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世子这人,隐忍,克制,也因此而有些憋闷无趣,年少老成,现在看着……倒是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生气。 他看着他这样的神情,不禁失笑,摇着头道:“我大概有些明白,君上为什么要给你定这样一门亲事了。” 魏祁看向他:“为何?” “因为那珍月公主……能惹你生气。” 魏祁一愣,旋即冷言道:“我没生气。” 萧谨言看着他一副“我生气但是我不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是,世子没生气,是我在为你生气。” 你这样子像是在为我生气?我看更像是在看我的笑话! 魏祁眸光微沉,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下一刻却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笑够了没有?笑够了就去做事,南边的灾情都处理好了?” 萧谨言赶忙收敛神色:“没,属下这就去做事。” 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怕身后的魏祁听见,忙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魏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往事。 可耳边还是不断地传来那些嘲笑,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魏彘,魏彘,你去哪儿?” “魏彘,我刚刚打了一头野猪,你要不要看看?” “魏彘,你离我们远点儿,我都闻见猪圈味儿了。” 咚! 魏祁一拳砸在了桌上,额头青筋隐隐浮现。 意难平,到底是意难平! 纵然往事已矣,理当随风而去,可那些羞辱,却像是抹不去的印记,每每找到机会,总要涌入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折磨他,提醒他曾经受到的羞辱。 珍月公主,珍月……像明月一般珍贵皎洁。 于他而言,却是一生的污点。 而这个污点,现在又要黏到他的身上了! 怎么就是甩不掉呢?为什么就是甩不掉! 魏祁刷的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心中默念起来。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注1】,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 楚沅来到凤栖宫时,孟氏正独自跪坐在几案前出神。 她年轻时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即便如今年华逝去,眼角生出了细纹,但从明艳的五官中,依旧能看出当年绝色。 特别是当楚瑶回国之后,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但此时的她孤零零的坐着,神思远游,仿佛又回到了楚瑶在大燕为质的那段日子,无精打采,如同伤了翅膀的蝶儿,让人心疼怜惜,却又不敢靠近,怕会被带到她周围那无尽的绵绵阴雨里,再也见不到日光。 楚沅一时间竟有些想要离去,犹豫间孟氏抬头看见了他,只一瞬,泪水潸然而下。 楚沅不好再走,只得抬脚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婉宁……” 之后便如同当初在梧桐山上唤出那声“绵绵”一般,再无下文。 孟氏眼中含泪,红唇轻启:“绵绵说她是自愿的。” 楚沅沉默,没有说话。 孟氏凄苦的笑:“可我知道不是,她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大楚,才答应下来。” 楚沅嗯了一声,眸光低垂:“绵绵向来懂事。” “可我宁愿她不懂事……” 孟氏哭着伏在了楚沅怀里:“我宁愿我的绵绵不懂事啊……” 楚沅以为她会跟自己争吵,大闹,却没想到她只是哭,伤心的倚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如此看来,应该是被绵绵劝住了吧? 哭泣的女人总是惹人怜惜的,貌美者尤甚,楚沅伸手揽上她的肩,轻声安抚:“等将来大业得逞,绵绵若不愿留在魏国,我还会将她接回来的。” 孟氏抽噎,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真?” “当然,”楚沅肯定的答道,“绵绵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也不舍得她。” 不舍得?那还会明知魏国是狼窝虎xue,却还将她送出去? 孟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可绵绵就这样嫁过去,我不放心。” 楚沅蹙眉,心中有些不喜。 难道她还是打算劝他收回成命,取消联姻? 孟氏这时却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将她的嫁妆准备的丰厚一些,免得她将来去了魏国,身边无人可依不说,连手头的银钱都不充裕,受魏人的白眼。” 这个啊…… “应该的,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嫁妆自然应该丰厚一些。” 孟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又道:“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将来估计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所以想把我的嫁妆都留给绵绵,只是……如此一来,怕是会动用国本,惹人非议……” 孟氏出生于江州百年望族,且在她这一辈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家里如珍似宝的宠爱着,当初的嫁妆亦是轰动京城,让楚京中人开足了眼界。 但是后来楚国战事频繁,灾祸四起,国库空虚,她的嫁妆被挪用了大半,此时只剩很少一部分了。 待楚瑶入燕为质,楚国渐渐得以休养生息,国库也日渐充盈起来之后,她也没有提出把自己的嫁妆补回来,自然也没有别人提起。 可现在若要按照她当初嫁给楚沅时的嫁妆来准备,势必就要从国库中的财物挪出一部分,将之补齐。 楚沅虽然也说是给楚瑶准备丰厚的嫁妆,但并没有打算丰厚到这个地步,此刻听了她的要求,有些犹豫。 但低头看见她期盼的眼神,微红的眼角,睫毛上犹挂着的晶莹泪珠,到底不忍心拒绝。 毕竟那原本就是婉宁的嫁妆,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 遂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拥她入怀:“好,随你。” 本就是我的,自然该随我。 孟氏低头靠在她怀中,冷冷的想着。 楚沅喜欢她的乖巧顺从,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 “正好绵绵说想让你将弟妹他们之前帮她准备的嫁妆再重新检验一下,既然如此,你索性就都重新开始准备吧,你亲手督办的话,她也能放心。” 孟氏点头应下,楚沅见她不再愁眉不展,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当晚歇在了凤栖宫里,翌日如常离开了。 孟氏在他走后才起身用膳,饭后看了眼宫人递来的楚瑶先前的嫁妆单子,低声冷笑。 “将我要重新核对公主嫁妆的消息放出去,看看哪些人会着急。” 宫人应诺,躬身退去。 第7章 争议【捉虫】 “要给公主增添嫁妆?” “要开国库?” “这怎么可以?” 殿中议论纷纷,众人都在表态,但没有一个人表示支持。 “君上,公主的嫁妆原本已经够丰厚了,实在没必要再添啊。” “是啊,咱们楚国这些年虽然国泰民安,比之以前富足了一些,但君上东征仍需大笔的银子,此时为了给公主备嫁,就动用国库的银两,实在不妥。” 楚沅自然也知道这些,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孟氏,又怎么好反悔? 何况…… “夫人想把她自己的嫁妆留给公主,我虽是一国之主,却也不好干涉。” 嫁妆原本就是出嫁女的私人财产,当初楚国有难,孟氏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嫁妆拿了出来。 此时她要嫁女儿,想把嫁妆收回去,也是天经地义,实在没有阻拦的道理。 朝臣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楚瑶即将嫁往魏国,这么大笔的嫁妆给了她,跟给了魏国有什么区别? “万一将来我们楚魏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公主用她的嫁妆帮魏世子怎么办?” 那岂不是他们亲手给魏国提供了财力? 虽然这笔银子还不到足矣影响大局的地步,但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于魏国而言是白来的一般,毕竟他们的聘礼可没丰厚到这个程度。 楚沅听了这人的话,哂笑一声:“不可能。” 且不说绵绵做不出帮着夫家对付自己母国的事,就冲她与魏世子之间的仇怨,她也不可能与之相处融洽,自然更不会用这笔财物去帮她的仇人了。 殿中有人也知道这其中涉及的隐秘,亦是觉得不可能。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珍月公主带着这么大一笔嫁妆出嫁。 先不说会不会便宜了魏国,至少对楚国而言这是一笔损失。 楚滔亦觉得不妥,可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规劝楚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