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顾西泽把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没有应她。 肖庆不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她,气氛越发尴尬起来,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头。 一个保温饭盒递到了她面前。 “张仪熬的粥。” 程意意诧异抬头,他的面上平静,她无法解读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张仪是顾家做饭的阿姨,手艺极好,从前程意意最爱吃她做的东西,无论是正餐还是点心,羡慕极了顾西泽身边有这样厉害的阿姨。 顾西泽察觉她喜欢之后,开始每天从家里给她带早餐,再后来,他便直接把她带回家吃热的。 那位阿姨没有女儿,是极喜欢程意意的。 拿着饭盒,程意意突然觉得眼睛又酸了,她仓促低下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谢他帮她叫了救护车,谢他抽给她的血,到警局帮她作证,也谢他此刻给自己带的粥。 其实她心中到现在还不大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分手的时候,她作为过错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以至于顾西泽被议论了这么些年,闹得那样僵,顾西泽应该是恨极了她的,可他现在还帮了她。 第12章 12 玻璃饭盒里的粥还泛着热气,隔层里放着小把圆木勺子。程意意刚拿起勺子,便听见顾西泽开口问她。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历届最年轻院士,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说实话,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me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上节目,她实在是兴致缺缺。 “抱歉,陶乐,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轻声拒绝道。 第13章 13 “为什么?”陶乐的声音不解,饱含失望,却还是安静下来等着她的解释。