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大玉儿淡淡一笑,皇帝能不能好,齐齐格是否真的高兴,这话就不必计较了,但她盼着自己好,那是真真儿的。 “皇上这辈子,什么没经历过。”大玉儿手里侍弄着茶水,她的茶道越发精湛,每一缕香气里,都是她的宁静沉稳,口中缓缓道,“皇上跟前,没有过不去的。” 真要过不去,那也没法子,齐齐格心里是明白的,嘴上则说:“我还怕你过不来呢,好在你挺过来了。” 大玉儿将茶递给齐齐格:“这才三个月,我心里就没那么疼了,可以冷静地面对jiejie离去的现实,这世上最狠的,果然还是人心。想想那会儿,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忘了所有人忘了孩子,一个劲儿地和皇上过不去,姑姑骂我,狠狠地骂我,才把我骂醒几分。” 齐齐格道:“有姑姑在,就乱不了,几时咱们,也能有这样的修为就好了。” 大玉儿冷笑:“罢了吧,难道你不愿天下太平?” “在理,瞧我说的。”齐齐格喝了茶,将四下看了看,轻声道,“有件事,一直在我心里,上回你托我让多尔衮给皇上传口信的事儿,皇上后来还提起来过吗?” 大玉儿摇头:“没有,怎么了?” 齐齐格道:“没有就好,那之前不是,你和多尔衮总是,我怕皇上多心……” “难道皇上是傻的?”大玉儿再将茶果递给她,淡定地说,“越是如此,越证明我和你们的清白,那些话,本就是没事找事的人胡编乱造,而多尔衮每次去打仗,一年半载的不在家里,他们就消停了。” “说是捕风捉影……”齐齐格一面说,一面忙摆手解释,“我的意思你别误会,我是说,你看娜木钟和额哲那档子事儿,也不过就是出门一趟罢了,不就成了?岂不是叫那些人说中,真要有情或是苟且,再多的阻碍也不是事儿。” “怎么,我盼着我和你家多尔衮好?”大玉儿问。 “胡说什么呢?”齐齐格急道,“我这是在和你说正经话,咱们俩说话,还要弯弯绕吗?” 大玉儿道:“那不就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倘若多尔衮将来有了别的什么心上人,你要抓jian还是清理门户,跟我说一声,我替你去办得干干净净。” 齐齐格白她一眼:“你别咒我,真有那一天,我早说过了,杀了他们,我也抹脖子死了干净。” 苏麻喇从一旁送来手炉,道:“大腊月里,您说什么呢,一定是格格招你说这些话。” “还是苏麻喇好。”齐齐格夸赞,将茶果塞给苏麻喇吃,“听说你前阵子,还帮着皇上整理奏折?” 苏麻喇谨慎地说:“没有的事儿,您听谁胡说呢。” 齐齐格嗔道:“你们主仆,在我面前还装呢。” 这日日落,齐齐格早已离宫,大玉儿换下宫袍,穿着苏麻喇的衣衫,端着茶来到崇政殿。 外人瞧着,不过是个宫女来侍奉皇帝茶水,但关上门来,便是大玉儿帮着皇帝,将每日堆积如山的奏折分门别类地处理好。 皇帝从前要花几个时辰做的事,如今省下一大半时间,多出来的时间,他偶尔和大玉儿说说国家大事,偶尔会一个人去关雎宫坐着发呆。 大玉儿不会打扰他,哲哲也不会阻拦,三个多月来,宫里一切安宁。 此刻,皇帝将一封密信拿给玉儿看,说:“李自成还守着开封不放,势要攻下来。眼下明朝内外夹击,气数耗尽,迟早也守不住。” 大玉儿冷然一笑:“皇上,恕我多嘴说一句,咱们还是别急着进去,您想,李自成这么死咬着不放,受罪的是谁,还不是老百姓。一旦失了民心,还谈什么天下,至于咱们,本就是外来的侵略,这和自家人打自家人,是两码事儿。” “侵略?”皇太极眸光深邃地看着玉儿。 “是。”大玉儿道,“满汉终究是异族异邦,皇上今日以炮火铁骑强融,但愿千百年后,两族百姓能骨rou相融,再不分彼此,大清江山才能千年永固。” 皇太极颔首:“入关后,朕会好好安抚汉民百姓,让他们明白,国还是国,家还是家,不过是换了个人做皇帝。” 风雪匆匆,转眼已是崇德七年二月,被困松山城的明将夏承德,秘密派人潜入清军大营请降,送来他的儿子做人质,愿做内应为清军打开城门。 多尔衮与众将商议,皆认为机不可失,不等上禀皇帝,便命豪格派左右翼兵马趁夜色爬梯入城,多尔衮带兵伺机,天一亮,清军即刻攻城,松山城当日即被攻破。 总兵邱民仰、王廷臣等被杀,主将洪承畴遭生俘,松山城陷落,明军军心溃散,至三月初八,祖大寿率部献城归降,清军占领锦州。 皇太极八百里加急,命多尔衮将洪承畴祖大寿等带回盛京,命豪格用红衣大炮轰毁杏山城垣,明军为保城中百姓性命,不战而降。 豪格又与济尔哈朗一起攻克塔山,自此,松山、锦州、杏山三城尽没,松锦之战告捷。 大清距离挺入中原还差最后一步,却在这最后一步上,皇太极宣布停战,不再向前。 想当年己巳之变,清军几乎打到北京城城下,如今眼看着胜利在望,皇帝却戛然止步,八旗上下皆不能服,豪格杀红了眼,被济尔哈朗拽回盛京,他跪在十王亭前问父亲:“皇上,为何不打了?” 皇太极悠悠站在大政殿上首,这个鹰扬天下的大英雄的身上,渐渐多出几分超脱之意,他淡漠地说:“你休息一晚,吃饱喝足睡踏实,明日崇政殿上,听其他人给你说说,明朝内部眼下是什么状况。” 豪格扬言:“臣明白,是李自成,一个土匪而已,待儿臣去斩杀了他,为皇阿玛五十大寿献礼。” 皇太极摇头:“回去吧,好好歇一歇。” 翌日崇政殿上论功行赏,豪格此战功勋赫赫,一改从前急躁莽撞,既能有高明的策略,又能很好地听从多尔衮的指挥,皇太极将此前从儿子身上革去的荣耀悉数归还,并赐金铸马鞍一副、蟒缎百匹。 皇帝也为多铎正名,说当日贬谪他去义州城,实则是为了躲过明军耳目,修建义州城,屯粮贮军火,在松锦之战中起关键作用。当庭恢复他亲王之位,赏还所罚俸禄,并另赐黄金千两。 朝散时,多铎昂首阔步地走出崇政殿,皇太极立在殿中多看了一眼。 大玉儿依然穿着宫女的衣衫从侧门进来,她端着汤药,见皇帝瞩目不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多铎和多尔衮几人刚走出去,只是一眼,她便明白了皇帝在看什么。 她多想对皇帝说,二十年前的皇太极,比他们更威武更霸气,他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将军,而再过二十年,他们必然也会老去,且绝不会比现在的皇帝强。 但这些话,若是说出来,又仿佛是将皇帝当小孩儿来哄,没意思。 “皇上,喝药吧。”大玉儿道,“温了不烫嘴,一口气灌下去才好。” 皇太极不耐烦地说:“朕是着了你的道。” 大玉儿曾不断地向皇帝描述过,当初jiejie是如何耐心努力地服药,皇帝若不从,岂不是辜负jiejie昔日的心意。 皇太极只能一碗一碗的药灌下去,自然这么大半年的折腾下来,身体的确好多了。 伺候皇帝漱口后,大玉儿便为他整理桌案上的奏折,皇太极站在门前,看着鸟儿飞入庭院觅食,但无功而返。 他想起了旧年春日,海兰珠在这里日夜照顾生病的自己,闲时会在庭院里喂鸟,大抵就是那时候记下的,如今这些鸟儿又来觅食。 可是,海兰珠不在了。 大玉儿光是看一眼皇帝的背影,就知道他在思念jiejie,每每这个时候,她会悄然退下,今日亦如是,捧起茶碗正要走开,忽然听皇太极道:“方才他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大玉儿停下脚步,很默契地应道:“皇上说的是,洪承畴绝食誓死不降吗?” 第267 劝诱洪承畴 皇太极转身来,面上已收敛了对海兰珠的相思,神情肃然道:“前日范文程去劝降,被他骂出来,若非洪承畴已然体弱,几乎拳脚相加。朕又命祖大寿前去,亦是不果,他已经三天未进食。” 玉儿问:“皇上,他喝水了吗?” 皇太极摇头:“便是滴水不进,今早来报,说已然气息微弱。” “皇上很想要他这个人才吗?”玉儿问。 “倒也不至于,可他是这么多年来,袁崇焕之后仅有的几个能战胜我大清军队的将领,以眼下的形式,降服他意义重大。”皇太极神情凝重,“编谎话说他已经投降,这很容易,可若被崇祯知道真相,朕岂不是丢尽颜面?而丢脸事小,若叫将士们知道朕弄虚作假,必定会对朕失望,动摇军心事大。” 玉儿将手中的茶杯搁下,继续为皇帝整理奏折,沉思许久后道:“他会不会,是在等您亲自去?而眼下崇祯已经以为他死了,赐下九祭大礼殡葬,想来就是为了激化明朝百姓对我大清的仇视,并以此振作三军士气。” 皇太极问:“早就停了你的书房,不再让你见索尼范文程几人,你从哪里知道这些?” 大玉儿道:“每日来这里伺候您茶水汤药,耳濡目染的,皇上知道,我如今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皇太极似嗔非嗔:“去年你jiejie在这里与朕同起同卧一个春夏,可她什么都没记下。” 大玉儿忙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并非有意僭越朝政。” “赶紧起来。”皇太极说,“为了避嫌,你宁愿委屈扮成宫女,朕难道还要为了你的聪明责怪你?” 玉儿却郑重其事:“皇上,我是真心的,我只有恪守本分,才能更长久地为您做事儿照顾您,您说呢?” 皇太极故意板着脸:“是了,谁也没你聪明是吗?可你聪明,有没有法子,劝降洪承畴?” “这……”大玉儿道,“皇上,我想见范文程,问问他,洪承畴是怎样的人,他见多识广,对明朝文臣武将无所不知,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光听了个名声。” 皇太极摇头:“朕怕你受他的影响,到头来这件事变成范文程在左右,不成。” 大玉儿莞尔:“皇上,可一直以来,反是臣妾影响范文程多些。您仔细想想,解决了多铎霸占范文程的小妾那件事后,这么多年,范文程的变化多大。” 皇太极拿她没法子,便是恩准了,将范文程召入崇政殿,命他在偏殿等候,之后没多久,便有“宫女”去奉茶。 范文程乃谦和之人,便是对待御前宫女也礼貌周全,他客气地接过茶水,一抬头,猛见是庄妃娘娘,唬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慌道:“娘、娘娘您……” 玉儿问:“学生换身衣裳,先生就不认得了?” 范文程慌忙行礼:“臣叩见庄妃娘娘。” 大玉儿知道自己不坐,范文程也不会坐,便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还请先生与我说说,那洪承畴是何许人。” 范文程认出庄妃的一瞬心里已经猜了一半,果然不错,便躬身道:“洪承畴的事,臣正想着何时若有机会,能向您禀告。” 此刻,多尔衮在自己王府后院中练习射箭,满头大汗回到内院,只见东莪伏在炕桌上,拆着一只荷包,将荷包里乌漆漆的东西掏出来。 他大惊,冲上前劈手夺下,因着急而没轻重,用力过猛,东莪的脑袋往下一冲,嘴巴磕在炕桌上,抬起头来,一嘴的血,小丫头懵了懵之后,便是哭得撕心裂肺。 多尔衮见女儿满嘴鲜血,吓得魂飞魄散,抱起她就去找齐齐格。 齐齐格正在别院探望得病的庶福晋,隔着院门就听见哭声,可怎么也没想到,东莪会伤得这么厉害,连病中的庶福晋,也唬得连连咳嗽。 东莪磕掉了一颗门牙,伤了嘴唇,因为疼和害怕,不停的哭,齐齐格抱着哄了大半天,直到娃儿睡着了,王府才得以清静。 多尔衮因有公务,一时不得不出门,再回来时,站在东莪的屋子外头,探头探脑不敢进门。 齐齐格却不在屋里,悄然从背后拍了多尔衮一巴掌,多尔衮多年防备敌人的本能,转身就扼住了妻子的胳膊,齐齐格怒道:“多尔衮,是我!” 多尔衮大窘,齐齐格一面整理衣襟,一面瞪着他:“多尔衮你疯了?这是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齐齐格,不要生气,我……” 见丈夫满脸愧疚和不安,齐齐格又心软了:“好了好了,怪我不好,你一早说过不要从你背后突然出现,我和你闹着玩呢。至于丫头,放心吧,没什么事,东莪正要换牙,以后还会长出新的来,唇上的伤也不严重,她是吓坏了。” “那就好,那就好。” 齐齐格嘀咕:“可你们到底怎么弄的,伤成这样,我问了她几遍,她也说不清楚。” 多尔衮闻言,心下一转:“你别生气,我们闹着玩,东莪抢我的荷包,劲儿不小,而我突然一松手,她没能停住……” “什么稀罕东西,要和女儿抢成这样,就算是闹着玩也要悠着点,你一巴掌能拍死人,你不知道吗?”齐齐格虽然喋喋不休,但没多想事情背后的缘故,反过来安抚多尔衮别担心,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之后有手下来禀告,说皇帝似乎为了洪承畴不肯投降归顺而大动肝火,范文程糟责备。 齐齐格道:“真难得,范文程这些年在皇帝跟前可是很风光,你和多铎如今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了是吧。” 多尔衮不语,心里默默盘算,今日有人与他说,洪承畴好色…… 是日夜里,范文程站在自家门前,他的小妾找来说:“如今夜里还有几分凉意,老爷别站在风里。” “夫人呢?”范文程问道。 “夫人和孩子们背书呢,方才唤我过去,说是见您晚膳用的极少,很担心。”小妾温柔地说,“老爷,您是不是又在朝堂上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