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节
福临看着她,嗓子里堵着说不出的话,天知道为什么,他更希望葭音责怪他怨恨他,哪怕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臣妾,会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葭音低头看着隆起的肚子,“费扬古他,等着做舅舅呢。” 刚好此刻,有军报传入宫中,福临不得不离开,他眉头紧锁赶去武英殿,待众大臣到齐后,便吩咐吴良辅:“别让不相干的人去打扰皇贵妃。” 吴良辅眼珠子一转,问道:“那佟嫔娘娘?” 福临说:“她可以。” 但是吴良辅,并不希望佟嫔去见皇贵妃,更不愿佟嫔在皇贵妃耳边煽风点火,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察觉,比起他来,皇贵妃每次见到佟嫔,才更高兴一些。 吴良辅走出武英殿,将身上的尘土掸一掸,阴冷地一笑:“生孩子那道鬼门关,她能不能过去,天知道。” 便吩咐亲信的小太监:“去咸福宫,让悦常在向皇后请旨,她这个堂妹,总该去向堂姐致哀吧,趁这个机会,好把悦常在放出来。” 皇城外,丧礼之后,主家向宾客回礼,郡主府中,礼物被送到东莪的面前,她屏退了婢女独自将礼物拆开,里面果然有巴度夫人的信函。 东莪抬起头,朝门外看了眼。 她知道,自己这郡主府,在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可她就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事,把布木布泰从她身上剜下的rou,也一块一块从布木布泰的身上剐下来。 迅速看完信,巴度夫人眼下恳求,能让他们的女儿在宫里恢复自由身。 冬燕一事后,悦常在一直在咸福宫闭门思过,巴度夫人希望郡主能想法子,把她们的女儿放出来。自然,若悦常在能先得以自由,也就不必麻烦东莪。 东莪和这个女人,是在天宁寺勾搭上的,她曾在各种场合见过巴度和他的夫人,葭音住在郡主府时,这家子人也曾企图来套近乎。 东莪是看着宗亲里利益争夺、尔虞我诈长大的人,早就摸透他们的心思,而他们正好互相利用。 巴度夫人期待女儿能在宫里飞黄腾达,能为皇帝生下皇子,东莪则说她可以捧葭音,自然也就能让她落下来。 但她有个要求,就是将来葭悦飞黄腾达后,要向皇帝进言,为多尔衮平反。 当时巴度夫人一口答应,说他们本是两白旗下的人,为多尔衮平反,也是为他们自己正名。 于是,两边协力合作,先铲除占据皇帝心里的董鄂葭音,再慢慢用悦常在,去填补皇帝的心。 虽然巴度夫人算计着,将来是要将郡主弃之不顾的,多尔衮的名声,他们一点不在乎。但事实上,东莪也根本没想过,利用这些人来为父亲平反。 曾经恳求葭音的话,也都一样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东莪活下去,唯一的目的,是紫禁城里那对母子,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转眼,四天过去,是鄂硕的头七,福临为了让葭音开心,主动问她要不要回家去。 葭音犹豫了一瞬后,婉言谢绝。 这四天里,她渐渐冷静,深知自己擅自留在宫外料理家中丧事,是多么违背宫规礼仪的错,心中忐忑不安,又怎么敢再错上加错。 福临又道:“朕知道,你最放心不下你的弟弟,好在你的继母为人和善,会好好抚养照顾他。朕过些日子,就让费扬古承袭鄂硕的爵位官职,将来他在朝廷行走,朕也会另眼看待。” “多谢皇上。”葭音欠身道,“但愿费扬古能不辜负皇上的栽培和信任。” 福临哀愁地看着葭音,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葭音则也累了,靠在床头,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此刻,添香进门说,坤宁宫的高娃来求见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福临好生不耐烦:“什么事?” 葭音命添香将高娃带来,高娃叩见二人后,便道:“悦常在恳求皇后娘娘解除她的禁足,她想来探望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想,悦常在好歹也是鄂硕将军的侄女,所以不好定夺。命奴婢来求皇上示下,问问皇贵妃娘娘是否愿意见堂妹。” 福临叹气,问葭音:“你想见吗?” 葭音想到,家中丧事,继母柔弱弟弟年少,都是叔父和婶母没日没夜地来料理,心中很是感激,更何况葭悦也可怜,便是心中一软,道:“皇上,让葭悦来见臣妾吧,阿玛从小也很疼她的,她心里必定难受。那件事,她必定也反省好了。” 福临便吩咐高娃:“听见了吗?” 高娃领命离去,走出承乾宫的门时,很不屑地摇了摇头。 她若是皇贵妃,一定把堂妹撵的远远的,一个能把自己的婢女送去给太监做对食的女人,这心肝怕是早就黑透了。 但偏偏,董鄂葭悦靠着身体里董鄂氏一族的血脉,重新走出了咸福宫,来到承乾宫拜见堂姐,哭得涕泪滂沱。 葭音命她起身,孱弱地说:“我们在宫里,家人多牵挂,我们便要好好的,才能让他们安心。葭悦啊,往后别再和吴良辅往来,他只会害了你。” 悦常在啜泣着:“jiejie,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jiejie,伯父他……jiejie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葭音疲倦地闭上眼睛:“不要再提了,让阿玛安安静静地离去吧。” 第570章 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悦常在在泪眼中偷偷看堂姐,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小腹虽已隆起,可从没见过哪一位孕妇如此。旁人无不是珠圆玉润,满面红光,堂姐这般,少不得令人担心她腹中的胎儿。 “是,请jiejie也保重身体。”悦常在戚戚然哽咽道,“jiejie若不嫌弃,我愿伺候在jiejie左右。” 葭音睁开眼道:“不必了,有添香和宫女们,你终究也是皇上的妃嫔,不该是伺候人的。我想歇一歇,葭悦,你先回去吧。” 悦常在起身,福了福,道:“望jiejie万安。” 葭音颔首,闭上眼睛,没再看面前的人。 董鄂葭悦走出承乾宫,长舒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虽然东西六宫的格局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她就是觉得东边这里的风水好。 倘若当初她能住到这一边来,可能早就做上皇阿哥的额娘,但转念一想,她本是因为饥饿过了头才无法生育,换到哪里只怕都是一样的。 离开时,刚好是传膳的时辰,御膳房的人,乌泱泱地来了十几个人,捧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看得董鄂葭悦羡慕不已。 可越是如此,越是觉得自己凄凉,转眼就三年了,她进了这紫禁城,起起落落,难道就图一口吃的不成。 回宫的路上,随行的小宫女问她:“主子,冬燕jiejie还能回来吗?” 悦常在叹息:“恐怕已经化成飞灰了,往后别再问,就当咸福宫里从没有这个人。” 三日后,苏麻喇回宫了,转眼已经离宫十天,一回来,便是在慈宁宫各处查看,唯恐众人伺候不好玉儿。 玉儿站在门前懒洋洋地说:“我是有多难伺候,叫你这样不放心?” 苏麻喇笑道:“您自己也知道呀?”她一面吩咐底下的小宫女:“去请佟嫔娘娘来。” 可话音才落,元曦已经闻讯而来,巴尔娅捧着茶水从边上出来,笑道:“姑姑您不知道,有的人最近都不屑进慈宁宫的门,怎么请都不给面子,您一回来,上赶着来卖乖了。我可不答应的,这些日子都是我在伺候太后。” 元曦愧疚不已,走去接过巴尔娅的茶水,福了福道:“福晋歇着去吧,让臣妾来。” 巴尔娅故作惊吓:“哎哟娘娘,您可别折煞奴婢。” “这俩孩子,越来越惹人嫌了。”玉儿嘴上嗔怪,脸上还是笑悠悠的,对苏麻喇说,“快说说,玄烨怎么样?” 众人进门后,便听苏麻喇说三阿哥如何,玄烨的身体早就好了,每日精力充沛活蹦乱跳,虽然时不时会因为想念母亲而掉眼泪,但大多时候,又乖又听话。 “如今在那里闷得慌,所以跟着奴婢念书认字,反而成了有趣的事,也不像刚去书房那会儿闹腾了,定了每日四个时辰,但念下来总能有五六个时辰。” 苏麻喇赞不绝口,恨不得能将三阿哥夸到天上去,又从怀里掏出折叠整齐的纸,展开给玉儿和元曦看,说:“这是三阿哥昨天写的字,瞧瞧,多了不起。” 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到了苏麻喇嘴里,成了了不起,玉儿和元曦面面相觑,玉儿嗔道:“我叫你严格教导,你可别忘了,三个月后,若无长进,我先打你。” 元曦爱不释手地捧着玄烨写的字,不知不觉地,眼泪竟是落下来,又怕太后担心,偷偷地背过身去擦。 巴尔娅对太后说:“人家如今,也有几分做额娘的模样了,早些时候那叫什么呀,都不把玄烨放在心上的。” 可玉儿知道,那时候的元曦还在福临的心上,她还沉浸在深情蜜意之中,如今恩驰心冷,自然就把全部心思都给了儿子。 不过今日,叫玉儿很意外的是,皇帝竟然在不久后出现了。 福临来,进门便说,知道苏麻喇回来了,来问问玄烨如何。 苏麻喇道:“皇上召唤奴婢便是了,皇上日理万机,还劳动您亲自来垂问,真真不该。” 福临看了元曦一眼,说道:“朕惦记玄烨,总是放在心里,有的人就吃味了,如今要好好表现,求得人家一笑。” 若是几年前,那必是眉来眼去的暧昧,元曦会沾沾自喜,会傻乎乎软绵绵的笑,可如今,伤透了的心,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哄好,她不过是做做样子,故作委屈地往皇太后身边靠。 玉儿见皇帝如此,已经很满足了,一面挽着元曦的手,一面对福临说:“等玄烨回来,皇贵妃的孩子也有一岁多了,皇贵妃和元曦亲密,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亲密,哥哥带着弟弟,多热闹。” 福临见母亲提起葭音,心中也高兴,笑道:“还不知是不是皇子,葭音她想要生个小格格。” 玉儿道:“皇子公主都是你的骨rou,告诉皇贵妃,安心养胎,待孩子呱呱落地,自然能解她心中伤痛。逝者已矣,要好好为活着的人,为她自己过下去。” 福临躬身道:“儿子替葭音谢恩,多谢额娘垂怜。” 玉儿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们都别放在心上。” 那之后,是元曦送皇帝出门,福临心情极好,元曦也不坏,福临说:“玄烨没事了的话,不如早些接进宫,你也不必日夜惦记着。” “太医也说,最好过个一年半载,彻底解除了隐患。”元曦并没有动摇,对皇帝道,“正好让玄烨专心念书,一回宫,仗着皇祖母的宠爱,又该撒娇胡闹了,臣妾管不住他。” 福临温和地说:“等他回来,朕替你管,好不好?” 元曦嫣然一笑,伸出手指头:“皇上要打勾吗?” 福临还真和她打勾,吓得元曦把手缩回来,笑着推他:“皇上忙去吧,一会儿臣妾去看看葭音jiejie。” 她目送皇帝离开,转身便见巴尔娅在宫檐下等她,元曦面上的喜色都散了,笑得也不那么由衷。 巴尔娅拉着元曦去茶房,避开太后和苏麻喇姑姑,说:“皇上还是很用心的,你可不要别扭,他是皇帝呀。” “我知道,我不会撵他走,可我也不是曾经的小贵人了。”元曦平静地说,“我也曾以为,自己不会变,现在想来,又天真又傻。jiejie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巴尔娅点破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皇上是为了替皇贵妃博好感,才来做这些事。” 元曦看她一眼:“那jiejie,又是怎么想到的?” 巴尔娅尴尬地一笑:“可万一不是呢,难道你已经不自信到了,不敢相信自己在皇上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元曦低头收拾那些珍贵的茶叶罐,平静地说:“就是还有那么一点自信,我才不想轻易地耗费了,想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今天这样的事,我心里是高兴的,但不敢高兴过了头,生怕一个转身,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把之前的高兴都变成了笑话。” “何苦呢?” “不是何苦,是这样,就挺好。” 巴尔娅说:“我是说,皇上何苦呢。那个人……好像根本不喜欢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元曦看着巴尔娅,巴尔娅尴尬地一笑:“这不是因为,咱们都一心在他的身上,才最容易察觉到吗?” 这日从慈宁宫离了后,元曦带着玄烨写的歪七扭八的字,来探望葭音。 葭音笑道:“比我家费扬古可强百倍,费扬古这么大的时候,为了能让他拿起笔,阿玛把戒尺都打断了,可他的凳子上就像钉了钉子似的扎屁股,怎么都不肯坐。” “jiejie没看见,他在宫里那几天,闹腾的我简直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元曦笑道,“后来我额娘说,这不是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才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