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没事。”顾妍擦擦脸上的水，心头莫名带气，避开他强撑起身，一瘸一瘸的，走得却比原先快。 雨越下越大，哗哗淌过地面，路越来越泥泞。 湿衣黏在身上，凉意一点点渗入心，顾妍本就有些感冒着凉，渐渐便头晕不已，步伐也愈发沉重。 “顾妍，小心，别过去。” 恍惚听到叶涵紧张的喊，顾妍想转身，不料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陷入冰冷可怕的泥浆中。 叶涵手一抓空，心也跟着空落落。 面前是一片沼泽，平日是小溪，暴雨一下，触发山体滑坡，瞬间变得泥浆滚滚。 一瞬间，顾妍被泥浆没过腰线，惊惶挣扎中，温热有力的手坚定地抓紧她，力道很大，能感受到对方在颤颤发抖。 泥浆还在往下涌，顾妍力不从心，昏昏沉沉，被一股强大得瘆人的力量卷入可怕的漩涡中。 叶涵匍匐趴在地上，紧紧拉着她冰凉的小手，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额头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雨声哗哗，无情地淌过地面。 莫名的信念支撑，叶涵度过他人生最漫长的几分钟，靠着手边的石头支撑，生拖硬拽愣是把昏昏迷迷的小姑娘捞起来，抱起她放到安全地带，膝盖一软，狼狈地瘫倒在地。 山间林被覆盖面不错，溪流那一小段似乎是刚伐过木，新树苗还没长成，才酿成泥石流。幸亏不是大规模的山洪爆发，叶涵心有余悸，双手因用力过度尚在颤抖不止。 “谢谢。”顾妍缩成一团，歪了歪脑袋，迷迷糊糊哼了哼。 叶涵垂眸，回想刚才的恐惧，真真切切，简直不可思议。那一刹那，宛若他稍稍失神，他的全世界便从身边溜走…… 他抬手又放下，来来回回，最后指尖落她冰冰凉凉脸蛋，轻轻抹开淤泥。 “叶涵。”顾妍低低绵绵地喊，抬手扯了扯他袖口，淤泥沾到他手腕，凉中微暖，透着点她的余温。 叶涵动作滞了滞，手悬在空中，任由她guntang的热气呼到他指尖。 “刚才，如果是别人，你也会救吗？”顾妍轻咳，嗓音带了重重的鼻音，脑子晕晕乎乎，可这个问题却清晰地浮在她眼前。 叶涵微怔。 “会。” 雨声放肆，他声音很轻，顾妍却听得真真切切，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像把小锤子，在顾妍心口敲了敲。 叶涵想补充点什么，几次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好比考试最后一道题，第一问必答，他答得标标准准。第二问选答，不影响卷面成绩，答对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他犹犹豫豫中，时间到了。 “谢谢你。”良久，顾妍打破沉默，侧身对着他坐，声音微哑，口吻却无比正式。 叶涵心头不好受，沉眉不语。 沙沙雨声，连绵不断。 顾妍冻得瑟瑟发抖，蜷成一团，轻轻地咳，慢慢的，头越来越重，迷迷糊糊蹭到旁人的肩膀，宽大有力，温温热热，让人流连忘返。 叶涵身体僵了僵，小姑娘得寸进尺，头凑得更紧，脏兮兮的小泥脸枕在他肩窝，热气呼在他肩颈，痒得难耐。 他本能地想推开，低头的瞬间，清冷的眸子多了几分柔情，小姑娘正乖顺地缩在他身旁，嘴里念念叨叨着冷，身上裹满泥浆，楚楚惹人怜。 暴雨如注，夜尚漫长。 ☆、第 7 章 “顾妍，我走了。” “不等了吗？她很快了醒了。” 朦朦胧胧的白，朦朦胧胧的声音。 砰！轻轻的关门声，尔后一片寂静。 顾妍翻了翻身，迷迷糊糊揉开一条眼缝，眼前人影凑近，慢慢聚焦清晰。 “少奶奶，你终于醒了。”一张陌生的脸，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干练短发，笑容可亲。 顾妍一脸发懵，手撑着床沿起身，想活动活动已经酸得发麻的身体。 病房有些狭窄，墙壁刷得煞白，家具寥寥无几，只有一张病床，旁边放了两把椅子，前面是电视柜，地上米黄的瓷砖有些年头了，暗沉沉的毫无光泽。 小镇医院条件有限，看样子，这单间已经是条件好的了。 女孩殷勤地扶着顾妍，在她背后细心地垫好靠枕，转身递来一杯水，“我叫叶谨心，少爷让我过来照顾少奶奶，叫我谨心就好。” 缓了好几秒，顾妍才回，“哦……谢谢。” 谨心笑笑，张罗着给她弄吃的，“少奶奶刚恢复，先喝点汤吧，让肠胃慢慢适应。” “我睡了多久？”顾妍垂眸，吃惊地抚了抚身上米白软绒的棉质家居服，觉得有些刺眼，失去知觉前，又黑又冷的困境还历历在目。 “一天半。”谨心递过饭盒，一下看透她的小心思，“前天夜里雨势太大，救援队迟迟进不了山，凌晨才找你们。少奶奶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我只好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了衣服。吃点东西再洗个澡清爽清爽？” “给你添麻烦了。”顾妍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啜了口汤，唇齿间清香四溢，“叶涵怎么样？” “受了点皮外伤，少爷身体好着呢，不碍事。”谨心坐在一旁，嘴角微微带笑，“说是有公事要忙，先回去了，刚刚走。” 顾妍“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喝汤。 门外走廊，叶涵步履淡然，遥遥瞥见秦熠然带着黑色口罩，众星捧月风风火火往里赶，眸光瞬时沉了几分。 默了一瞬，他转身走向旁边的护士台，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风度翩翩，“你好。” 两值班护士闻声抬头，愣了片刻，双眼放光，压低嗓音冲对方欣喜轻喊，“天哪，好帅啊，360度无死角。” 叶涵眼角微翘，俊脸覆了层柔和的笑意，“306的病人是我太太，我太太还在恢复阶段，不希望太多人去打扰，麻烦两位了。” 又帅又会疼人。 小护士很吃这一套，眼含无限羡慕，听话地点头。 叶涵浅笑告别，挑眉瞥了眼秦熠然，擦肩而过。 他的身后，顿起一阵小纷扰。 “等等等等，你们不能进去。病人家属千叮万嘱过，不能打扰她休息。” “两位小jiejie，拜托了，我好不容易拍完戏，就一点点空闲，放我进去吧。” “哇，是秦熠然……不行不行，秦熠然也不能进去。” 病房内，顾妍轻蹙秀眉，直至门外的喧闹声渐渐隐去，面容才重新舒展。 吃完东西冲个澡，身上轻松不少，顾妍便倚在床头和谨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过了会，局促的敲门声响起。 林楠大步流星进门，径直在椅子上坐下，不拘小节地翘二郎腿，“哟，娇小姐原地满血复活了？差不多我就去办出院手续了，小地方医疗资源紧张，别占着人家地方。” 何昕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目光有些躲闪，拘束地站一旁。 “医生说最好再住一晚。”谨心微微皱眉，削好苹果递给顾妍，忍不住插话。 林楠这才注意到病房多了个干净利索的姑娘，不由诧异，“你什么时候请的护工？不是吧，顾小姐，这点伤你还请个护工啊。” 顾妍笑笑，一如既往没跟她计较。林楠毒舌归毒舌，心地却不错，两人私底下关系也很融洽。 “行了，情况怎么样？”顾妍收起放松的神态，扬了扬下巴示意何昕把平板递过来，心思瞬时回到工作上。 “还不错，因祸得福，狠狠刷了一把敬业。”林楠旁若无人地抖腿。 顾妍走马观花看了看新闻。那日突然的暴雨，剧组还在拍戏，损失自然少不了，好在大家都安全，没出大事。这可不是装模作样的敬业，林楠经验丰富，抓拍了形势紧张的照片，扔给宣发，网上稍稍带点节奏，各家粉丝不约而同心疼自家爱豆，热度一时无两。 《七里仙境》又怒刷了把存在感，照这势头下去，票房大抵是不用愁了。 顾妍放心收起平板，目光如炬，落到何昕身上，“你们先出去，我有点事和何昕商量。” “行。”林楠识趣不多问，爽快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谨心正好出门添些日用品，病房只剩下顾妍和何昕，静悄悄的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刚过晌午，阳光明媚，静静地淌入屋。 “坐。”顾妍抬手，面无表情扫了何昕一眼。 何昕踌躇一会，怯怯坐下，始终低着头。 “那天怎么回事？”顾妍拿起旁边的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温水。有些事身在其中看不清，回头再看，便一目了然。 “顾总……我…….”何昕声音有点抖，目光躲躲闪闪不知该往何处。 顾妍不作声，杯子放回床头柜，砰的一声，干脆利索，吓得何昕耸了耸肩。 “那天我下去取林姐的镜头，李晓菲正在她的保姆车上休息，很热心地喊我上车喝杯咖啡再走，我本来想快点回山里，她……我……我如果知道会连累顾总出事，我绝对不会陪她喝咖啡。”何昕满是懊恼，泪眼汪汪。 李晓菲？就是那个演女n号的李晓菲？陈佳怡的跟班？顾妍顿时豁然开朗，那天的狼狗果然不是巧合。 平白无故多了个敌人，顾妍无奈，暗暗叹气。 “华韵那么多部门，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我可以帮你引荐。”顾妍垂着眼帘打量对方。 照理说，何昕没有错，可她太白太单纯，浑身上下都是漏洞，根本不适合制片人这么复杂的角色，再努力也是徒劳无功，害人害己罢了。 何昕大惊失色，倏地站起身，双手交错攥在胸前，眼睛带着一点点星光，“顾总，我的理想就是当制片人，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不急，你慢慢考虑。”顾妍摆摆手，轻描淡写打断她。 何昕欲言又止，怯怯地站一旁，眼中星光黯淡。 林楠正好抽完烟回来，有护工陪着顾妍，她便不多cao心，坐了会，差不多便和何昕回剧组继续忙碌。 午后阳光甚好，谨心见顾妍气色恢复得不错，提议出门走走，逛逛幽静的古镇。顾妍恰好也想透透气，换了身舒适的休闲装和谨心一同出门。 路过护士台，顾妍一眼瞥见熟悉的身影，趴在桌上侧头小憩，英俊的脸带着些许倦容，顾妍不由放慢脚步。 “太太真是受欢迎。”小护士冲顾妍笑笑，嘴像抹了蜜一样甜，“秦熠然担心你赖着不肯走。要不是你已经结婚，老公还是个气质大帅哥，我还以为你和秦熠然在偷偷谈恋爱呢。” “是啊，”旁边的小护士搭腔，瞅了眼睡得正香的秦熠然，快言快语，“原来大明星也有追不到的人。” 顾妍微微颔首，尴尬浅笑，余光在秦熠然脸上踌躇了一瞬，秀眉拧了拧。 这两天她睡得晕晕乎乎，偶尔迷迷糊糊看到有一抹清俊的身影，听到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回荡。 原以为是叶涵，顾妍自嘲摇摇头。昏迷前，叶涵曾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只是出于正常地出手相救，对她不存在半点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