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世子慢慢平静下来,绷紧的身体逐渐放松,恢复成仰躺,睁开眼睛看着她,抽了抽鼻翼,缓缓呼出一口气:“凤胆子......一两千金......你的药......倒是比......刀好......” 董晓悦差点被他刚才那一出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他命都快没了还不忘刻薄自己,又好气又好笑:“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 世子殿下大约是天生反骨,这种时候偏生话痨得一发不可收拾:“你是......何人?” 董晓悦只作没听见,捡起地上的刀,在自己中衣襟前割了个口子,呲拉一下撕下一长条,开始给世子包扎伤口。她学过点急救常识,关键时刻能应应急。 世子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回答,又接着说道:“你......是来......杀孤的?” 董晓悦用力把世子殿下托起,将自制绷带从他身下绕过,细心地包裹住伤口。 “你这......身手......”世子勾了勾嘴角,“来送死么......” “......”董晓悦恼羞成怒,“我求求您,消停点吧,再废话真死了。” “为......为何救......救孤......” 董晓悦对天翻了个白眼,在他胸前潦草地打了个死结:“因为你长得好看行了吧?” 世子殿下似乎对这回答很是满意,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偏过头闭上眼不吭气了。 董晓悦反而觉得奇怪:“你怎么不问我鲁姬上哪儿去了?” 世子将眼皮掀起一条缝,默默觑着她,一脸事不关己。 董晓悦有点自讨没趣:“你夫人跑啦,跟人私奔啦,等伤好了记得找鲁国人报仇,啊。” 她来行刺就是为了挑起两国矛盾的,这样也算完成任务了吧?董晓悦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用双手抓紧他身下的褥垫,一寸一寸地把他拖到床的里侧,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接着又下到地上,吭哧吭哧地把刺客的尸体拖到床上。 无咎的眼皮中间始终留着一条缝,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此时忍不住问道:“你......又......做什么......” 董晓悦用被子蒙住他的头,只在内侧留了个小小的空隙供他喘气,凑近他耳边道:“殿下,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出声,一出声咱们俩都没命,知道吗?”说完还不放心,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乖,千万别出声啊。” 叮嘱完世子,董晓悦下了床,踮着脚走到窗口,对着窗户外面学了三声猫头鹰叫。 不到半刻,只听门轴转动发出嘎啦一声轻响,一条人影悄然从门缝里潜了进来。 第14章 逃亡 人影潜进屋里,蹑手蹑脚地掩上门,悄无声息地快步向董晓悦走来。 董晓悦提着刀迎上前去,来人是方才那名女官,枭叫三声就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成了?”女史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狂喜。 董晓悦云不露声色地点点头,往床上一指:“尸首在床上,请验吧。” 女史小心翼翼走到床前,先伸出手指往尸首口鼻处探了探,确定没有气息,又从袖管中抽出把匕首,迅速往尸体胸前要害处猛扎了几下,见它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 董晓悦心道好险,生怕她看出尸体的面容不对,佯装镇定,冷声道:“女史可真谨慎!” 女史往尸体衣服上擦了擦匕首沾的血,重新藏回袖中,直起身对董晓悦道:“不过是以防万一。” 董晓悦气场全开地冷笑一声:“我们陈家人行走列国,向来童叟无欺,贵君信不过我,便是信不过我们陈家。”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慷慨激昂,猫在被褥下的楚世子都有一刹那的恍惚,差点信以为真了。 那女史先前在殿后廊庑下等候,廊下点了灯,乍然走进暗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看不清尸体被掉了包,又被董晓悦打了岔转移了注意力,便不再去理会尸首。 她朝着董晓悦欠了欠身,笑着安抚道:“娘子莫要见怪,我岂敢疑你,只不过女子心软,与人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难免手下留情......是我以己度人,不省娘子女中豪杰,原不会被这些俗情所困,多有得罪了。” 董晓悦被她那过来人的语气臊得老脸一红,又不好辩解,一想到世子还在被子下面听着,整个人都不太好,只好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朝着女史摊开手掌:“解药和令信。” 女史从宽腰带里摸出个布包双手呈上:“请娘子过目。” 董晓悦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宦官的行头、一块镂着字的木牌和一个小小的锦囊,董晓悦捏了捏锦囊,里面是颗圆溜溜的东西,应该是丸药,便说了声“多谢”,语气仍是不善。 “应该的,”女史大度道,“若是娘子没有旁的吩咐,我便告辞了,此地不宜久留,请从殿后小门走,一刻钟后侍卫换班,到时事发,宫门锁闭,再要出去便难了。” 她这么体贴入微,董晓悦倒有点过意不去了,世子没死成,这女史的间谍身份倒是暴露了,肯定没好下场,不过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会儿东窗事发,她的小命还不知道着落在哪儿呢。 女史也不敢在殿内久留,交代完事情便急匆匆离去了。 董晓悦等她把门闩上,赶紧把那刺客的尸体从床上拽下来,仍旧扔在地上,然后爬到里床,掀开蒙在世子头上的被子,压低声音道:“殿下,你还好吧?” “不好,”世子瓮声道,“已经闷死了。” 瞧瞧这别扭劲!董晓悦无奈地摇摇头:“殿下自己多加小心......”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被子里突然探出一只手来,揪住她衣裳:“你......要走?” “这话说得......”董晓悦几乎失笑,“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不会。” “哎?” “你不会死......”无咎刚才扯她衣裳时牵动了伤口,痛得额上冒汗,可他还是不放手,“留下......我杀......杀了女史......没人......” 董晓悦明白他要说什么,知道她鱼目混珠的人没有几个,只要把这些人灭了口,她的身份就只有他俩知道了,即便那两个jian细已经往齐国送了信,可只要她人在楚宫,便仍然是安全的。 让她惊讶的是,楚世子竟然打算帮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隐瞒身份,董小姐不禁摸摸脸,又低头看看胸,她的魅力有这么大吗? 不过她还是毫不迟疑地摇摇头:“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我还要去找个人,您多保重。” 如果她真是陈四娘,留在这里确实比出去安全,可惜她知道这只是个梦,她必须去找回燕王殿下的魂魄。 无咎眼前迅速掠过一张脸,嫌恶地皱起眉头:“你要找......那个......晋国庶孽?” 董晓悦没想到他那么能猜,赶紧否认:“哪里,不是不是......” 无咎一看她这心虚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忿忿地哼了一声。 董晓悦起身便要走,才发现衣裳还在他手心里揪着。 “若......若你......执意要走......”世子咬牙切齿地道,“孤......便......喊人......” 董晓悦有恃无恐地一笑,把他手掰开:“殿下要是舍得妾死,就喊吧。” 无咎从未见过如此涎皮赖脸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负气地缩回手,索性把被子拉高了蒙住脸。 不料被子才蒙上又被掀开,无咎当她回心转意,不由一喜,却听那女刺客道:“差点忘了,还得跟殿下借一样东西。” 她嘴里说着借,却毫无借的自觉,不由分说就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一阵掏摸,明摆着是抢。 无咎先她一步把挂在脖颈上的珠子攒住:“孤不借。” 这厚颜无耻的贼女子,非但不识好歹,竟然还要抢他的珍宝珠! 这颗珠子是他三岁时在他父王库房里玩时无意发现的,当时只是贪图好玩摸了一下,回去便一病不起,后来请大巫占卜,说是这珠子认主,从此以后珠不离人,人不离珠,方能两下安好。 世子没力气同她解释那么多,只是道:“留下......孤便给你......” 董晓悦想了想,她的主要任务已经失败了,还拔了齐国好容易埋在楚宫暗桩,就算帮齐君找到月母珠,算起来还是过大于功,倒是在这里耽搁下去恐怕就跑不掉了,便抽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算啦,殿下保重。” 说完不等他再来扯衣裳,麻溜地爬下床,拾起榻边一根玉簪,胡乱地把头发固定住,又从案上金盘里拿起红缨揣在怀里——这缨绳是世子纳彩时以礼相赠,又在新婚之夜以礼亲手从她头发上解下的。 董晓悦一出殿门就撒开腿拼命往西门跑,老天爷也帮忙,不早不晚地吹过来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巡逻的侍卫手里提着灯,董晓悦远远看见便绕道,一路上都没正面碰上,顺利得出奇。 跑到西门附近的一处偏殿,她停下脚步,身手矫健地攀上墙头——刚到楚宫时她住在隔壁的客馆,早把四周地形打探过了,这偏殿许多年没人住,早就成了堆杂物的地方。 董晓悦骑在墙头上,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用那根意义非凡的缨绳把它和半块砖绑在一起,正要点燃,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把那缨绳解下来重又塞回怀里。 找不到趁手的绳子,只好就地取材忍痛拔了几根头发,重新把火折子和砖块绑好,点燃了扔到殿中废弃的马厩里。 马厩里虽然没有马,可堆了许多柴草,天干物燥,不一会儿就点着了。 董晓悦连忙从墙头溜下,躲在墙根后面。 风助火势,熊熊燃烧起来,很快便有侍卫发现了火光,西门离此处最近,侍卫们纷纷跑去打水救火,只一个侍卫自告奋勇守在原地。 董晓悦猫在墙根后面观察了一会儿,见侍卫们乱成一团,便从腰间取出令信往门口走去。 这名侍卫是那女史平日相熟的,受了她不少贿赂,一看令信上的字,以为又是她手底下的小宦官趁着月黑风高溜出宫去做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便挥挥手放行了。 董晓悦顺利潜出宫门,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她继续沿着驰道边上的小路往西走,城西三十里有一处小客舍,是陈子投资的产业,除了丰富资产组合之外还用作组织成员落脚、接头的中转站,她打算先去那里换身装束休整一下,等天亮再去找燕王殿下。 董晓悦快步走了好一阵,估摸着该有七八百米了,这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只见远处宫殿的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檐角如同飞鸟张开的羽翼,看起来那么巍峨,那么真实。 等找到燕王殿下,这些都会消失吗? 董晓悦使劲朝着宫城张望,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世子无咎的寝殿,不禁哑然失笑,只是个梦罢了。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红缨绳,等这场梦结束了,世子也会消失吗? 第15章 父子 堂堂楚国世子在新婚之夜遭人行刺,身受重伤,真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楚王芈奇得知儿子受伤、儿媳被掳走的消息时,正在与妾室大戎狐姬不可言说到重要关头,险些没吓出马上风来。 “大王,世子无事吧?”狐姬拧着眉头,一脸忧国忧民,但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没逃过楚王的眼睛。 芈奇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女子从身上掀下来,没好气地道:“有事也轮不到你儿子!别叫我知道他掺和在里头!”说完也等不及她伺候,自己胡乱披上衣裳,趿着便鞋便往外跑。 “阿狐怎么会......”这辩解颇为无力,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 谁都知道大戎狐姬所出的公子狐志存高远,整天惦记着他长兄的世子之位,无奈楚王虽然把他们母子宠上了天,却并没有蹬掉大儿子的意思。 “除了他还有谁!”楚王一个不防踢到了床前的金香炉,疼得眼冒金星,越发恨那对蠢笨又贪心的母子。 他对这个幺儿一向疼爱,要珠玉给珠玉,要封地给封地,明知他觊觎世子之位也是一味和稀泥,指望他们餍足,却不想把胃口越养越大,这回要是有他的份,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姑息了! 狐姬被芈奇抢白了两句,躺在床上生了一回闷气,一咬腮帮子,翻身坐起,叫了侍女来替她梳妆。 听那前来通风报信的侍卫的意思,无咎似乎伤得挺重,要是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她去露个脸说不定能加把劲气死他,要是没死成,她也得防着他们父子俩私下构陷栽赃她儿子——反正不管这事是不是阿狐干的,他们都是栽赃诬陷。 楚王一踏入无咎的寝殿便闻到一股沉香都盖不住的血腥味,再看到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长子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人事不省,心头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跪坐在榻边为无咎检查伤口的医者听到动静正欲行礼,被他挥挥手阻止:“世子如何了?” “回禀陛下,”医者谨慎地斟酌着用词,“世子殿下吉人天相,那刀伤离心口不到一寸,凶险异常,臣定会竭尽全力......” “行了行了......”芈奇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说有无性命之忧。” 医者心虚地抬袖掖掖额角,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种问题一个回答不好,事后追究起来就是掉脑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