的茶水,起身搅乱这个谈话,“无碍。只是先生与他谈完了么?阳儿想去先生的书房。” 第22章 江山易主 赫朗看了一眼付尚书,摇了摇头,“殿下想去,便自行去吧,臣还要与尚书大人谈事。” 甄溥阳面色更加不满,冷哼一身,谈事?他们有什么事可以谈?谈他家的千金何时才能嫁入先生府中?他怎么可能给先生这个机会?! 他固执地拉着他的胳膊,死活不肯放开,就这么耗着,赫朗无奈地看了一眼尚书。 尚书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这位小祖宗面色不佳,知晓自己打扰了两人,也立即对甄溥阳行礼告退,“时候不早,臣先行告辞。” “恭迎尚书下次莅临。”赫朗客套了一句。 甄溥阳一把扯过他的袖子,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还有下次? 这种越来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霸道气息让赫朗皱眉,只要他和别人接触过近,他都会露出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教给他的沉稳此时都去哪里了? 赫朗摇头,以为夺位之路还需时日。 却没想到,一夕之间,风云骤变。接下来事情的进展之快也是无人能想到的。 甄溥嘉原先将皇位视作囊中之物,所以在皇上龙体抱恙之后更是心急难耐,所以才会有他询问甄溥阳是否也有意于皇位那一出。 他以为自己了解甄溥阳,是无心于皇位的,所以对他也不曾设防,但他对待其他兄弟可就不一般了,他仗着自己先人一步的优势,和绝对的地位,暗地下就已经解决了几个拙劣的竞争对手。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隐藏更深的甄溥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先是试探了甄溥阳,却没得到他的回应,暗讽他不过如此,连何人劫的车辆都寻不出,也就不再放心思在他身上,直接将太子当做宿敌一般,一心一意地对付。 甄溥嘉哪里是甄溥齐全力一击的对手?太子摆在明面上的王牌早就被他一一扳倒而他全然不知,还以为自己有所依仗,与甄溥齐挑明之后便在乱斗中身亡,尸骨不存,此时也被甄溥齐第一时间遮盖了下来,糊弄了过去。 从知情人手上得到真相之后,赫朗和甄溥阳皆是嘘唏不已,没想到甄溥齐会如此心狠手辣。 不过甄溥阳回忆了片刻,也发现情有可原,犹记得大家幼时,太子哥哥是经常欺负甄溥齐的,而甄溥齐也是因为他高贵又得天独厚的身份而深深嫉妒着他,不仅是长子,生母还是后宫之主,一路顺风顺水,让出身完全相反的甄溥齐如何不恨。 只是后来甄溥齐出落得越来越高大且性子讨喜之后,大家也就忘却了,他骨子里对其余人的仇恨一点没少,只是随着年岁的长大而埋藏的越来越深罢了。 还好,甄溥齐从来没将看起来纨绔的甄溥阳放在眼里,他甚至认为甄溥阳连国事都鲜少接触,是个不成器的竞争对手。 况且他除去甄溥嘉之后,离皇位最唾手可得的人就是他,近十几年的隐忍和被深深记在脑海中的欺辱已经成为了对权势的执念,在近距离的成功下,沉静如他,也不免激动得冲昏了头,自然没有心思解决甄溥阳。 于是,这就给了他们大好的可乘之机,赫朗也感叹天助我也,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而他们,就是最后得利的渔人。 眼下甄溥齐刚弑兄,这般大事始终是纸包火,接下来他一定无法再按捺,直接逼宫。 猜测到他会如此,赫朗微微松了一口气。 提督训兵多年,威名远扬,手里的兵力远远不止大家所认为的那些,这也是赫朗为何让甄溥阳一直哄着蒋语晴的原因,如果能让自己的女婿登上皇位,届时自己的女儿,便是尊贵的嫔妃之身,他没理由不帮。 而甄溥嘉的支持者大多数是家族高官,有了血脉的羁绊,情感自然不同,更别说甄溥齐这突然插一脚,甄溥嘉陨落之后群龙无首,更让他们整个家族手足无措,自然也对甄溥齐恨之入骨。 皇上也到了年纪,仅仅是一场风寒,就让他浑身的生气正在被衰老慢慢吞噬,经常罢朝。 趁这时机,在众人都迫于甄溥齐的yin威不敢声张他所做杀案之时,甄溥阳以身试险,在群臣上下中揭露了他的所作所为,立即获得了从前甄溥齐党派大片倒戈的支持,一呼百应。 除此,他还将当初赈灾一时调查出来的证据公之于众,在众目睽睽下定了他的罪名,不仅妨碍赈灾大事,竟然还私底下筹备军队,当真可以说是造反大罪了。 知情人大多是不敢与他甄溥齐结仇,生怕卷入夺位之事,将自己惹得一身腥,可有关于自己的利益,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敢怒不敢言。 这时,一向不被他们看好的纨绔皇子竟然站了出来,并且胸有成竹状地贴出证据,识时务者都自有打算,即使他们以前不看好这位皇子,但还是也不由纷纷联合,见风使舵。 甄溥齐因为这瞬息万变的局势而面色骤变,恼羞成怒,平时风度翩翩微笑自若的模样烟消云散,此时他扭曲的面色在他们眼中就像是狐狸露出了尾巴,让群臣不禁大骂一句道貌岸然。 怕甄溥齐在气急之下会做出格的举动,甄溥阳继续保持先发制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众人噤声,接着,正统的守卫军甲胄加身,鱼贯而入,将毫无抵抗力的甄溥齐团团围住。 他能弄出这么大的阵势也是甄溥齐万万没想到的,此时他被数把长矛相对,只要稍微轻举妄动或许就会一命呜呼。 甄溥齐面上的淡定与优雅尽失,浓眉深锁,愤怒与悲哀,不甘与疑惑一齐涌上心头,他从未料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会变成众矢之的,自己的性命竟然会攥在自己以前看不起的皇弟身上。 他仍旧不愿接受现实,入了魔似的连连摇头,心中极力否认,甄溥阳不该是这样的……不会的,到底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猛地想起一个人,当即将如炬的目光穿过层层包围,准确无误地投在赫朗的身上。 赫朗也微微抬眼看向他,又颔首,温声道:“承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甄溥齐觉得自己几乎要一口血喷出,眼眶欲裂,刚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甄溥阳就面色一沉,挥手让人将他彻底架起来,听候发落。 大殿被折腾得一片狼藉,最后甄溥阳顺利地打着清君侧的大旗,将部分甄溥齐的支持者收入麾下,方才还心思各异的群臣也拱手诚服,谁让目前只有他是唯一可以做主的皇储呢。 短短一月内,这江山便易主,赫朗总算是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 登基大典那天,甄溥阳第一句问的话便是,“先生开心吗?” 赫朗点头,他也跟着松下心,微微弯唇,眼中罕见的露出了柔软的情绪,和一向锐利的他,格格不入。 “您看,我做到了。五年后的我,没让您失望罢?” 这句话让赫朗微微触动,原来他是一直记着的,说来惭愧,他初经历这个世界,尽管想压下他的目的,却还是掩饰不了,但是他即便知道了,还是听他的建议,即便自己少年时说过要游戏人间,却还是继续与他为谋,步步为营,斤斤计较,做着他最不屑做的暗事。 这就像是,这个皇位是为他夺下的一般。 赫朗垂眼,心中升起一种大事已成的满足感,为甄溥阳拉好龙袍,细细抚摸过金贵布料上微微凸起的龙纹,笑道:“皇上,您要自称为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