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她倒是想,但肯定得先说服东辞。 “别看着我,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魏东辞一眼瞧出她的想法,没得商量。 霍锦骁不和他争辩,只道:“你几时去两江?” “三日后吧。”他道。 “梁同康也是这时间离开,太巧合了。”她猛地收紧手掌,袋中银两发出清脆撞击声。 魏东辞此行危险很大,可她又不得跟去,霍锦骁心里真有些不安。 “时间上确实巧。”东辞也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回玄鹰号。”霍锦骁打定主意,想提前回玄鹰上看看。 “也好。”东辞没有阻止她。 霍锦骁抱了银子往后一仰,倚在迎枕上,心里思忖开来。 梁同康若是离开三港,不知那个人会不会跟着离开,若是也离开了,她倒可以趁此机会潜进梁府。若梁同康真是三爷,居所内必定留有证据。 这可是个好机会。 ☆、分别 翌日, 霍锦骁起个大早, 悄悄把住了多日的屋子收拾妥当。这些日子在东辞这医馆里,日子过得安逸, 忽然要回去,心里总是不舍。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医馆的屋里院里却都是她与魏东辞相处的画面, 像云谷一样, 满满当当。 天光薄铺,院子静谧,四周的花草经过春雨滋润长得正盛, 她想起闲来无事时东辞指着一丛丛花草细说花叶茎的药用,分明只是普通的花园,被他说得好似神仙妙药,真真好笑。 院里无人, 东辞不像往常那样早起打拳,也不在屋里。 “站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廊下发呆,她身后便传来他的声音, 清润温和,一如既往。她还没转头, 他就已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 推站进了屋。 书房也收拾过了,不像前两日那样乱,锦榻上放着两个包袱, 地上是个大箱笼,箱笼是当时祁望送来的,包袱大约是东辞自己整理的。 “过来。”东辞坐在锦榻边上,挑了个包袱打开,唤她过来。 “这是什么?”霍锦骁看着包袱里的东西问他。 “药。外用药、内服药,给你分开了。” 包袱里另有小包裹,打开来全是瓶瓶罐罐,魏东辞拣着重要的叮嘱她,从外用药到内服药,头疼脑热、伤风咳嗽、蚊虫叮咬……包治百病。 霍锦骁只听不说,唇角的弧线越勾越高。 就喜欢他絮絮叨叨叮嘱的模样,眉眼平和,神情专注,叫她打心底暖出来。 看他又打开另一个包袱,还要再说,她按住他的手,道:“东辞,瓶上贴着你写的字呢,我自己能看。我不是孩子了,不用你事无大小,巨细靡遗地叮嘱我。” 魏东辞看着压在包袱上纤长的手,脑中却浮现她儿时白胖的小爪子。什么时候长大了,他也不知道,好像走了很长的路,又好像是眨眼之间,她已经变成大姑娘。 “可你还是我的小梨儿。”他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手十分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绵软。 “别老说我。你自己也要保重,医馆里的事多,你还兼顾三港武林,多少的烦心,自己多顾着些身体。那些……蛊虫,若是伤身,好歹想想办法祛除了。”她不知不觉温柔。 “放心,不伤身,若还伤身,我也不敢求娶你。”他笑起,爱极她此时春风似的笑颜。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如果这些破虫子还能伤你,你就继续要瞒我?”她钻进牛角尖,顿时沉下脸。 魏东辞低头笑出声来,霍锦骁不依不饶拽他:“你给我说清楚!” 他身躯忽似虎般一翻,将人压在了锦榻后的窗台上。 “小梨儿,我爱你。” 最后一字,消失在她唇瓣上。 淡淡药香钻进她鼻间,化作缕缕情丝,勾魂夺魄,是他的情意与不舍,也是四年不见的思念,如毒如糖,纠缠不散。窗缝里的阳光薄薄一片,将他靠近的眉目照得清晰分明,他已半闭了眼眸,吻来的唇舌比先前更放肆霸道,很快就勾进她唇间,寻了她的甜蜜轻挑慢吮…… 半晌无话。 余光温浅,照出春日清晨一场甜蜜告别。 ———— 港口仍旧充斥着海物的腥咸,被阳光一照愈发浓烈,随着风一阵阵飘开,靠海吃饭的人早就习惯这气味,哪天没闻着反倒心生不安。 吆喝声不断响起,码头的苦力挂着汗巾,穿着短打,趿着草鞋,在船与岸之间来回奔走。天一放晴城市就开始转热,码头没有遮挡,人被阳光晒得肌肤发红,汗如雨下。 玄鹰号今日有批货要卸,船上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祁望坐在码头对面的茶寮里盯着,正捧了大碗茶摇着蒲葵扇听小满禀事,忽然就听到远处一阵sao动声传来。 “什么事?”视线被茶寮的柱子当着,他看不到,便问小满。 小满站到茶寮口一看,也笑了,转头扬声道:“祁爷,小景回来了。” 祁望将茶“砰”地放下,扔下葵扇疾步走到茶寮外,果见远处停了辆马车,马车前站着熟悉的人影。 多日不见,她风采如昔,仍是笑颜无双,叫人怀念。 ———— “祁爷——”霍锦骁大老远看到祁望站在茶寮外,便冲他挥手跑去。 祁望看着她由远及近,像朵梨花飘飘扬扬落到自己面前。 “祁爷。”她站定后又唤他,双颊跑得发红,额头沁出薄汗。 祁望收回目光转身,淡道:“跑什么?大热天折腾出一身汗。” 霍锦骁已快步越过他,鸠占鹊巢地坐到他的藤椅上,拈起他的葵扇使劲儿扇风,还是一样没规没矩,却看得祁望勾起唇角,吩咐茶寮老板再给她上碗凉茶来。 “痛快!”霍锦骁看到茶端来便扔了扇,端起碗牛饮。 “魏盟主送你过来的?他人呢?怎么不请来坐坐?”祁望看到马车已经调转方向回去,车上搬下来的行李也交给船上水手往玄鹰号上搬去,不由问她。 霍锦骁抹抹唇,又打起扇来:“码头路窄,大伙正忙着,马车堵路,他就回去了。” “你这是……”祁望坐到她身边的条凳上,沾些她扇出的风。 “祁爷不想我回来?”她见他坐来,换了只手扇风,好叫风能被两人吹到。 “伤好齐全了?”他问她。 “自然!可以再打一头老虎。”霍锦骁锤锤肩头,不无得意道。 “少吹牛皮,你安然无恙就谢天谢地了,还再打老虎?”祁望长松口气,道,“你回来的倒巧,要是再不回来,我也要去医馆请你了。” 霍锦骁坐直身体,奇道:“怎以了?有事?” 祁望拿着铜壶给她添茶,垂眸漫不经心点头:“是啊。请你回来主事。” “什么?”霍锦骁更惊奇,“那你呢?” “过两天我要离开石潭一段时间。”祁望盯着她的眼眸。 霍锦骁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祁爷要去哪里?” “去趟泰泽,钱爷囤了一批锦缎丝帛在那边还没脱手,你知道的,大安的丝织品在木束那几个国家很紧俏,我今夏想跑一趟木束,不过这批货量大,金额不小,不容有失,所以我想过去看了以后再决定。”他便解释道。 霍锦骁捧起茶慢慢地饮。 他离开的时间太巧,不过是去泰泽,与全州城是两个方向,又不在火炮运送的路线上,倒叫她摸不透此事是否和火炮运送有关。 “祁爷一个人去?要不我随你过去,也有个照应。” “不成,你我要留一个在码头主事,况且小满会随我前去,不必担心。”祁望将她放下的葵扇拿起,给两人打风,“高爷看了我们去岁西航时带回的锡器与宝石样品,以及毛皮等物,他很感兴趣,这趟带到到石潭的货他都收走了,但他还想要,所以前几日我让大良他们带两艘船回去,把平南和燕蛟剩下的货都运来。这批货贵重,你要亲自在这盯着,以防有失。” 霍锦骁无法再劝,便只看着他。 墨玉似的瞳眸倒映出微缩的世界,祁望看到自己藏在她澄澈的眼中,心口有些沉闷,便将目光转走。 “你要带着玄鹰号去泰泽吗?”她沉默片刻,又问他。 “我跟钱家的船去,咱们的船都留在这,你看着。”祁望望向茶寮外的阔海晴空,这难得的艳阳也不知能挂到几时。 ———— 回到船上,霍锦骁的日子就变得忙碌。祁望过几日就要离开,先前经手的事务未了结都要交到她这里,一桩桩一件件能压死头牛。她倒没想过自己就离了这么些时日,祁望已替她打点了诸多事情,一时间她心里有些歉疚,便用心将诸般事宜接下,白天里跟着祁望与几位主顾一一打照面混个脸熟,夜里随祁望一道看账册整库存,从前的争执好似已烟消云散。 看账册的时候,祁望把自己的书案让给她,他就坐在书案对面的锦榻上抽水烟。 几日不见,霍锦骁发现他这水烟抽得比从前厉害得多,一抽水烟他就格外沉默,只有时不时的清嗓声。入夏的时节气候不好,他犯起嗽疾,抽了水烟咳得就更厉害些。 她能察觉他的目光沉敛复杂地落在自己身上,可一抬头,看到的不过被烟雾缭绕的模糊眉眼,到底他在看向何处,她也不知。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大半间屋子的距离,已经猜不到彼此在想些什么了,面上仍旧熟稔,心却离得遥远。 一日三餐,他照旧叫她来吃,虽坐在一处不过却各吃各的,她也还是同他说笑打闹,只是那杯牛乳,从温热到冷凉,她没再碰过,也没再劝过,他心里有数,不再多说。 到底疏远了,不复从前,只有刻意为之的熟稔,有时反倒像剑,倒刺入心头。 钝痛难当,又难以出口。 转眼三日便过,该熟悉的事务她已然熟悉得差不多,这日看完最后一本账册,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抬眼看到祁望倚在锦榻上又点起水烟,她这回没忍住,上前就将水烟从他手里夺下,怨道:“别抽了,屋子都被你抽成盘丝洞了。” “不要多事。”他懒道,伸手要烟枪。 霍锦骁把烟往背后一藏:“你近日是怎么了?烟瘾犯得这般厉害?从前要是咳嗽你断不会碰烟。” 祁望倚回榻上,眯着眸瞧她,手里把玩起桌上放的锡制烟罐。 “男人愁了喝个酒,闷了找姑娘,闲了赌两把,我什么都没有,也就是烦的时候抽个烟,你还有意见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烦什么?说来我替你解解。”她把烟枪扔到书案上走回,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颓靡。 “你解不了。”他咳了两声,随口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她倒了杯水给他,“最近事情多,烦到你了?” 他喝了一大口,却只咕噜几声漱了口,吐到榻前的盂盆中。 “我缺女人。”他抹抹唇,把脚盘到榻上。 霍锦骁闻言蹙眉,这人没喝酒,说话怎么一股醉态。 正要开口说他,外头小满来禀,说是魏东辞来了。霍锦骁眉间顿松,露出几分喜色,朝小满道:“小满哥,你看着这人,别叫他再抽水烟了。” 语毕她便往外跑去,跑了两步又折回,从袖里摸个瓷瓶子扔给祁望。 “止咳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