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楚彧张张嘴,无从辩驳。 她的嗓音微微上提,眸光竟有些逼视的凌厉,她步步紧逼:“楚彧,是不是那时候你将内丹给了我?还是,”她顿住,轻轻踮起脚,不偏不倚地与他目光相撞,“还是,我重活一世,并非偶然,也并非天意,而是你。” 便是那一日,卫平侯一族大难,丧报传来,她一病不起,再清醒时,乾坤颠覆,时空倒转,浮乱了尘世,她从大凉三十九年而来,从上一世归来,重活在了十五岁的年华里。 楚彧募地后退。 她却逼近,大声质问:“是不是?” 他的阿娆,太聪慧了,不过三言两语,便让她抓到了蛛丝马迹。 楚彧抬手,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攥着,他带着讨好对她示弱:“阿娆,别追究了好不好,这些问题都不重要,我——” 她再重复一次:“是不是!” 楚彧沉默不语,殷红的唇,缓缓褪成苍白色,却始终不言不语。 她心疼得发紧,还是软了语气:“楚彧,你告诉我,为何?为何要将内丹给我?”眼眶微红,有些发烫,“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用力摇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阿娆,你乖,别问了好不好,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所以,你别逼我撒谎。” 她抬头,眸中有盈盈的泪光:“好,那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她目光如炬,专注极了,“你的内丹如何从我身体里取出来?” 别的她都可以不管,只是楚彧这一身病,她没办法视而不见,没办法战战兢兢地每时每刻都担心他会命丧于此。 他却还是不说话。 萧景姒越发笃定,定是为了她,楚彧一人担了所有险。 她用力推开他,垂下眸,不忍看他一脸受伤的神色:“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便什么时候来见我。” “阿娆!” 萧景姒毫不犹豫地转身,撇下楚彧便走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丢下过他,大抵是真恼了他。 楚彧收紧拳头,指尖掐进了手心,手背上有隐隐青筋,转身走进了地牢,身后菁云菁华兄弟匆匆赶来,不知所云地跟上去,方才踏进地牢便目瞪口呆了,那被穿了肩胛骨锁在墙壁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妖是成壁?北赢的第一妖女?南族蛇域的妖主? 当今北赢,妖法能胜过成壁的大妖,一只手数得过来,到底国师大人怎么剥了她的皮,锁了她的骨,将她剜rou剔骨变成这血rou模糊的一团的?若非成壁修了邪术,只怕普通的大妖也顶不住这般折磨。 “你还知道什么?”声音冷得彻骨,楚彧周身全是杀气。 显然,在他们兄弟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这蛇妖定是做了惹怒妖王大人的事。 一张没有皮囊的脸,一颦一蹙都极其狰狞恐怖,成壁却笑得猖狂:“你指什么?你的内丹如何取出?”顿了一下,“还是大凉三十九年的大阳宫如何变成了一堆灰烬?” 大凉三十九年? 如今也不过大凉三十年,到底这蛇精在说什么? 菁华抬眼,却见自家主子神色大变:“你当时在那里?” “成壁有幸看了一出好戏。” 菁华兄弟面面相觑,竟不知所云。 “你知道得太多,就更留不得了。”楚彧抬脚,一步一步逼近那银链缠绕的石壁,瞳孔幽蓝,他剔透的手指生出了锋利的指甲。 菁云大惊失色:“不可!” 没有内丹便妄动妖法,伤敌七分,必自损三分。 然,偏生成壁半分死活都不知,冷冷幽幽地继续道:“我不仅知道妖王尊上你没有内丹,还知道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一旦遭反噬,势必会诛心而亡,萧景姒得了你内丹庇佑,而尊上你一旦催动妖法,势必会噬心,会,”她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命、不、久、矣。” 逆转乾坤…… 菁云恍然大悟,顾不得尊卑之礼,飞身上前便挡在了成壁面前:“主上!” 楚彧掌心里一团深蓝色的光晕,竟有几分妖异的艳色。这一掌下去,成壁是没命了,楚彧只怕也难逃反噬。 “滚开!” 一双深蓝色的眸,冷若冰凌。 此时此刻的楚彧,没有半分理智。 菁云哪能让开,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您不可动手,让臣下来!”当下便吩咐菁华,“菁华,快带主上出去!” 菁华二话不说,捻了个妖法,转瞬便出了暗牢,他瞬移的妖法算不得卓越,便也只移步到了天牢外百米。 他刚站稳脚,小腿便让人狠狠踢了一脚:“你这只兔子精,好大的胆子!” 楚彧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愠恼样子,菁华顾不得这些,脑袋这才恢复清明:“主上,成壁所言,可是真的?” 那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菁华也只是听父亲说过,一旦被催动,星辰颠覆,时空逆转,可渡人生还,北赢千万年间也无妖催动过,因为没有那个能耐,亦没有那个胆量,那般强大的术法,一旦被反噬…… 楚彧冷声:“在阿娆面前,给本王闭紧嘴。” 如此看来,竟不是那蛇妖在危言耸听,这一世,当真是被逆转重来的时空!难怪,难怪半年前楚彧突染心疾,难怪北赢的万妖之王突然成了人间病秧子,竟……竟是一场红颜劫乱。 菁华抱剑就跪地:“请主上将内丹取回!” 催动禁术之时,那蛇妖定是在旁,是以,才存了前世记忆,那么,她所说的反噬也定确有其事。北赢术法有记,反噬之力,可折寿,可陨命,非大妖之上所不承。 楚彧对菁华的话置若罔闻,转身便往地牢折返。 菁华不依不挠地跟着:“若主上的心疾是遭禁术反噬,断不可以人族之身受噬心之疾,您,您会没命的。” 楚彧突然停下,语调强势,不容有半分置喙:“阿娆也遭了反噬,没了内丹我的阿娆会怎样,本王不知,也冒不起那个险。” 到底,大凉三十九年的大阳宫里发生了什么,以世子爷的能耐,怎会被反噬。 “主上——” “在她面前,一个字也不要提。” 字里行间,竟带了杀意,楚彧眼底全是不暮的寒意,菁华哑口无言,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只要萧景姒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妖王大人都会拼了命。也是,若是萧景姒知晓了,那颗内丹她恐怕就是搜肠刮肚也会吐出来。 这一个两个的,玩什么不好,搭了命去玩儿女情长! 菁云从地牢出来:“主上。” 楚彧眸光沉了沉:“她死了没有?” 菁云抱手躬身,请罪:“臣下无能,成壁修以禁术,可移动七寸命门,以臣下的修为,要杀她,还需些时日。” 菁云两百年修为,要破成壁的一身邪术的确非一朝易事。 “本王等不了了。” 亥时,不知哪儿飘来的几朵浮云遮住了半扇盈白色的月,风拂弯了枝丫,吹着星月殿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主子。” 紫湘在寝殿外唤了一声。 她压低了声音:“地牢里的人逃了。” 殿中没有掌灯,昏昏暗暗地沉默着,许久许久,烛火忽明,她背身站在灯下,着了一身素白的寝衣,长发披散垂着,肤色白皙,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便那样看着窗台前的人:“你到底怕我知道什么?甚至不惜放了那条蛇。” 他不解释,因为知晓瞒不过她,也逃不开她这双盈盈水光的眸。 纸窗敞着,有风吹来,楚彧穿得单薄,唇色微微发白,低低嗓音带着几分央求:“阿娆,你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那么聪明,不能说,一句都不能说。楚彧沉默,一直沉默。 良久,萧景姒收回目光,不看楚彧一眼,侧身道:“备车,送世子爷回王府。” 子夜时分,华支便来敲了钦南王爷的门,惹得王爷老人家一阵骂骂咧咧,正要倒头就睡,听得华支说是世子爷回了。 楚牧的瞌睡一下子就吓醒了,披了件外裳赶紧起身,揣着一肚子的好奇,自家这不孝子在星月殿住了大半个月了,三请四催也不回来,今儿个怎就大晚上回来了? “今晚是吹的什么风?你居然回来了。” 莫不是良心发现,来陪他这个老头子? 楚彧从马车上下来,裹了件黑色的大氅,整个人恹恹的,也不理楚牧,目下无尘地直走,径直去了世子院。 楚牧察觉不对:“世子怎么了?” 菁华将声音压到最低:“王爷,世子爷是被国师大人赶回来的。” 赶回来? 原谅楚牧脑补了一出小媳妇回娘家的戏码,实在是迷之切合,顿时就窝火了,扯着大嗓门吆喝:“好她个萧景姒,居然胆大包天给我儿子脸色看!” 他都舍不得对自家宝贝儿子甩脸色,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居然被别人扫地出门了! 楚牧气得想大骂,不等他上脸,楚彧回头冷冷一瞥:“不准你骂她!” 楚牧吹胡子瞪眼:“她都把你赶出来了,你还护着她!”再不给那女娃子一点颜色瞧瞧,以后他家宝贝儿子夫纲何在! 楚彧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对着楚牧冷眼冷言:“都是我的错,阿娆一点错都没有,你若是再说她,便自己回嵘靖南地。” 夫纲?比起萧景姒,那都是屁! 楚牧一甩头:“……不可救药!” 连着三日阴云密布,初春的雨将下未下,风卷枝头,杏花雨下,纷纷扬扬。 萧景姒站在窗前接了一抔花絮,看着掌心怔怔出神。 紫湘取了件披风递给她,道:“主子,质子府已人去楼空了。” 萧景姒拢了拢衣衫,将纸窗打下,神色波澜不惊:“大抵逃去了夏和。” “可用派人去拦截?” 萧景姒摇头:“大凉与夏和终有一战,他日战场见吧。” 紫湘略微惊愕:“主子要开战?” 夏和与大凉的盟约早在嵘靖一战便岌岌可危,表面风平浪静罢了,一触即发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尚无确凿的名义,这两国的战火便只是蠢蠢欲动,都不想担这烽火天下的霸君之名。 如此看来,主子是想先下手为强。 萧景姒道:“赵信早在一年前便暴毙了,如今的夏和帝不过是那蛇妖的爪牙,我与她绝不能共存,这夏和国,我要定了。” 紫湘大吃一惊,竟不知还有这番内幕,思量了一番:“若是大凉的下一任君主不放权的话,” 萧景姒轻描淡写道:“所以,我打算让这凤氏江山改姓萧。” 紫湘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过自家主子称帝,只是从未想过理由竟是这个。 “七小姐,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